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鎮壓了叛亂之後,朝野上下都變成了清一色的親幕派,公方僅存的一點實力也消耗殆盡,新立的後崛河天皇也全都被北條家牢牢的控製在手中。自此,武家就完全掌握了皇位繼承者的決定權。京城看起來似乎太平了很多,對幕府來說,也稍稍鬆了一口氣。但是每日要商討的事情還是很多,所以泰時反而比以前還更加忙碌。


    “姑母大人,那麽,我先告辭了。”泰時心中掛念著琉璃,急著想要回去看她。


    “執事大人,你好像有事忘了吧。”政子冷冷的看著他道,“你好像還沒有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


    泰時默然了一會,道:“抱歉,姑母大人,我的答複還是一樣,我不會和權大納言家聯姻。”


    政子的眼中極快的閃過一絲詫異,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又問了一遍:“這就是你的答複嗎?”


    “是。”泰時極其幹脆的點了點頭。


    “好,好極了,泰時,看來你已經忘了自已是我們北條家的人了,既然這樣任性,”她不怒反笑,接下來的話讓泰時大吃一驚,“那麽執事這個位子也許已經不適合你了。”


    不僅是泰時,在一旁的賴家也是暗暗吃了一驚。


    泰時的臉色微微一變,視線落在了前方的地麵上,他的神情複雜,眼神變幻莫測,似乎在做著難以定奪的決定。


    在內心掙紮了一陣子後,他忽然問道:“那麽,如果我放棄執事的職位,我就能決定自已的婚姻是嗎?”


    “不錯,如果你不是執事,那麽你和幕府什麽關係也沒有,和誰在一起就是你自已的事。”政子的眼中也同樣閃爍著高深莫測的光芒。


    “那麽,我接受。”泰時緩緩的附下身,低聲道:“我會離開鐮倉,抱歉,姑母大人。”


    “泰時,你說什麽!”賴家也忍不住脫口道。


    政子神態自若的看著泰時,忽然間大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好像在笑著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她不停的笑著,一直到笑出眼淚為止。


    泰時和賴家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幕,這樣的政子夫人,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泰時的心裏忽然湧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泰時,你實在讓我太失望了。”政子猛的止住了笑,立刻換上了一副陰冷的表情。她的嘴角揚起一絲慢慢帶著嘲諷的笑容,繼續道:“我隻是試你一試,沒想到你真的被情愛衝昏了頭,被那個女人迷住了你的心智,作為北條家的繼承人,居然為了一個女人,就放棄父輩的大好基業,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責任,泰時,如果你現在離開,就此湮滅你的才智,庸碌的過完這一生,什麽理想,抱負都成了一場空,你會甘心嗎,這些難道不重要嗎?”


    泰時緊緊咬著嘴唇,道:“這些對我來說很重要,但是在我心裏,有更重要的東西,如果一定要讓我做個選擇,那麽我隻能說一聲抱歉了。”


    “值得嗎?”政子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神色。


    “值得,她值得我這樣做。”泰時肯定的說著,耳邊好像響起琉璃和他說過的話,“我最喜歡在櫻花盛開的季節躺在山穀裏聽著各式各樣的鳥叫,看著天上的雲不停變幻,微風吹過臉,癢癢的很舒服,這種感覺可是鐮倉沒有的呢。你有沒有試過?”


    也許,也能去試試這樣的感覺,和琉璃一起。想到這裏,他的唇邊浮起了一絲溫柔的笑意。


    “執事大人,你要一意孤行我也沒有辦法,”政子的語氣就像結了冰,“不過,這種令我們幕府失去最優秀人才,令北條家失去繼承人的女人,我真的要考慮一下她還有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話音剛落,賴家就啊的一聲脫口而出,而泰時更是大驚失色,顫聲道:“姑母大人,您的意思是……”


    “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政子淡淡道,臉上卻是冷酷的神色。


    泰時一時間驚愕的沒了方寸,姑母的心狠手辣他是最清楚的,說的出,必然做的到,他明白,姑母已經動了殺機,為了維護幕府,她是什麽都能做出來的,不,他一定要保護最心愛的人,絕對不能讓她受一點點傷害。


    在短短時間理清情緒的泰時飛快的又附下身,連聲道:“姑母大人,請原諒侄兒的任性,我是一時糊塗,才說了些孩子氣的話,我身為北條家的繼承人,又怎會忘記自已的職責,必然為幕府,為將軍大人,鞠躬盡瘁。”


    政子眼中飛快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溫和的笑了起來,道:“原來隻是一些玩笑話,我也知道執事大人是個聰明人,那麽,我就回複權大納言,選定吉日,就辦了你和安子小姐的婚事。”


    泰時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誰也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


    “至於琉璃,你要納了她做側室也行,不過,她不能有孩子。”政子神色依舊溫和,眼底卻是一片寒意。


    泰時聞言全身一震,始終沒有抬起頭,直到政子離開,他遲遲沒有直起身子。


    “表哥,你真的喜歡琉璃嗎?”一直沉默著的賴家忽然開口道。


    泰時漸漸直起了身子,黯然道:“如果不喜歡她,我又怎麽會做出這種舉動。”


    “可是,如果真的喜歡她,為什麽要親手把她拉進這個泥潭呢?”


    泰時猛的抬眼看去,賴家的表情有些古怪,繼續道:“她會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早溺斃在這泥潭中。”


    “別說了!”泰時大喊一聲,噌的站起身來,揪住了賴家的衣襟,一字一句道:“我絕對不會讓她溺斃在這裏!”說完,猛的鬆開手,大步走出了房門。


    他倒底該怎麽做?為什麽上天對他總是這樣吝嗇,連一點小小的幸福也要剝奪,就算他再努力,就算他再爭取,就算他肯放棄一切,幸福,離他還是那麽的遙遠,姑母冷酷的眼神,賴家的話猶如噩夢一般,縈繞不去……說要給她幸福的人,是他,可是現在,他也開始困惑了,他真的可以給她幸福嗎?真的可以嗎?


    為什麽,為什麽,他不能再更強一點,強大到可以完完全全的保護她……


    既然給不了她一個幸福的未來,那麽也許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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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黃昏的時候,天上忽然雷聲隆隆,下了一場陣雨,夏季的雨總是來得快,去的快,雨後的空氣就像被洗滌了一般,清新怡人。窗外的夏蟲又不甘寂寞唧唧的唱了起來,濃鬱的葛草香味透過格子窗徐徐的飄進了琉璃的房間。


    琉璃懶懶的趴在窗前看著天空,她已經用盡了一切可用的方法,精疲力盡之後對這門卻是毫無效果,如今也隻能無奈的休息一下,恢複自已的體力。父親和母親一定急壞了吧,清繼也應該到了吉野了,不知道他會不會為自己擔心呢。


    窗外又傳來一陣葛草的香味,琉璃微微皺了皺眉,正打算離開格子窗,卻忽然看見有個小白點直衝她這個方向飛了過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小白點就從格子窗中鑽進了她的房間。


    琉璃驚訝的看著這個小動物,原來是隻鴿子,紅紅的眼睛牢牢的盯著她,“咦,你迷路了嗎?”琉璃伸手想去摸它,手指剛剛接觸到它的羽毛,隻見綠光一閃,白鴿忽然消失了,隻有一張細長的白紙飄了下來。


    琉璃吃了一驚,彎腰撿起了這張紙,定睛一看,不禁眼眶一紅,又是激動又是欣喜,這不是清繼的北鬥七星符咒嗎?難道,清繼在鐮倉?清繼來救她了嗎?她緊緊的拽著符咒,一滴灼熱的眼淚忍不住滑了出來,好熱,眼淚好熱,心,也好熱,仿佛內心深處有什麽在燃燒,把這熱量一點一點的傳送到她的四肢百骸,原來,當一個人極度喜悅的時候也會流淚,悲傷的淚是鹹澀的,那麽,喜悅的淚是否是甜的呢?


    原來,她是這麽的喜歡清繼,比她所想的那種喜歡還要喜歡……很喜歡,很喜歡……


    想出去,想見清繼,琉璃拭去眼角的淚花,她的心中又充滿了力量,她不能就等著清繼來救她,她要自救,她一定要想出辦法離開這裏,回到清繼的身邊。


    就在白鴿化為符咒的一瞬間,操縱式神的安倍清繼也確定了琉璃的位置,心急如焚的他立刻就往城裏趕去,今晚,不管用什麽方法,不管使用什麽咒術,就算召喚出凶惡的靈,就算自己被靈反噬,他也要把琉璃帶回去——


    是夜,月色如洗。泰時回到府邸的時候已經夜深,府中一片寧靜,庭院裏的僧都有節奏敲打石頭發出的悠揚的聲音,令四周顯得更加靜寂。


    “大人,您回來了。”二階堂一眼就看出今天泰時的臉色極差。


    “琉璃怎麽樣?”


    “琉璃小姐今天什麽也沒吃,我們問了幾遍,她說什麽也不要,還說就算送進去她也不碰。”


    “那怎麽行。”泰時眼中閃過一絲擔憂,“趕快準備一些點心。”


    “可是大人,琉璃小姐她說……”


    “她說什麽?”


    “她說要見您。”


    “她主動要見我?”泰時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琉璃所在的方向,唇邊浮起了一絲苦澀的笑容,點了點頭道:“我等下就去。”


    他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道:“二階堂,等下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要裝做沒有看到,明白嗎?”


    “啊,大人?”


    “明白嗎?”泰時加重了語氣。


    “明白了,大人。”二階堂一臉莫名的回答道。


    當泰時走到琉璃的門前時稍稍遲疑了一下,站了一會才拿開卡住門的刀,緩緩拉開了移門。隨著移門的拉開,一陣清冷的霧氣寥寥襲來,琉璃緩緩轉過頭,看著站在門口的男人。


    今天的泰時內著白色唐綾小袖,外罩播磨藤紫帷子與絲綢直垂,頭戴折烏帽,腰配太刀,雖然俊美的臉上略有憔悴,卻無損他的高雅風姿,容顏賞心悅目,氣韻睟質如玉。


    如果以清晨凝露的睡蓮來形容清繼,那麽泰時無疑就是隨暖風在湖邊絲縷搖曳的春柳,溫柔中又帶著幾分韌性。但現在的泰時……


    與此同時,泰時也深深的凝視著她,半掩的鶯色單衣,烏黑順滑的黑發,花朵般淡雅的肌膚,如果可以用指尖輕觸她的臉頰,一定有如櫻桃般美妙的觸感吧。為什麽,麵對著在暗夜中依舊綻放著光彩的少女,他心中的黑暗反而越發深沉,那曾經的令人愛憐的毫無防備的眼神,如今卻已經消失不見,那有如櫻花一般燦爛的笑容,不知何時才能在他麵前再次綻放……


    他緩緩拉上門,走了進來,坐在了琉璃的對麵。


    “還好嗎?”這句話剛問出口,他就覺得自已說了一句傻話。


    果然琉璃飛快的搖了搖頭。


    兩人都沉默著,半晌,泰時又開口道:“吃點東西吧。”


    琉璃還是搖了搖頭。


    “琉璃,你恨我嗎?”琉璃依舊沉默著,她飛快的掃了一眼門口,又掃了一眼泰時,目光落在了他腰間的一把短太刀上,忽然慢慢的挪動到泰時身邊,開口道:“泰時是真心喜歡我嗎?”


    泰時的眼中掠過一絲詫異,微微一笑,道:“當然是真心喜歡。”


    琉璃一邊和他說著話,一邊想奪過他腰間的太刀,但還是有一定難度,沒辦法,隻是再犧牲一點了,她正要再靠近一點,泰時忽然一伸手,緊緊的抱住了她。


    “做什麽!”她不由失聲喊了起來。


    “琉璃,不要動,就讓我抱一會,就一會,也許是最……”泰時的聲音聽起來壓抑著極致的痛苦,他的手收得很緊,很緊,仿佛要生生擠入她的身體。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他們隻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聲。


    琉璃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再掙紮。就這麽過了一會,趁著他手鬆下來,琉璃騰出手慢慢摸到了那把太刀,輕輕的解了下來,腦中一閃而過紮他一下的念頭,卻立刻被她自己否定了,隻要能把他打暈就可以了,應該用不到更激烈的方法。


    現在的泰時看起來一點防備也沒有,琉璃咬了咬牙,一狠心,就把刀鞘重重的砸到了他的後頸上,泰時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


    “對不起,泰時,可是不能怪我啦,是你自己先不對的。”琉璃心中有些慌亂,語無倫次的說著。一邊說,一邊走到門邊,輕手輕腳的拉開移門,門外什麽人也沒有,她心中一喜,就飛快的朝府邸的大門跑去。


    一直守在暗處的二階堂一見到琉璃從房裏跑了出來,詫異之下正想追,忽然想起泰時的話,趕緊匆匆的進了房間,一進房,就看見泰時正揉著脖子從地上坐起來。


    “大人,您沒事吧?”二階堂暗暗吃了一驚,又連忙道:“琉璃小姐她……”


    “隨她去吧,二階堂。”泰時輕歎一口氣,又揉了揉脖子,唇邊閃過一絲無奈的神色:“下手還挺重的。”


    “大人,莫非您早就知道?所以才叫我……”二階堂更加詫異。


    “琉璃那麽單純的女孩,猜出她的心思還不容易,特意想見我一定是想趁機逃走。”泰時臉上的表情喜怒難辨。


    “可是大人,您那麽重視琉璃小姐,還做了那麽多事情,現在為什麽又放她走?”


    “因為——我愛她。”


    說完,泰時輕輕闔上雙目,心裏竟似神魂飄蕩般的空落,或許亦是一種說不出痛苦的解脫,唯有一陣一陣的疼痛不斷從內心深處湧出……


    世上還有什麽痛,能比這種痛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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