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間,她好像聽到有人喊著她的名字:“小嵐,小嵐!快醒醒!”


    哎?她睜開眼——這是在哪裏?難道已?在陰曹地府了?


    緩緩睜開眼睛,映入她眼簾的卻是她最為熟悉的麵容——死也不放手的蕭飛逸。


    “豆子,你果然也死了……”


    “死什麽?你看看這是哪裏,我們剛才正好掉進海裏,所以沒事了。”蕭飛逸衝著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不過你已經昏迷了很久,看,現在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你的衣服都已經幹啦~~”


    “什麽!”她猛地跳起來,向四周望去。


    不遠處是碧藍如寶石的海水,水中的魚兒鱗光閃閃,林中的綠樹和著海風低吟。厚重的城門,斑駁的碑刻,鐵箍的石塔,遼闊的馬場,還有馬場上那銅鬣的神駿騰空而起。信天翁、鸕鶿等各種各樣的飛鳥自由徜徉在橙紫色的雲彩下,艘艘帆輪駛入熱鬧擁擠的港口,忙碌地裝卸著大理石、絲綢和黃金錠等昂貴的貨物,到處都充斥著濃鬱的香料香味,裝滿小麥的商船揚帆出海,忙著駛往威尼斯、熱那亞和更遠的東方。


    “好美的城市!”她深深吸了一口帶著鹹味的空氣,由衷地讚歎道。


    “嗯,在這個世界上,惟一能和長安媲美的也隻有君士坦丁堡了。”蕭飛逸也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轉頭一笑,“不過,當然還是比不過長安。”


    “那當然,我大唐才是這個世界的中心。”在她的心目裏,這裏再美,也不過是蠻夷之邦。


    “也不知逸勢和泰侍衛怎麽樣了。”蕭飛逸有些擔心,“我看我們最好先去見大秦國王,請他派出人幫忙尋找他們的下落,這樣找到的機會會更大一些。”


    “嗯,好辦法,那我們先去王宮吧。”李嵐立刻讚同,最好能在宮裏再洗個澡,她都快被醃熟了。


    “等一下,”他的手指輕輕掠過了她的頭發,“這裏還有一根海草……”


    “啊……”她的臉微微一紅,輕聲道,“謝謝……”


    “不用謝,我說過我是不會鬆手的……”某人笑容若朝陽。


    呃——如果不是你硬把我拉下來,我又怎麽會掉下來……有苦說不出的公主如是想。


    一路上,李嵐好奇地東張西望,如果說新羅和長安的風格類似,那麽這裏,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風格。戴著麵巾的女子和戴著頭巾的男子時不時擦肩而過,更有許多她從未見過的奇裝異服。而穿著唐服的她和蕭飛逸,也成了人們關注的目標。畢竟,因為路途遙遠,前往大秦的唐人本就稀少,就算偶爾有,也多半是做生意的,人們又何時見過這樣氣質風流、容顏出眾的人物?


    “豆子,那些都是什麽人啊,怎麽我在長安都沒見過?”她偷偷指著街上的人問道。


    “哦,那些是波斯尼亞人、希臘人、猶太人、亞美尼亞人和切爾克茲人,他們也有來往於長安的,但並不是很多,所以你沒見過也不奇怪。”蕭飛逸流利地回答她。


    “真拗口,”她翻個白眼,“一個也記不住。”


    “哎呀!”他忽然拍了下自己腦袋,“糟糕,之前我把皇上給我的國書和文牒都交給逸勢了,這下麻煩了,沒有這兩樣東西,我們恐怕進不了王宮,大秦國王也不會見我們。”


    “你你!!”她狂瞪了他幾眼,“這麽重要的東西怎麽不隨身帶!”


    “不然我們還是去王宮試試看,說不定會撞到好運氣呢?”他小心翼翼地提議。


    “不然還能怎麽辦,隻能去試試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打聽王宮的方向,卻全然沒有發現,在某個黑暗的角落裏,已經有一雙眼睛牢牢盯住了他們。


    才沒走多少路,一陣一陣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李嵐和蕭飛逸的肚子裏同時不爭氣地發出了咕咕聲,兩人對視一眼,非常默契地朝著賣食物的鋪子走去。


    民以食為天,當然要填飽了肚子才能辦正事啊。


    鋪子裏的食物花色品種還真不少,尤其是一種類似經過蒸煮和烘烤等幾道工序製成的羊肉麵點。吃時將加工好的羊肉卷切下一小段,剁碎後混上尖椒末,夾在麵餅裏,美味又可口。兩人胃口大開,很沒形象地撲在那裏大吃特吃。


    不過,當他們吃飽喝足的時候,才發現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他們身上所帶的錢,早就被海水衝走了,所以,他們現在吃的這頓飯就叫作——霸,王,餐!


    幸好發現得早,李嵐眼珠一轉,幹脆又要了一份羊肉餅,朝著蕭飛逸使了個眼色,隨後眼疾手快地拍死了一個蒼蠅,還特地彈掉了它的腦袋,“撲”的一聲夾進餅裏,整個動作流暢幹脆,一氣嗬成。


    然後她“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大聲道:“哇!想害死人啊,這麽大一個蒼蠅!”


    店主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疑惑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什麽事!”李嵐冷冷地甩出了那個羊肉餅,用手指指著那個死蒼蠅,“你看看,餅裏居然有個大蒼蠅!是不是想害死我們呐!”


    店主摸了摸腦袋,之前以此訛詐的主也不是沒有見過,所以他也幹笑了幾下:“這位姑娘,既然您發現得早,那就是還沒有吃進去,我們賠您一個餅就是了。”


    “什麽!?說沒有吃進去!”李嵐叉起了腰,氣場十足地又拍了一下桌子,“你給我仔細看看,這蒼蠅都隻剩半隻了,還有一半我的朋友已經吞到肚子裏了,隨時會死人的知不知道!”說著,她又朝蕭飛逸使了個眼色。


    “哇……”蕭飛逸趕緊呻吟了一聲。


    不是吧,吃那麽多羊肉還裝得這麽有氣無力的。李嵐悄悄抬起腳,對準他的腳狠狠踩了下去!


    “哇哇哇!!”某人火燒屁股似地跳了起來。


    “看到了吧,我這朋友吃進了那半隻蒼蠅,現在已經痛成這副樣子了,你說說看,你們是不是會害死人!”她還意猶未盡地朝著其他食客宣傳店主的“不是”,“各位給我們評評理,雖然我們是外鄉人,可是也不能這麽欺負我們啊!”


    在鋪子的角落裏,忽然發出一聲輕笑,一個聲音低低傳來:“老板,這欺負異鄉人,的確有損我拜占廷大國的威嚴。”


    李嵐順著聲音望去,隻見是一位戴著帽子的男子。雖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聽聲音似乎十分年輕。


    老板一聽有人幫腔,又見蕭飛逸果然是痛得額頭直冒冷汗,心裏倒也信了幾分,語氣也不免軟了下來:“那你說怎麽辦?”


    “怎麽辦!當然是賠償我們的損失嘍,不但這一頓要免掉,還要再賠錢讓他去看病。”


    “什麽?還要賠錢?”老板麵露難色。


    “我也不是非要你賠,不過要是萬一他有個好歹,我就拖著他的屍體到你店門口靜坐,就說是吃你家羊肉餅吃死的……”


    “好好好,我賠,我賠!”老板隻能自認倒黴,沒見過這麽厲害的角色。


    李嵐接過老板遞過來的一小袋銀幣,隨手放進懷裏,拉起在一邊腳痛到快要飆淚的蕭飛逸:“豆子,我們走吧,你要扛住啊,可千萬不能有事呐……”


    注視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那戴帽子的男子對身邊的人低聲道:“去查一下,那兩個人到底是什麽人。”


    那人立刻領命而去。


    離開鋪子不遠,蕭飛逸回頭望了一眼,露出無辜純良的神情:“小嵐,我們這樣?騙他們不大好吧。”


    李嵐心裏微微一動,這個家夥,什麽時候改口叫她的名字了……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腳上,不禁囁嚅道:“對不起啊,豆子,我不是有意的。可是當時情況緊急,不那麽做,如果不夠逼真,萬一被拆穿,我們一定會被揍一頓的,說不定還會被抓起來!可是現在,你看,我們有能吃好幾頓的錢了哦。”


    “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們,不過,”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腳,“會不會被踩成殘廢啊?”


    “怎麽可能啊,我又不是象蹄!”她瞪他一眼。


    “要是殘廢娶不到媳婦怎麽辦呢?”蕭大人的思維朝著奇怪的地方奔流而去。


    她不禁啞然失笑:“我還以為你隻要點心,原來你還惦記著娶媳婦啊。”


    “那當然啊,不然點心鋪我一個人哪忙得過來?”


    她的身體小小晃了一下:“難不成你娶媳婦就是為了幫你做點心?”


    “對啊,最好媳婦再幫我生十七八個孩子,那我就能開許多分店了,到時一起揉麵做點心,多開心啊~”蕭大人明顯陷入了妄想之中。


    “哈……哈……”她幹笑兩聲,好冷啊……


    “那我們還是繼續趕往王宮吧。她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悶哼。她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就覺得脖子後被什麽重重一擊,頓時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意識在瞬間消失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她才慢慢恢複意識。隻覺得手腳處傳來一陣疼痛,李嵐睜眼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原來自己的手腳都被捆住了。再看看周圍,更是驚訝,原來在這個陰暗潮濕的房間裏除了她以外,還有不少被捆住了手腳的年輕女孩子,有白皮膚的,也有黑皮膚,隻有她一個人是黃皮膚的。幾乎每個女孩都在低聲哭泣,她的心裏一沉,這裏難道是——


    “你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她挪挪身子,問身邊一個看上去容貌俏麗的白人少女。那少女含著淚水回道:“怎麽,你不知道嗎?這裏是關奴隸的地方啊,明天我們都會被送到奴隸市場,像牲口一樣被人賣掉。”


    轟隆隆!驚天一霹靂!她的臉都青了——奴隸?!她大唐公主要被當成奴隸來賣掉?


    一時間,她的腦袋裏也亂成一團,花了大半天才理順前因後果:他們一定是剛才在巷子裏被偷襲,然後被送到這裏當作奴隸賣掉,那麽……豆子呢?他又到哪裏去啦?


    想到這裏,她鬱悶地將腦袋擱在膝蓋上。現在該怎麽辦?豆子、橘子和小刀都不知去向,明天她就要被當作奴隸賣了,怎麽辦啊!!


    隨著時間的推移,天色一點一點地亮起來了。


    很快,新的一天開始了。


    曙光的紅色已經把整個天空染的透亮,輕薄的雲彩預示著這將是晴朗的一天。但對於九公主來說,今天卻是她人生裏最為黑暗的一天。


    奴隸市場一早上就熱鬧非凡,在這裏,隻要有足夠的金錢,就可以挑選到來自世界各地的奴隸,至於用途,那更是多種多樣,總之,這就是個把奴隸當成貨品的時代。


    “來看看吧,多麽美麗性感的希臘小美人,您看這腰肢,這長腿,這身材,隻要十個諾米西瑪,您就可以把她領回家盡情享用,快來看看吧,隻要十個諾米西瑪!她就是隻屬於您一個人的了!”


    “我出十個諾米西瑪!”


    “我出十五個!”


    “五十個!”


    “行了,五十諾米西瑪,成交!這位老爺,這個希臘美人就是您的了!”


    “沒買到的老爺們不用急,我們這裏哪裏的美人都有,接下來大家來看看這個漂亮妖豔的阿拉伯美人……”


    市場裏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到了被安置在買賣台子後的姑娘們耳中,也傳入了李嵐的耳中,直聽得她心驚膽戰,忽然被置於這種可怕的地方,她覺得有種虛脫的感覺。想逃走幾乎也是不可能的,旁邊都是看管著她們的彪形大漢,一點機會也沒有。


    難道——真的要被賣掉?難道這真是她平時太不厚道的報應?也來得太快樂吧?難道就不能下輩子報?


    不管怎麽樣,就算再慘,也絕對不可以透露自己的身份,已經很丟臉了,絕對不能再讓大唐皇室蒙羞了……


    “好了,大家久等的壓軸戲上場了,今天我們這裏還有一位來自長安的美人!”人販子的話音剛落,底下立刻響起了一片驚歎聲和吸氣聲。長安啊,那可是傳說中遍地黃金,全世界最繁華最美麗的地方……


    李嵐極不情願地被拖到了台上,四下裏頓時響起了嘖嘖聲……


    “看她的皮膚,多麽潔白細滑……”


    “看她的眼睛,多麽烏黑明亮……”


    “看她的衣服,多麽美麗的絲綢裙子啊……”


    “如果能有一個這樣的奴隸,死了也值了……”


    “我出200個諾米西瑪!”


    “我出300個!”


    “500個!”


    “800個!”


    “1000個!”


    此時此刻,她忽然感到有點慶幸還好和小青換了臉,如果是自己的臉,她還有沒有膽量像現在這樣抬起頭直視著他們……胖的,矮的,黑的,白的,什麽男人都有,無不是一副口水都要流出來的樣子,看著就想踹死他們,靠!八輩子沒見過女人嗎?全是一群色狼!去死去死……她要用眼睛殺死這群無恥的家夥!


    眾人可能也是頭一次見到這麽有氣場的奴隸,看看其他姑娘,哪一個不是楚楚可憐,低垂著頭根本不敢看他們一眼,哪像這個長安姑娘氣勢洶洶,目露凶光,一副女王樣。


    “果然來自長安的美女就是不一樣,我出1500個諾米西瑪!”底下的男人們反而更覺得刺激了,紛紛再次加價,終於一路狂飆,突破了5000大關,直樂得那個人販子合不攏嘴。


    “好好,那麽這位老爺,這個來自長安的美人就……”


    “五萬個諾米西瑪。”從人群背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這個價格將大多數人都嚇住了,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他。


    隻見年輕男子正走上前來,他的頭上裹著一條釘了一根羽飾和三葉草形狀藍色寶石的白色頭巾,從博斯普魯斯海峽那邊吹來的晨風讓他那淺金色的長發看起來有點淩亂,水藍色的眼眸眸光微露,猶如豔陽下耀眼的刀光,冷月下發光的鑽石,氣質尊貴,光華璀燦,直讓人迷離了眼……


    原來這等蠻夷之地也有這樣的美男子……李嵐瞥了他一眼,不過——帥有個屁用,還不是個色狼。


    “這位老爺,小的沒有聽錯吧,您出五萬個諾米西瑪?”人販子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當然,利奧,你把錢給他。”男子雖是嘴角掛著笑,眼中卻是冷若冰霜。他身後的一位黑人奴隸立刻將滿滿一袋子沉甸甸的金幣扔到了地上。


    人販子大喜,貪婪地摸著金幣,連聲道,“老爺,這個美人是你的了!”


    男子身後的黑奴小聲道,“主人,您花這麽多錢買了這個奴隸有什麽用?您本來不是打算買——


    “有什麽用?”他緩緩走到了李嵐的麵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輕輕一笑,“這麽特別的奴隸,當然用來暖床最好了。”


    李嵐聽到他的話頓時心裏一沉,忍不住狠狠剜了他幾眼。奇怪,這個男人的聲音好像在哪裏聽到過……心煩意亂中,隻覺一股淡淡的香味從那人身上傳來,恍然間覺得有幾分熟悉。


    “主人,您還需要去挑選一個懂調香的奴隸,我們不如再去看看吧。”那個黑人奴隸小聲道。


    調香?李嵐眼前一亮,忙說道,“喂喂,要是我能充當調香的人,那。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那個了。“


    男子饒有趣味地挑起了好看的眉,“那個什麽?”


    “……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


    “我說了什麽那個?”


    “就是那個!”


    “哪個那個啊?”


    “暖床!”她也惱了,“反正是個人就可以暖床,阿狗阿貓阿雞都可以,但找一個精通調香的專業技術人才可不容易!”


    “嗬嗬……”他的藍色眼睛更加明亮,“好,隻要你說出今天我這件衣服上熏了什麽香,又是各產自哪裏,我就答應你,不讓你做那阿狗阿貓阿雞的事情。”說到這裏,他自己也笑了起來。


    決定命運的一刻到了……李嵐吸了吸鼻子,微微一笑,“你今天熏的香一共混合了三種香,分別是來自昆侖國的紫真檀,婆律國的龍腦香,還有一種是就是薰陸香,薰陸香有兩種,色白出自天竺,色青出自單於,你所用的應該是白色。”


    男子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驚訝,“一點不錯。”


    “那麽你說話要算數!”李嵐見他笑著點了點頭,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這些香她從小就玩遍了,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誰說玩物喪誌,從這裏就體現出了玩樂是多麽的重要。


    寓教於玩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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