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初舉目四望,千軍萬馬中,他的怒喝聲如春雷響起:“高似!可敢堂堂正正和陳元初一戰?!——”


    話音未落,一聲厲嘯,一箭破空,如電光一樣射向陳元初心房。


    驚呼聲四起。陳元初大喝:“破!”長-槍如遊龍回旋,擋在箭前。


    箭來勢不減,卻驟然分成上中下三箭,上下兩路疾奔陳元初咽喉和小腹。


    神乎其技!周邊軍士駭然大喊起來:“陳將軍——小心!——”


    即刻又是一聲厲嘯,三箭破空而來,到了半途齊齊再分成上中下三路九箭!


    “小李廣——飛蝗箭!”弓-箭手裏有些四十開外的老兵,大聲呼喊起來。當年也曾為此歡呼過,可惜,此刻的飛蝗箭卻射向自家將軍!


    陳元初手中長-槍水潑不入,護住自己。十二支箭先後叮當落地,槍影漸緩待停時,突然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鬼魅一樣衝入了槍影裏。陳元初雙手一折,長-槍從中斷開,直刺來者咽喉。高似翻身後仰,頭幾乎碰地,以不可思議地角度原地旋轉半圈,極速挺起,手中匕首已刺出,兩人瞬息已過了十幾招,不斷有血花四濺。身邊早已是修羅場,千人混戰,亂成一團。


    東關城破!


    三千重騎悉數湧入後,西夏步軍蜂擁入城。東關城內騎兵對戰,步兵對戰,步騎混戰,短兵相接,貼身廝殺,羽箭亂飛,已無人在乎陣型,隻有生和死!


    城門內的廝殺漸漸蔓延到東關城的街巷中,投石機投落的火石如前幾天一樣砸毀民房和營帳,卻再也沒有人出來救火,拿著棍棒和菜刀的秦州老少婦孺,無人哀嚎無人求饒,不能退不能逃也無路可逃!


    緊接東關城的大城西門剛剛開啟,近千軍士奔出一半,不少已和沿大街疾馳而來的鐵鷂子直接對上。忽地從廣武門不斷傳來震天的高喊:“大趙無德!吳王奪位!冤殺燕王和齊國公陳青!陳元初已降西夏——陳元初已降——陳元初已降——!!!”


    有靠近廣武門街巷裏正在奮勇抵抗的百姓齊聲咬牙切齒地喊著:“放屁!放屁!放你們狗梁養的屁!!!”


    他們忍不住轉頭望向高高的廣武門城樓,驚見西夏金王旗已插在廣武門高高的城樓之上,女牆後麵,一襲紅色甲胄的西夏太後梁氏,正解下自己身上豔紅的鬥篷,披到她旁邊那個俊俏無雙的銀甲將軍身上。他負手站在城樓上,俯瞰著東關城內,長發飛散,朱紅發帶和頸中紅巾迎風飛舞,在被投石機火石照亮的半空中,宛如怒目羅漢,威武天神。


    “陳將軍——!陳將軍——!!”千軍萬民熱淚盈眶。不會的!不會的!齊國公不會死!陳元初不會降!


    血浸透了往日寧靜的小巷,一樹一草,一磚一木,燃燒的火無情地映照著人間地獄。


    來不及關閉的大城西門,被颶風一般的鐵鷂子趁機殺入,半個秦州城陷入無邊血色中。


    陳元初雙手被牛筋反綁著。鮮紅披風下,他雙腿上的粗麻繩深深勒入血肉中,全身傷口都在流血,他雙目赤紅,口中被塞入的麻核桃大概有毒,他隻覺得麵上漸漸僵硬,眼睛漸漸模糊。


    一隻纖纖素手輕輕撫過他的眉眼,朱紅的蔻丹比城裏滿地鮮血還紅。


    梁太後眯起眼尾上挑的狐狸眼,蛾眉輕蹙,歎道:“陳—元——初,陳元初,我又怎麽舍得殺了你呢?這樣多好,那汴京城收到消息,你這個誤信傳言獻城投降的賣國賊,你的爹爹娘親和三個弟弟可怎麽辦呢?哎呀,多少人要啖其肉,飲其血?”


    她歡暢地大笑起來,身後西夏王旗在獵獵夜風中飄揚。


    “梁太後請勿食言!”渾厚低沉的聲音從陳元初背後響起。


    梁太後側過頭,斜睨著那從身後挾持住陳元初的高大魁梧男子,傲然道:“郎君你還是速速趕去汴京看好戲吧。我西夏兩年來臥薪嚐膽,厲兵秣馬,如今三十萬大軍,不日將一路殺入京兆府,橫掃中原!待郎君滅了契丹,我西夏和你女真還有阮郎君,三分天下!絕不食言!”


    高似搖頭道:“你倉促出兵,又沒有集齊五十萬人馬,若是小看了大趙西軍,恐怕隻能止步於京兆府外。你們還是太急了。高某先行告辭!陳元初還請太後好生照顧!”


    梁太後朱唇輕啟:“對了,那文書何在?”


    高似沉默了片刻,從懷中掏出火漆密封的樞密院加急文書。陳元初極力掙了幾下,砰然摔倒在高似腳邊。


    那是送往汴京的加急文書,能證明姑母和六郎阿予清白的文書!兩日前就出了秦州,沒想到竟然被高似半途截了回來!


    陷入昏迷之前,陳元初依稀聽見那渾厚的聲音在耳邊輕聲說著:“放心,你不會有事的。”


    四月二十八深夜,因東關、大城一夜失守,奮勇抵抗了一日一夜的州城紀城被破,隨即剩下的西關城、伏羲城相繼失守。秦州百姓不肯投降竭力反抗者,盡數罹難。三萬守城軍士,傷亡兩萬餘人。


    十五萬西夏軍馬,連日分批佯裝進攻洮州、岷州、隴州、渭州等地的,立刻虛晃一槍,退回秦州城,至此,蘭州、熙州、鞏州、秦州連成一線,糧草從蘭州源源不斷地運向秦州,熙河路和涇原路被切斷,秦鳳路被攔腰截斷,鳳州告急,鳳翔告急,京兆府告急!永興軍路告急!


    各路軍情急報,隨著金鈴脆響,連夜急急向汴京飛奔而去。沿途再無人阻截,一路通暢。


    與此同時,原來為了解秦州之圍的各路援軍,被迫紛紛改變路線策略。秦鳳路剩餘的通遠軍、鎮戎軍、德順軍、懷德軍,聯同震武軍、積石軍,六軍集結五萬禁軍三萬廂軍,以秦鳳路名將王之純為統帥,調兵遣將,備齊兵馬糧草,往鳳州設大營,嚴陣以待。永興軍路保安軍六萬大軍分批自慶州和耀州出發,改往鳳翔集結。府州折家軍、麟州楊家軍、青澗城種家軍,各派出五千重騎兵,也往鳳州而來。


    四月二十八深夜,新鄭門即將關閉城門時,兩騎飛馳至京,持大理寺腰牌,滿身血汙,一入城直奔百家巷張府。


    張子厚正在書房裏焦躁地來回踱步。


    作者有話要說:  注:


    寫作的樂趣在於某個細節能讓自己不斷學到新的知識。


    秦州失守是本文第一場攻城戰,寫得其實很艱難,先考據秦州古城,還有城池究竟有沒有甕城,《宋會要輯稿-方城》裏說到慶曆初,守城韓琦詔築外城,才形成了十裏長的秦州城池。韓琦是三朝宰相,這位很牛,曾經被王安石諷刺沒什麽真本事,隻是長得好看而已,作者菌偷笑,懷疑他嫉妒神宗對王老師的孺慕之情批評了王安石。王安石耿耿於懷,說“韓公但形象好爾”。


    《續資治通鑒長編》裏認為秦州增加了東關城後,是四城。本文采用了《天水縣誌》裏記載的更恢弘的五城曆史。但是《秦州誌-建置誌》又說是羅拯造了東西二城,較懷疑這個說法。


    光緒年間的《秦州直隸州新誌》的州城圖,是沒有甕城的。


    為了劇情,架空設置了甕城。在外甕城還是內甕城上,考據了秦州的地理。戶主曾隨阮儀三教授研究過甕城的專題,根據羅玉河的地勢,判斷秦州古城如果建甕城應該是外甕城。所以本章寫的是外甕城。


    戰爭過程有參考《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英國)steven run著。十大冷兵器攻城戰的第一名,電影也拍得相當嚴謹還原真實。


    感謝訂閱。


    第187章


    張子厚匆匆出門的時候, 一頭一身的汗。夜風一吹, 才想起再過五天就是先帝小祥, 在京百官可以除服了。方才幕僚們七嘴八舌的分析建議和爭論, 一團亂麻似的擠在腦海中, 被風吹了吹, 才稍微好一點。他靜了靜, 揮手讓馬夫把馬牽回去, 邁步往巷口走去。當下局勢, 混亂至此,他該如何同燕王說?


    市井坊間早已從國喪悲哀裏醒來。端午節已經近了,無論邊關烽火, 還是帝位更替, 汴京百姓的日子總還是照常要過下去的。


    走出數十步,張子厚見亥時三刻都過了,百家巷裏不少茶坊酒莊燈火還都亮著,越靠近高頭街,越是熱鬧。京中雖然還宣稱繼續戒嚴, 不過是城門檢查得緊些,街上巡邏的開封府衙役更多了, 皇城周邊不允許再設攤。原先擺在東華門外, 等著做值夜各部官員和禁軍生意的攤販, 都搬來了高頭街這邊。餛飩湯、炸螃蟹、煎茶的攤子,熱氣騰騰,人聲鼎沸。


    百家巷口的李家正店, 門口立著一人高的琉璃招牌箱子,不知幾時換上了應節的“供應蘭湯”貼畫,隔著琉璃箱,被裏頭的一串燈籠照成了三截。畫上那熱氣騰騰的浴桶,好似當中被箍了兩道暗邊,旁邊那捧著佩蘭和雄黃酒的婦人,胸和腿,也驟然暗了一圈。


    張子厚停在這招牌前駐足了片刻,才慢騰騰出了百家巷。想了想,往北一轉,忽地在高頭街轉角的餛飩攤上坐了下來。身後跟著的隨從麵麵相覷,隻能四處站了,警惕地防備著。


    那煮餛飩的娘子和幾個吃餛飩的客人,一看張子厚頭戴布頭冠,身穿大袖白練寬衫,下著練裙,係著腰絰,顯然是服喪期間的京中四品以上官員,原先大聲的說笑都輕了下來。


    張子厚看著白瓷大碗裏上漂浮著一層碎碎碧綠的芫荽,伸手取了雙木箸,想要一個小碗,把芫荽挑出來。他心事重,竟然忘記吩咐不要放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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