蘇昕看著九娘一個人悶坐在角落裏蔫蔫的,嘴上的傷疤掉了,現出一塊粉嫩的新肉,更加顯得可憐,看著她也不會玩那些玩意兒。蘇昕蹲下身:“怎麽了?你是不喜歡玩還是不想玩?”


    九娘看著蘇昕熱情的麵孔,扯了扯嘴角搖搖頭。


    蘇昕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她其實很喜歡九娘,聽到人說九娘的捶丸技巧,更是惺惺相惜:“走,我帶你去看個好玩的。”她站起身仔細叮囑四位女使好好招待屋裏的小娘子們,保證一會兒就回來,悄悄帶著九娘出了暖閣。


    九娘甚是好奇,在這個她遠比蘇昕熟悉的蘇家,蘇昕要帶她去哪裏做什麽?


    蘇昕一路牽了她,轉過西邊的廡廊,進了正廳後頭的後罩房,那裏明顯當做了臨時的雜物間,臨時堆著幾十個大楠木箱子,比她們足足高出許多,有些箱子上頭還貼著封條。九娘一眼認出封條上的字是蘇瞻的字,不由得一驚:“蘇姐姐?”


    蘇昕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仔細查看著楠木箱子,到了最裏麵忽然出聲喚九娘過去。


    九娘好奇地從楠木箱子的縫隙裏擠進去,卻看到蘇昕蹲在最裏頭正打開一個小小的花梨木箱子。


    蘇昕舉起一樣東西給她看:“看!這是我阿昉哥哥親自做的傀儡兒!你不是和阿昉哥哥很要好嗎?快來看!還能玩兒呢!”


    九娘的手足一陣發麻,兩步路卻似乎遙不可及。那個已經少了一隻手臂的傀儡兒,各個關節吊著的絲線早已經暗淡褪色,在蘇昕手中晃蕩著。那個阿昉親手做的第一個傀儡兒,被她送給了蘇昕,還害得阿昉被她狠狠揍了一頓的傀儡兒,原來被收在這裏。


    蘇昕一看九娘開始流淚,納悶不已,剛要開口安慰她,忽然槅扇吱呀一聲,外麵又進來了人正說著話。


    “娘子我們先在這裏避上一避,等那幾個婆子過去了再說。要給她們看到了,背後不知道怎麽嚼舌頭呢!”


    王瓔的聲音委屈地說:“看到就看到,嚼舌頭就嚼舌頭。她們還說得少嗎?背後什麽事都拿我和九姐比。你看看程氏那副嘴臉!”話音裏已掩不住哭腔。


    蘇昕一聽竟是新伯母的聲音,那話裏怨的又是九娘的嫡母,立刻矮了身子,朝九娘招手。兩個小娘子屏息收聲,藏在了楠木箱子後麵。


    “唉,娘子你和那程氏置氣做什麽?你才是堂堂宰相夫人,該大度一些。又何必當場給她臉色看?就是老夫人臉上也不好看了。”一個低低的聲音低著無奈勸解著。


    王瓔低泣起來:“媽媽!我已經忍了她好些天了!白天要忍她,夜裏要忍宮裏來的兩個狐狸精。你看看阿姑她來了這麽多天,都沒和我親近過,連我肚子裏的孫子都不聞不問。還有那個史氏,不是點頭就是搖頭!程氏今天對著那麽多的夫人淑人哭她的表嫂。我還沒死呢,她哭什麽哭!明明就是存心要我難看!我怎麽忍得下去!”


    一陣抽泣聲後,王瓔忽然問:“媽媽,你說郎君讓大郎常去孟家住,是不是他知道了些什麽還是大郎知道了什麽?那天——那天郎君突然問起晚詩和晚詞,還去開封府銷了舊案,我心裏慌得很——”她的聲音有些發抖起來。


    那乳母悶著聲音說:“娘子不要多想,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不管如何,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多想隻會對你的身子不好。”


    “媽媽,不知道為什麽,我看著大郎,總覺得他好像知道了什麽似的,他那眼神,滲得很,他會不會疑心我——?”王瓔的聲音更弱了。


    乳母一聲低喝打斷了她:“死人能說什麽!”那乳母的聲音更低了:“娘子你瞎擔心什麽!就算你想做什麽也要等太太從四川回來再說。快別哭了,回去房裏媽媽替你收拾一下,趕緊還到前麵去。不要管那程氏,你隻管和夫人們說話就是。我看孟家的呂夫人就對你很是敬重……”


    槅扇門又吱呀一聲,關上了。那聲音漸漸遠去,沒了。


    良久,九娘隻聽見自己和蘇昕漸漸粗重的呼吸聲音,她很費勁地轉過頭來,聽見自己脖頸咯噔一聲。蘇昕蒼白著小臉和她靜靜地對視了片刻,舉起手裏的傀儡兒語無倫次地道:“你——你別和你娘說!別和旁人說!你——要玩這個嗎?”


    九娘的胸口似一團火在燒,十七娘為何這麽心虛害怕?那個乳母說的是什麽意思?自己當年的死因難道當真和她們有關?還是她們想要阿昉也變成她和晚詩那樣不會開口說話的人?


    九娘看了一眼那垂著頭的傀儡兒,驟然站起,朝外拚命擠去。


    第40章


    蘇昉帶著陳太初去拜見蘇老夫人,兩人免不了又在院中被一眾飛奔而出的小娘子們圍觀哄笑。那路上再度撒滿了羅帕荷包香袋扇包。兩人在正廳裏又被眾夫人參觀評議了一番,匆匆拜見完畢,從正屋後門繞出來,剛走到這裏,卻猝不及防被九娘一頭撞上。


    蘇昕匆匆追過來,一看到竟是蘇昉和一個陌生郎君,立刻加快了步子,心裏緊張又害怕,想要告訴他剛才的事,又怕九娘亂說話。


    九娘一看見是蘇昉和陳太初,就緊緊拽住蘇昉的手:“阿昉——哥哥,你來,我有很重要的話跟你說。”拖著他就要進去置物間裏頭。


    蘇昕趕緊拉住九娘:“不行,我哥哥要陪客人去前麵了,九娘你跟我回暖閣去。”


    蘇昉和陳太初看著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小娘子,有點納悶。


    九娘推不開蘇昕,隻能哀求她:“蘇姐姐,你讓我同阿昉哥哥說幾句話。”


    邊上傳來一把柔和的帶著詫異的女聲:“你要同阿昉說什麽?”


    蘇昕立刻鬆開了九娘,福了一福:“伯母安好。”覺得自己的心快停跳了。


    九娘一抬頭,見剛剛重整好妝容的王瓔,身後跟著她那位謙卑的乳母。


    蘇昉和陳太初也退後幾步行了禮。


    王瓔疑惑地看看置物間打開的門,臉色瞬間蒼白了起來,同乳娘交換了一個眼神問:“阿昕,你和九娘剛才去哪兒了?”


    蘇昕下意識搖搖頭。九娘衝到王瓔身前,嚇得王瓔退了一步,雙手趕緊護住腹部:“怎——怎麽了你?”


    九娘內心翻騰,她難以壓製內心的惡念:你敢動我的阿昉,我現在就讓你血濺五步!王瓔見她小臉上神情莫測竟有些猙獰,又退了一步。


    蘇昕卻大喊了一聲:“娘!娘——!”


    眾人一看,卻是史氏帶著女使從正廳來了。史氏看著她們一愣,才溫和地問王瓔:“大嫂,娘看著你出來了這麽久還沒回去,讓我來看看你。你剛才臉色不大好,要不要請大夫來看一看?”


    王瓔好不容易才笑著搖頭:“謝謝弟妹,我方才有些胸悶,大概是屋子裏人多的緣故,出來走了走好多了。這就過去。”她看了看九娘和蘇昕:“正好也把她們兩個帶過去。”


    九娘看著史氏,忽然想起自己小產的那日的錐心刺骨之痛。當時史氏跑進來一看到她倒在血裏,平時話少木訥的人,竟立刻拿了條棉被將她一裹,背起她就朝百家巷巷口的周氏醫館跑。大夫說幸虧她當機立斷,才救治及時。


    九娘再看看王瓔護著的小腹,垂頭後退了一步。蘇昕趕緊牽住她的手,緊緊捏著,小手裏汗噠噠的。


    王瓔和史氏說這話朝正廳而去。身後突然傳來尖細的聲音——


    “舅母!你害怕阿昉哥哥疑心你什麽!”


    蘇昕的頭瞬間炸開了,她艱難地看向身邊這個矮妹妹……這裏還有外人和仆從呢……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湧了上來。


    王瓔霍地轉過身,臉上血色全褪。她聽見了?她聽見了!史氏的臉色大變,她看了一眼九娘和女兒的神色,轉眼看向王瓔的眼神一改平時的溫和瑟縮,竟像刀子似的。


    蘇昉卻一臉平靜地看著王瓔。王瓔隻看了他一眼,就覺得渾身發抖起來,大郎知道了嗎?他肯定知道了。


    陳太初默默地下了廡廊,退到西側的小花園垂花門處,心中暗暗歎了口氣。


    置物間的槅扇門忽地吱呀地響了一聲,廡廊下的空氣似乎被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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