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嵐還從沒見過一個皇帝對黃金有這樣的熱愛,皇帝的房間裏全都塗抹著純金——金色的椅子、金色的床、金色的餐具,就皇帝的衣服和王冠,也都閃耀著奪目的金光。聽說,皇太子由於深受皇帝的寵愛,所以他的房間也難逃一劫。


    李嵐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阿瓦爾要從宮裏逃出去住了。


    每天待在金光閃閃的房間裏,總有一天會懷疑自己是否也變成了一塊大金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國家真不是一般的有錢呐。


    皇帝的樣子頗為俊朗,看得出年輕時也是帥哥一枚,和阿瓦爾也有幾分相似。盡管被濃鬱熱烈的金色所包圍著,但那份高貴的王者氣質還是輕易地突圍而出。


    雖然之前他已經見過橘逸勢和小刀,但這回被找到的蕭飛逸才是大唐的正牌使節,所以皇帝特地安排了盛大的晚宴來招待他們,並且表示會全力配合他們的查訪工作。畢竟,他們也不希望自己國家的皇太子莫明其妙失蹤。


    燈火輝煌的大殿內,華麗的吊燈散發著灼灼光芒,宴席上放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食物和水果,應有盡有。來自波斯的舞娘們在樂師的伴奏下,扭動著身體翩翩起舞,以最美麗柔媚的舞姿誘惑著君王。


    蕭飛逸早就興高采烈地撲到食物堆裏,幸福地遊曳於美味的食物之間,對於他來說,食物可要比美女可愛得多啦。


    “喂,你們在這裏也好幾天了吧,有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地方?”李嵐一邊吃著烤肉,一邊小聲地問道。


    “當然有啊。”橘逸勢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就在她準備洗耳恭聽時,忽然聽到他用一種充滿嫉妒的口氣說,“知不知道,這個皇帝的後宮,可是什麽膚色的妃子都有哦!”


    “喂……你是不是想找抽!”她翻了個白眼。


    “可是除了這個,就沒有其他特別的地方啊。”橘逸勢聳聳肩,住在宮裏的這幾天,好像唯一算是特別的就是這件事了。


    “主人,其實我倒挺在意一件事的。”小刀忽然開口,“這幾天正好看到有妃子為皇帝誕下了王子,可是那位王妃卻是大哭大鬧,最後被皇帝關了起來,這不是很奇怪嗎?”


    “有這種事?我怎麽沒注意到?”橘逸勢驚訝地揚起眉。


    因為你都去注意那些不同膚色的美女了。小刀麵無表情地如是想。


    李嵐托腮想了想:“這好像是蠻奇怪的。我父皇的那些妃子,誰要是生了兒子,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大哭大鬧呢?”


    “難道——生了兒子的母親就要被處死?我記得北魏似乎有這樣的風俗呢。”橘逸勢搖搖扇子。


    “應該不會,因為皇太子的母親還活著。”小刀肯定地說道。


    “難道是皇太子的母親……”從小在宮裏長大,她在這方麵的想象力格外豐富。


    “哦,我的調香姑娘,原來你在這裏。”正在這時,阿瓦爾舉著一杯酒走了過來,微微揚唇一笑,“來了君士坦丁堡怎麽能不嚐嚐這裏的獅子奶呢?”


    “獅子奶?”她的嘴角抖動了一下。


    “嗬嗬,當然不是真的獅子奶。它隻是一種由榨出葡萄汁後的葡萄皮再蒸餾得出的飲品,別看它現在是透明的,但是一加水就變成乳白色,是我們拜占庭的特產,”他將酒杯遞了過來,眼中隱隱有促狹的笑意,“怎麽,皇太子的敬酒都不喝嗎?這可是會破壞兩國關係的哦。”


    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忽然酒杯被從旁邊伸出的一隻手奪了過去。那人奪了酒杯,不由分說地就把整杯酒咕咚咕咚灌進了自己的肚子。


    “豆子,你……”李嵐淚花閃閃地望著替她解圍的蕭飛逸,心情激動得難以平複,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英雄救美?


    “這下舒服多了,不好意思啊,殿下。我剛才吃得太急,被一塊點心噎住了,所以才順手拿了這杯飲料。”蕭飛逸朝著阿瓦爾燦然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釋。要不是剛才差點被噎死,他也不會這麽失禮哦。


    嗖嗖嗖!李嵐的額上冒出了三道黑線。還以為是英雄救美呢,原來這個家夥隻是因為怕被噎死才搶了這杯酒的……什麽人啊……去死!


    “飛逸,你——”橘逸勢像是想到什麽可怕的事,臉色一沉。


    “啊!糟糕,他喝了酒!”李嵐也想到了同一件事,額角的青筋跳動了一下。


    “什麽!剛才那杯是酒??”蕭飛逸的臉一下子垮下來。


    “笨蛋,你以為那是什麽——”她的話音剛落,隻見他已經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他——怎麽了?”阿瓦爾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也顧不得他搶了自己的那杯酒。


    “殿下有所不知,蕭大人一向對酒過敏。隻要沾一滴酒,必定就會醉。”橘逸勢無奈地搖搖扇子。


    “原來是這樣。“阿瓦爾略帶同情地望了一眼倒下去的蕭大人,又轉過頭來對李嵐道,“對了,我母親很喜歡你所調的熏香,一直想見見你,不如等會我帶你去她的宮殿。”


    “原來你之前說的女子就是你的母親……”李嵐立刻反應過來,又突然想到小刀剛才說的話,心裏尋思也許能發現什麽蛛絲馬跡也不一定,於是點了點頭,答應去見他的母親。


    眾多妃子居住的後宮裏,空氣中特有的由各色香料和糖霜的甜柔調出的、言語無法描摹的味道讓人昏昏欲睡。在一間豪華的房間裏,她見到了皇太子的母親。那是一位氣質典雅又溫柔的女子,隻是眉宇間難掩憔悴和鬱鬱之色。這樣的神情她是再熟悉不過的,因為在父皇的後宮裏,她也會經常見過妃子們露出這樣的神情。雖然自己的母親備受父皇寵愛,但偶爾,她也會看到母親露出同樣的神色。


    皇妃似乎十分喜歡她,拉著她說了好一會話,並且對她調製的熏香讚不絕口:“阿瓦爾之前居然把你當成了奴隸,我就說,哪有一名奴隸會調製出這樣高雅的熏香,這絕不是普通人可以調製出來的。”皇妃淡淡笑著。


    “哈——因為我是宮裏的侍女啊,所以平日裏耳濡目染也不奇怪。”她連忙笑著打哈哈。


    “說起那位公主,對了,阿瓦爾,你完全沒有一點去長安提親的打算嗎?”皇妃的話音剛落,李嵐的神經就斷裂了一根……啊啊!怎麽不記得了!這個皇太子不也是她的求婚者裏的其中一位嗎?


    阿瓦爾似乎很不耐煩,“母親,你也聽說了吧,去長安提親的人都莫明其妙地失蹤了,誰沾上那個公主誰倒楣。”


    “可是沒有發生這件事之前,你好像也一直不願意去長安提親吧?”皇妃又望了望李嵐道,“你們的公主,必定是位賢淑溫柔、心地善良的女子吧,若是有這樣的女子能嫁給我們阿瓦爾,或許能收斂一下他的性子呢。”


    賢淑……溫柔……心地善良……李嵐心虛地低下頭,這說的是誰啊?


    “母親,我對那樣的女人沒興趣。”阿瓦爾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皇妃的話。


    你隻對那種妖豔的肉彈型女人感興趣——李嵐在心裏暗暗腹誹。


    皇妃和他們拉了幾句家常之後,用一種疲乏的語氣道:“行了,也不早了,我也要休息了。”她又看了看李嵐,“以後有空就多來陪陪我吧。”


    從那裏離開之後,阿瓦爾送她回去的路上,她的確見到了不少美女。正如橘逸勢所說的的,這裏真是什麽膚色的美女都有,直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這裏到底有多少妃子啊?”她忍不住問身邊的阿瓦爾。


    他側頭瞥她一眼,輕輕一笑:“有多少個我也不知道,我想我的父親也不清楚,我隻知道有些小國的臣民都沒有父皇的妃子多。”


    她的眼角跳動了一下,本來還以為自己父皇的後宮已經很龐大了,原來強中自有強中手。


    “可是那麽多妃子又是怎麽得來的?通過定期選妃嗎?”她對於這種八卦有著強烈的求知欲。


    “選妃?那也太麻煩了。一般都是些臣子們進獻的女人,或是由宮廷主管定期從奴隸市場裏挑選出來的女人來充塞後宮,那裏麵什麽人種的都有,而且也可以隨時更換。”他的眼中掠過戲謔的神色,“那天要不是我,你也許就會被賣到這裏。畢竟,來自長安的女人可不多見哦。”


    她瞪了他一眼,自動過濾了後半句話。


    “像你樣吃霸王餐的長安女人就更少了。”他的眼睛是那種最清澈的水藍色,在表達愉快的時候,讓人覺著格外的明亮。


    “喂,你別老拿那件事掛在嘴邊行不行?”她不爽地哼了一聲,要是讓他知道吃霸王餐的就是公主本尊,不知道他會有怎樣的表情……想了想,她又猜測地問道:“那等你繼承了皇位,一定也會擁有這麽龐大的後宮吧?”


    “龐大的——後宮嗎?”他的神色忽然變得黯淡起來,“那也不過是多了許多像我母親那樣的女人而已。”


    “可是和其他的妃子相比,皇妃還算是幸運的吧,畢竟她生下了繼承人,皇帝無論如何都會多來看看她吧。”李嵐脫口而出。


    “你知道什麽!”他的眼中掠過一絲複雜難辨的慍色,“自從生下我之後,我的母親就再也沒有見過父皇!”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頓了頓又道,“這裏的後宮有一個規矩:妃子一旦懷孕生下孩子,不管男女,就會被踢下床,永遠不再被臨幸,以免她再次懷孕生育。所以,隻要是個正常的女人,再得寵也不過是半年內的事。”


    “什麽!還有這種事?可是為什麽?”李嵐驚訝的同時又有點興奮,回去要趕緊把這麽勁爆的八卦告訴豆子他們!


    “因為父皇認為這些妃子生下的孩子不僅是妃子自己的孩子,更是拜占庭帝國的王子公主。而對子女的教育最重要的部分來自母親,如果母親的子女多了,她就會分心,不能給王子公主們最完整的照顧和教育。皇帝的孩子,當然要享受最好的最多的,甚至跟別人共享一個母親都不行。”他微微笑了起來,“也許對你來說很難明白吧。”


    李嵐眨巴一下眼睛,她怎麽不明白?這個規矩說到底就是兩個字——變態。不過總算解開了一個疑惑,怪不得小刀說有妃子為皇帝誕下了王子卻大哭大鬧呢,除非是自己的兒子選為繼承者,不然這一生就完全被拋棄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後宮的地方,就有殺人不見血的江湖。


    好冷啊!她不由打了一個寒戰,可是目前就隻有這個皇太子沒有失蹤,將來父皇不會硬要她嫁到這麽變態的地方來吧?


    想到這裏,一個惡毒的念頭冒上來,最好這個皇太子也失蹤就好了……


    “不過,這也是不能被改變的,不是嗎?”他又掛上了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


    “誰說是不能改變的,隻要你繼承了皇位,你就是拜占庭的皇帝,你不就可以取消這個規矩嗎?”她聳聳肩,望向他,“就是這麽簡單,那些所謂的規矩都用來束縛老實人的。如果你不想遵守,就可以跳離這些規矩之外,最多不過是背負了一個罵名。可是那又怎麽樣?至少自己心安理得了。”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愕之色,眼前的少女說的話似乎有些離經叛道,也很自私,但他覺得,他竟然能理解她言語中的含義。其實有的事情就是那麽簡單,隻是有時被很多東西束縛住了,反而不能以簡單的思考方法來解決問題。


    這個少女……或許能為他帶來不一樣的生活呢。


    李嵐可不知道自己隨便說的幾句話令皇太子浮想聯翩,她還急著要回去向橘子他們顯擺今天得到的勁爆八卦呢!


    “這話也有幾分道理呢。”他忽然低下頭,長長的淡金色頭發輕輕拂過了他的麵頰,聲音溫柔又曖昧,“要是你願意進我的後宮,或許我會考慮一下。”


    “啊?!”她的整個身體僵硬了。


    “哈哈!這個樣子真有趣。”他似乎早猜到了她會有的反應,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麵頰,大笑著離開了。


    這個可惡的男人——某人的頭上長出兩隻小角,一瞬間化身為惡魔。她就不信有比她更惡質的人!


    回到皇帝為他們安排入住的偏殿時,李嵐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大家這個八卦。沒想到橘逸勢和小刀都還沒有回來,隻有喝醉了酒的蕭飛逸乖乖躺在房間裏。


    “唔……幹杯。”床上的蕭飛逸迷迷糊糊地咕噥了一句。


    “這個家夥,明明喝一滴酒就要醉,還傻乎乎的喝掉一大杯!”她好奇地看著睡得七葷八素的飛逸。床上的人似乎並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盯著,還自顧自地咕噥著什麽,大概是因為酒精的作用,他的臉上滲出了許多汗珠,還隨手扯了扯衣襟。


    “好多汗啊……”她順手拿出了一條帕子輕輕擦了擦他的臉。


    好……好可愛的樣子……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怔怔地看著他的睡顏,卷翹的睫毛,微動的雙唇……忍不住湊上前想看得更仔細一些……


    “……小嵐?”床上的人忽然睜開眼睛,她頓時呆住,愣愣地看著相距不到兩公分的飛逸。


    “小嵐,我……我……我好想……”他臉色通紅,結結巴巴地說道。


    “……好想……什麽?”李嵐緊張地問。難道,難道這個家夥對她也有不可告人的感情,現在在酒精的刺激下,要對她表白?啊,怎麽辦?如果他真的向她告白的話,她該怎麽回應呢,啊,要不要拒絕呢……


    “我……我……我好想……我好想吐啊!”他忽然一把推開正陷入妄想的某公主,然後拿起一個臉盆一陣風似地衝到了外麵,隨後外麵就響起了一陣唏哩嘩啦的聲音……


    “喀噠——”,公主清晰地聽到自己的一根神經斷裂的聲音。


    算了,還是等明天再說吧。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李嵐終於有機會把昨天打聽到的勁爆八卦告訴大家了。


    “啊啊啊,怎麽可以這麽殘忍!太不人道了!完全就是為了納入更多的新歡的爛借口!”一向憐香惜玉的橘逸秀首先做出了強烈的反應。


    “對啊,要是我父皇也這樣,那可真是不能想像!”她對於橘子的反應很滿意。


    “女孩子都是要好好嗬護珍惜的。新來的固然要寵愛,原來的也要好好愛護,新人雖笑,舊人不哭,這才是最好的辦法啊。”他搖著扇子,將腦袋探向另外兩人,“你們說對吧?”


    小刀緊繃著一張俊臉,悶聲道:“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保護好主人,是我現在唯一的職責。”若是將來的媳婦和主人一般惡質,那他還是寧可一直單身好了。他的人生裏因為有了公主,已經很悲慘了……


    李嵐有些感動地望向小刀,果然是個忠心耿耿的好孩子呐……


    “飛逸你覺得呢?”橘逸勢帶著一絲期待等待著某人不同於常人的答案。


    “那不是很簡單嗎?”已經從醉酒狀態裏清醒過來的蕭飛逸笑眯眯地抬起頭,“那麽就隻要一個媳婦好了,這樣就不會有任何煩惱了啊。”


    李嵐大吃一驚,唯肚兜和丈夫不可以和別人分享——這可是她一直信奉的原則啊!所以在聽到他說的話時,她的心裏仿佛被什麽攪動了一下,真奇怪啊……這個看起來和時代格格不入的少年,有時卻好像和她屬於同一個世界。在對方清亮的眼睛中,在望向她毫無避諱的純粹的眼神裏,她恍恍惚惚地看到了一個或許她也可以進入的世界……


    怎麽辦,她好像——真的對他有了不可告人的感情……嗚嗚,怎麽辦……


    “隻娶一個女人?”雖然橘逸勢對這個答案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有些驚訝。他用無藥可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又轉向李嵐,“對了,你說皇太子沒有去長安求親的打算,也就是說,他並不想去長安,也不想娶你。”


    “有必要說得這麽直白嗎?”她翻了個白眼。


    “對了,你們有沒有發現一件古怪的事?”橘逸勢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臉上隱隱有詭異的神色湧動。


    “什麽古怪的事?”她側過臉,幹笑了一聲,”橘子你這樣的表情也很古怪哦。”


    “王子們都是因為去長安求親才失蹤的,可你們發現沒有,新羅王子之前沒說要去長安時平安無事,可是一說要去長安就失蹤了。”橘逸勢一臉嚴肅地搖著扇子,“聽公主剛才那麽說,這位皇太子也是因為不想去長安才避過一劫的,也就是說——”


    李嵐的背後騰地冒起了一股寒意,結結巴巴道:“也就是說——難道這一切都和長安有關?”


    “不過這也隻是我的推測,因為有太多的巧合了。”橘逸勢用扇子抵住額角,“不管怎麽樣,一定不能再讓皇太子消失了,所以為了防備萬一,大家千萬不要讓他有想去長安的念頭。”


    “這個沒問題,皇太子這裏,就由我和小嵐看著他好了。”蕭飛逸信心滿滿地搭腔,又“嗖”地站起身來,“好了,我要去睡覺嘍,明天還答應了艾達公主去參觀他們的騎兵呢!耶耶!”


    李嵐滿頭黑線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同樣一臉黑線的橘逸勢。那個搞不清狀況的家夥,還真是——無憂無慮無煩惱。


    哎?對了,他剛才說什麽來著?什麽艾達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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