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又過了大半個月,藤原府裏收到了安倍泰清讓人從京城帶來的信。經他占卜之後,把清繼和琉璃的婚期定在了今年秋天。


    “琉璃,婚期在秋天,正好可以在京城和清繼一起欣賞那裏的紅葉了。”小雪微笑著看著琉璃,女兒終於能和她自己喜歡的人成親,真是太好了。


    琉璃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心裏也是甜絲絲的,馬上就要和清繼一起生活了,不知道會怎麽樣呢,是不是就像父親和母親一樣,一起賞紅葉,一起看風景,一起吃飯,一起遊玩,一起睡覺……一起睡覺?唉呀,自己在想些什麽,琉璃自嘲的吐了吐舌頭,臉卻是更紅了。


    “今年秋天,會不會太快了,不如我問問泰清,看看明年春天有沒有好日子吧。”成範神情複雜的說道。


    “好了,成範,你就別這樣了,不如秋天我們就一起遷移回京城,這樣你就可以經常見到女兒了,還能順便看著雅彥。”小雪笑道。


    “也隻能這樣了。”成範一臉無奈道。


    “真的嗎?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也來京城嗎?太好了!”琉璃雀躍的抱住了小雪。


    “那是自然,有我們在京城,安倍清繼就不敢欺負你了。”成範咬牙切齒的說道。


    “這個……好像都是我們琉璃在欺負清繼吧……”小雪忍著笑道。


    琉璃看著說笑的父母,心裏湧起一陣一陣的暖流,疼愛著自己的父母,互相喜歡的人,這個就是幸福吧,一定是,因為——她感到了幸福的味道。


    “大人,有客來訪。”門外的侍女低低的通報聲打斷了琉璃的暇想。


    “有客?是哪位?”成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回大人,是幕府執事大人的姐姐……”


    “什麽,信子姐姐!”琉璃一聽,還沒等他說完,就猛的從榻榻米上跳了起來,迅速的衝了出去。


    天哪,果然是信子姐姐!琉璃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的女子,怎麽可能,信子平時可是二門不出,如今怎麽會隻身來到吉野,看她神情黯然,難道出了什麽事?難道是泰時……琉璃的心狂跳起來,一把拉住了信子的手,連聲道:“信子姐姐,你怎麽來了?出了什麽事嗎?”


    信子的眼中閃過一絲擔憂,道:“不錯,我的確是有事。”


    “什麽事?是泰時嗎?他怎麽樣?”


    “泰時打敗了叛軍凱旋而歸了……”


    聽到這句話,琉璃的心裏頓時鬆了一口氣。


    “可是……”信子的眼睛漸漸發紅,聲音也有些哽咽。


    “可是什麽?”這個可是又把琉璃的心吊到了喉嚨口。


    “泰時回來的時候因過度勞累不慎從馬上跌了下來,受了重傷。你也知道,先將軍賴朝大人就是墮馬而亡,我真怕……”信子沒有再說下去,輕輕掏出絲帕擦拭著眼角的淚花。


    “什麽!”琉璃頓時呆在了那裏,泰時墮馬受傷,這麽嚴重?泰時……會不會死?她心中一緊,拚命的搖頭:“不可以,不可以,泰時這麽好的人不可以死!”


    “泰時一向和你親善,所以,琉璃,我想請你去一趟鐮倉探望他。”信子穩了穩自己的情緒,繼續說道。


    “我去!我去!”琉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她噌的站起身來,準備立刻就跟著信子回鐮倉。


    “等一下!”成範及時的出來阻止了琉璃。他朝信子微微一笑,柔聲道:“我理解信子小姐的心情,不過我們琉璃並不是藥師,隻怕她去了也沒什麽用處。我相信執事大人吉人天相,一定會痊愈的。”


    信子望向成範,他雖然笑得優雅無比,眼中卻是充滿了戒備。


    “藤原大人,我隻是以弟弟的名義,不是什麽執事大人的身份,也不是總大將,隻是單純的替弟弟請求琉璃去探望他。”信子一臉懇切的說道。


    “是啊,父親大人,我在鐮倉時候也多虧了泰時,還有被源賴家捉住的時候泰時也幫了很多忙,他是我的好朋友呀,現在他出事,我怎麽能袖手旁觀,置之不理,知恩莫忘報,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教了我那麽多道理,難道都是白教的嗎?”琉璃振振有詞道。


    成範的臉上微有動容,若有所思的看了琉璃一眼。


    “父親大人,就讓我去吧,有信子姐姐在您放心吧,我保證不會闖禍,隻是去探望一下立刻就回來,我保證。”琉璃一迭聲的勸著成範。她又拉住了小雪,道:“母親大人,好不好,好不好,拜托,如果我不去,如果泰時真的出什麽事,我一輩子都會過意不去的。”


    “藤原大人,藤原夫人,我一定會安全的把琉璃送回來的。”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就讓我去吧。”琉璃繼續懇求著。


    小雪沉思了一會,緩緩道:“那麽快去快回吧。”


    “小鳥……”成範看了小雪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謝謝母親大人!謝謝父親大人!”琉璃頓時眉開眼笑,拉著信子就往外走去。


    “小鳥,你怎麽同意了?”成範不解道。


    “你也不是不知道琉璃的性格,今天要是不答應,她一定也會找機會溜走,與其那樣,還不如大大方方讓她跟信子走,至少還安全點。”


    成範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我不是不讓她去,隻是希望琉璃少接近那樣複雜的環境,畢竟北條家和源家都……”


    “我明白,成範,你也是考慮到了我的心情,不過上一代的恩怨,和我們的下一代並沒什麽關係,在琉璃眼裏,泰時,信子都她的好朋友,就讓琉璃單純的快樂和幸福吧。而且能讓她這樣任性的時間也不長了,不是嗎?”


    “我看未必,就算出嫁,清繼也未必能管得住我們的女兒。”成範搖了搖頭道,唇邊忽然勾起一絲調侃的笑容:“琉璃就象當初的小鳥,隻可惜這世上沒有第二個藤原成範了。”


    “別臭美了,成範大人!你也管不住我。”小雪不以為然的別過頭,嘴角邊卻是綻開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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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鐮倉的路上,信子似乎滿腹心事,又欲言又止。


    “信子姐姐,泰時一定會沒事的,你不要太擔心了。”琉璃勸著她。


    她歎了一口氣,道:“泰時從小就擔負著北條家繼承人的重責,他也不負重望,文韜武略,無論是哪一方麵,都比常人出色,就拿這次鎮壓叛亂來說,河水暴漲,軍隊難以渡河,為了鼓舞士氣,泰時第一個冒著如雨的箭矢縱馬躍進濁流,泅渡過河,在他的感召下,幕府軍才紛紛縱馬躍進了宇治川河,一舉擊潰了對岸的朝廷部隊。”


    “泰時好厲害哦。”琉璃不由稱讚道。


    信子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複雜的神色,道:“但是泰時其實很孤獨,除了我,他沒有朋友,也沒有可以訴說心事的對象。他的快樂,悲傷,都沒有人和他分享。”


    “嗯,可是,”琉璃笑了笑道:“他至少有一個象你這樣真心對他的好姐姐,而且他不是沒有朋友,我就是他的朋友呀。”


    信子微微點了點頭,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情。


    當牛車在北條泰時的府邸前停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晚,淡淡的夕陽餘暉灑滿了府邸,流淌在天邊的玫瑰紅色的殘陽似乎還戀戀不舍的在那裏徘徊。


    信子拉著琉璃徑直走了進去,走進屋裏,在移門前輕輕道:“泰時,好些了嗎?我進來了。”


    “是姐姐啊,請進來吧。”泰時的聲音果然帶著一絲虛弱。


    門慢慢被移開了,琉璃一眼就看見躺在那裏的泰時,他隻穿了一件白色的絲綢單衣,發髻未結,披散的黑色長發半遮住了他蒼白的臉,泰時的氣色好差……


    “泰時!”琉璃低低喊了一聲,趕緊快步走到他身邊。


    泰時聞言一驚,抬頭一看,更是難以置信,“琉璃,是你?你怎麽來了?”


    “信子姐姐說你受了重傷,所以我來探望你,你怎麽樣了?”琉璃不停的問著。


    “重傷?”泰時望了信子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怎麽你不知道我要來嗎?我還以為你知道呢。快告訴我,你的傷怎麽樣了?”


    “哦,我還好,隻是頸部和手部受了一點傷。”此時,泰時的心中充滿了再見到琉璃的欣喜,蒼白的臉上淡淡的有了一絲血色。


    “頸部,手部?快讓我看看!“琉璃湊近了泰時,仔仔細細的查看他的傷處。一縷幽香隱隱從琉璃身上傳來,泰時頓時心神一漾。


    “還好,這下我就放心了,看起來泰時好像沒有信子姐姐說得那麽嚴重,你知道嗎,信子姐姐說的好嚴重,好像你馬上就要死了一樣,在吉野我都快被嚇死了,還以為你真的快死了呢……”說到這裏,她忽然捂住了嘴,訕訕道:“不好意思,我說了好幾個死字,呸呸呸。”


    泰時飛快的看了信子一眼,又望向了琉璃,溫柔的笑意迅速的代替了一閃即逝的複雜神情,輕聲道:“琉璃不希望我死嗎?”


    “怎麽可能,我怎麽希望你死,不許再說這個字了,你也呸,母親大人說了如果說了不吉利的字,隻要呸幾聲就好了。”琉璃撅起了嘴道。


    “好,呸。”泰時微笑著應了一聲,深深看著著琉璃,眼中似有流光閃耀,真是不可思議,一見到她,似乎身上的傷也沒有那麽疼痛了。


    “今天也不早了,姐姐,你先派人帶琉璃去休息吧。”泰時朝信子示意道。


    信子點點頭,道:“那我和琉璃先出去了,你早點歇息。”


    “不,姐姐,你留下,我有話和你說。”泰時頗有深意的看了信子一眼。


    “嗯,那泰時,那我出去了,好好休息哦。”琉璃心裏鬆了一口氣,泰時沒什麽事就好了,那麽她也能高高興興的回吉野了。


    看著琉璃出去的身影,泰時漸漸收斂了笑容,


    “姐姐,為什麽這麽做?”


    “你明明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


    “但是姐姐……”


    “泰時,別人不明白你,我還不明白你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太了解你了,在你把琉璃帶回府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對她上了心,泰時,這是你第一次喜歡一個女孩子,姐姐真的很高興,我也很喜歡琉璃,她生性單純,天真爛漫,胸無城府,和她在一起,你一定會幸福的。”信子憐惜的看著他道。


    “可是姐姐,你怎麽能用我受了重傷這樣的謊話來讓她過來呢。幸虧她性格單純,也沒有多想,不然的話……不錯我是喜歡她,但是我想用自己的方法去爭取她,不是用欺騙和獲取同情的方法。”


    “欺騙?但你的確是受了傷,泰時,姐姐隻是心疼你……姐姐不想見到你失魂落魄的樣子,姐姐知道你想見她……“信子的聲音有些哽咽起來。


    “姐姐,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為了我好。”泰時的語氣頓時軟了下來,


    “好了,我也出去了,你歇息吧。”信子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拉開了移門。


    “姐姐,”泰時低沉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謝謝你,今天我很高興。”


    信子頓了頓,嘴角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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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琉璃在窗外小鳥的鳴叫聲中慢慢睜開了雙眼,好困啊,再睡一會吧。剛閉上雙眼,忽然想起來這裏不是家裏,是在北條家的府邸,睡意頓時全都消失了,她趕緊坐起身來,急匆匆的穿上了單衣。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她就去了泰時的房裏探望他。


    “泰時,好點了嗎?今天感覺怎麽樣?”琉璃人未到,聲先到,一邊拉開了移門,一腳跨了進去。泰時滿眼含笑的望著她,道:“一早就聽見你的聲音了,看著琉璃那麽精神的樣子,我也覺得有精神了。”


    琉璃看了看泰時,果然,今天的泰時氣色比昨天好多了,幽黑深沉的雙眼中也多了幾分神采,薄薄的嘴唇淡淡的泛著健康的光澤。


    “泰時,你看起來恢複的好快!”琉璃喜悅的說道。


    “嗯,好多了,琉璃昨天睡得好嗎?”一大早就看見琉璃,讓泰時的心情變得格外愉快。


    “好,今天早上醒來我還想賴床,可是忽然想到這裏是你家,就趕緊起來了,不然要是睡到午時就糟糕了……”琉璃喋喋不休的說著,泰時的眼中閃過一絲寵溺的笑意。


    “咦,這是泰時的藥嗎?為什麽不喝?”琉璃的眼光滑過了旁邊的一隻描花淺口白瓷碗。


    泰時微微皺了皺眉,道:“等一下喝”


    “可是,再不喝就冷了。”琉璃輕輕觸碰了一下碗,已經溫了。


    “總之,等一下。”泰時眉皺得更緊。


    “哦,我明白了,泰時原來也怕藥苦哦,”琉璃忽然吃吃的笑了起來,“快點喝,不然我告訴信子姐姐,還告訴很多人堂堂執事大人居然怕喝藥。”


    “我哪有,”泰時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我隻是行動不便,所以等侍從過來再服侍我喝。”


    “嗬嗬,泰時大人,你就不要嘴硬了,你是騙不了我琉璃的,來,我來喂你喝!”琉璃的唇邊閃過一絲壞壞的笑容,二話不說的端起藥碗,勺了一大瓷勺,就往泰時的嘴裏送。


    “不用了,”泰時趕緊側過頭,躲過琉璃的襲擊。


    “你要不喝,我就不理你了!“琉璃一勺落空,也不由急了起來。


    “好吧,”泰時無奈的點點頭,


    “這才聽話。”琉璃興高采烈的一勺一勺往泰時嘴裏送去,泰時象是在忍受酷刑一般滿臉痛苦的咽了下去。


    泰時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琉璃填鴨般的喂藥方式終於令泰時嗆到了。


    “別動,別動。”琉璃趕緊放下碗,掏出自己的帕子,輕輕替泰時擦拭著他唇邊的藥跡。她認真的樣子,單純的微笑,專注的眼神,輕柔的手勢,身上的淡淡香味,無不令泰時心神蕩漾,難以自持。幸福啊,是要自己爭取的。腦海中忽然想起初次相見時她說過的話,現在,他似乎有點明白了,什麽是幸福的感覺……如果時間可以就此靜止,如果她能永遠在自己的身邊……如果……


    不知不覺中,他伸手握住了琉璃正在擦拭他唇角的手,琉璃似乎被他忽如其來的舉動搞糊塗了,她停住了動作,微詫的望著泰時,泰時的表情有點奇怪,眼底深處似乎有什麽在灼灼閃光。


    “泰時,你生氣了嗎?”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問了一句。


    他的手依舊緊緊的握著她的,幽黑的眼睛依舊牢牢的凝視著她,仿佛要把她整個卷入那個黑色的旋渦中,“琉璃,”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其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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