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當何其嵐還懶洋洋地窩在床上時,忽然就被一陣雷點般的捶門聲驚擾了清夢,同時從門外還隱約傳來了一個尖利清脆的女孩聲音,“何其嵐,你給我出來!你聽到沒有?你馬上給我出來!”


    她聽出那正是小雨的聲音,心裏不免有些驚訝。這姑娘來找自己幹什麽?是因為昨天的事故意來搗亂的嗎?何其嵐索性任她去敲個翻天覆地,自顧自地刷牙洗臉,梳頭換衣,等全部收拾妥當才慢悠悠地去開了門。


    “何其嵐,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有讓客人等這麽久的嗎!真是過分!”剛一開門,站在門口的小雨迎麵就是一通劈裏啪啦的抱怨。


    何其嵐淡淡瞅了她一眼,“大清早你到底有何貴幹?要是沒事找事還是請回吧。我也沒那麽多功夫陪你玩。”


    “我才不是來玩的!”她跺腳大喊了一聲,轉過身將躲在樹後的林浩硬是給拉了出來,又急又怒道,“你看他這是怎麽了?昨天回去後他就變成這樣了,一定是你做了手腳對不對!”


    何其嵐不解地望向了林浩,不禁嚇了一跳——隻見他的肚子高高隆起,鼓脹如十月懷胎孕婦。他不得不吃力地用雙手扶著腰,才不至於失去重心往前栽倒。


    “這好像不該找我吧。你應該送他去醫院。”盡管心裏暗暗吃驚,她的臉上還是呈現出一片冷漠之色。


    “我們又不是沒去過醫院!昨天半夜就去看醫生了,可什麽病因也查不出來!有人對我們說他可能是中了邪,那不用說一定是你在搞鬼!”小雨哭鬧著,“昨天他還好好的,就是倒黴遇到了你之後才變成這個樣子!你還不快點讓他恢複原狀!”


    “我搞鬼?”她瞥了一眼林浩,冷冷拋下了一句,“他配嗎?”


    林浩的身體微微一震,將頭垂得更低了。


    “何其嵐,你到底治不治!”小雨上前了一步。


    “神經,我懶得和你說。”她麵無表情地回了一句,正打算關上房門,卻聽見不知何時出現的悠少爺突然在她背後悄悄說了一句,“還是讓他進來吧。”


    何其嵐回過頭,無聲地用眼神詢問著他,“難道是你搗的鬼?”當看到他擠眉弄眼一笑時,她立刻就明白過來了。


    暈死了,果然……是這個家夥搗的鬼。


    “行了,你們先進來再說。”既然是他惹出來的禍,她隻得無奈地放行。


    安排這兩人在專門的房間裏候著後,何其嵐出來就將悠少爺揪到了一邊,連聲埋怨道,“小悠你這不是給我找麻煩嗎?你到底是給他施了什麽妖術?啊啊啊!!不會是為了懲罰他,讓他懷孕了吧?!”


    “你的想象力怎麽就這麽豐富呢?”他被她的話逗得展顏一笑,“那我還沒這麽大的本事。行了,你就在房間外麵待著,這件事就交給我解決吧。”


    當悠少爺再走進房間裏時,小雨還餘怒未消地在那裏罵罵咧咧。


    悠少爺微微一笑,“這位姑娘,我是小嵐的男朋友也是她的助手。你要是再對我女朋友出言不遜,我可隻有請你和你的男朋友出去了。其實你用腦子好好想想就知道,若是小嵐搞的鬼,她又何必讓你們進來。再說,我們小嵐也絕對不是這種在背後下黑手的人。”


    小雨見說話的人是悠少爺,氣焰不自覺就低了幾分,“我又沒說一定是她,隻是實在太湊巧了嘛,林浩怎麽會一碰上她就得這個怪病。我不來找她找誰嘛。”


    “我……我也知道小嵐不是那樣的人。”林浩也在一旁有氣無力地插嘴道,“或許……真的隻是老天想要懲罰我吧。”


    小雨瞪了他一眼,“你胡說什麽!還小嵐小嵐的,要不要叫得那麽親熱啊!”


    悠少爺示意他們兩人閉嘴,等房間裏恢複了安靜了之後才開口說道,“這點小問題根本就不用勞煩仙姑,就讓我這個助手來幫你們解決吧。”說著,他上前查看了一下林浩的肚子,很快斷言道,“你這裏有一團濁氣鬱結,形成時間估計已經不短,至少也有好幾年了。看來昨天正好遇到了讓你濁氣鬱結的源頭,所以才一下子發了病。”


    林浩的神色一暗,“濁氣嗎?那……我還有救嗎?”


    “笨蛋你說什麽傻話啊!”小雨氣得捶了他一拳。


    悠少爺輕笑出聲,“當然有的救。其實要解決的方法很簡單,隻要你心裏的這團濁氣消失了,那麽這個症狀也就會不存在了。”


    “那……我要怎麽做?怎樣才可以讓這團濁氣消失?”他霍然抬眼,心中又隱隱抱了一絲希望。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的內心是不是一直覺得對不起某個人呢?或者說,你對某個人始終有愧疚之情。這恐怕也是你心裏濁氣鬱結的根本原因。那麽,隻要你吃了這顆藥丸,然後把心裏最想說的話不斷重複說出來,這股濁氣自然就會消失了。”說著,悠少爺將一顆白色的藥丸遞給了他。


    林浩拿起那顆藥丸就吞入了肚中,臉上的神情異常糾結,似乎在做著最後的心理鬥爭。


    “說啊,林浩!快點說!”小雨在一旁焦急地催促著他。


    他點了點頭,終於緩緩開了口,“一直以來,有一句話我始終都沒對那個人說。不是我不想說,而是不敢說。或許是老天的懲罰,讓我現在不能再繼續逃避了。該麵對的,始終還是要麵對。我也不敢奢望她的原諒,隻希望能將這句深埋在心裏很久的話說出來。”林浩的臉上滿是深深的自責,一字一句道,“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而不可思議的事情也在同時發生了——他每說一句對不起,肚子就癟下去一寸……漸漸地,那原本腫脹如球的肚子終於逐步恢複了平坦……而此時,他已經說了幾百個對不起,幾乎連嘴都說麻木了。甚至當肚子完全複原後,他還是不停地說著那三個字,“對不起,對不起……”


    何其嵐呆呆地站在門口,那一句句對不起如利劍般穿透了她的耳膜,讓她驀然有種想流淚的衝動。盡管對這個少年早已沒了任何感覺,但被最珍惜的人所背叛的那種失落卻一直在心底揮之不去。當初的這一句對不起是他欠著她的。他的心裏懷有鬱結,那麽她的心裏又何嚐不是呢?


    無數句的對不起,化解了他自己的鬱結,也一點一點解開了她內心最深處的那個結。她咬了咬嘴唇,轉身疾步走到了院子裏。一叢叢紫白交錯的豌豆花在月色下輕輕搖曳著,猶如歡快起舞的小精靈。尚未謝盡的梔子花依然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微風輕輕拂過麵頰,一種恍若春日般溫暖的東西就這樣漸漸裹住了心髒,讓她的鼻子微微發酸,眼角泛起了點點淚光。


    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心結,卻在此時,此地,被那個人,不,那隻妖精以這樣簡單的方式解開了——對—不—起。他終於說出了這三個字。


    當初他提出分手的時候,她又流了多少眼淚呢?都記不清了。可當時的他卻一直吝於說出對不起這幾個字。以後的以後,也是如此。比起他背叛自己來說,這樣的逃避更令她感到由衷的失望。對他的感情隨著時光流逝已慢慢消失,但這三個字卻永遠成為了她心中的一根刺。


    直到今天,終於拔出了刺,解開了結。


    時間,就像是一劑最好的良藥,那些喜歡過的人,錯過的情,流過的淚,都會隨著時間而慢慢淡化,最後被遺忘在心底的某個角落。


    對不起,這三個字是對她懵懂年少時光的一份純真感情的最後告別。


    從現在開始,她終於可以真的不必繼續介懷了。


    “他們已經離開了。”悠少爺的聲音低柔地從她身後傳來,“他告訴我說完這些話自己也感覺輕鬆多了。還有小雨,她也讓我轉告你一句,對不起。”


    她點了點頭,壓抑住幾欲哽咽的聲音,強作淡定,“雖然我不認可你這樣的胡鬧行為,不過還是想要說聲,謝謝你。”說完這話許久她沒再聽到他的動靜,正想回過頭,肩膀上忽然一熱,卻是他的手按了上來。


    她的身體稍稍一僵,但很快就放鬆下來。他的手溫暖有力,那並不算太熱的溫度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平靜和安心。


    “沒事吧?小嵐?”他的口吻中似乎還有些擔心。


    她抿了抿嘴,回過頭時已經綻放了一個純粹美好的笑容,“我沒事,我的心裏也從沒像現在那麽輕鬆。”


    “那我們一起去吃早飯吧?昨晚小欽包了不少餛飩還沒吃完呢。”


    “混沌?”她笑著眨了眨眼,語帶揶揄道,“那很適合小悠你哦。”


    他揚了揚嘴角,“無論是人還是妖,有時混沌點或許也不是件壞事吧。”


    她笑著拉了拉他的袖子,“你這個正經的樣子還真讓我不習慣呢。走吧,我去下餛飩,咱們一起混沌混沌。唉,對了,你給林浩吃的那個是什麽藥片?是專門的解藥嗎?”


    “解藥?沒有啊,我是從你的藥箱最上麵一格隨便拿了一粒。反正隻是做做樣子,解那個法術我另有別招。再說了,他心底這團濁氣的確存在,我隻是設法讓它釋放出來而已,所以就變成了那種孕婦的效果。”


    “原來是這樣……啊?你說是藥箱最上麵一格?”


    “唔……”


    “糟啦!那是果導片!”


    “唉?”


    “那是種刺激性的瀉藥。”


    “呃……”


    “我看明天又要被騷擾了……”


    “哈……”


    “你真的不是故意拿錯的?”


    “喵……”


    “還喵呢!裝老虎叫也沒用,你一定是故意的對不對,對不對!你別逃啊,給我回來!”


    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一陣風起,屋簷下的青花瓷風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發出了叮咚作響的敲擊聲音,分外悅耳動聽,細細聽來,如同情人之間的低低笑聲。


    春色總是太匆匆。院子裏的梔子花和紫藤凋零之後,又有紫陽花接著綻放。何其嵐非常喜歡這種花,團團簇簇熱鬧地擠在一起,紅藍紫白色彩斑斕,確實是別有情致。悠少爺更是對這種花情有獨鍾,並且還給起了個特別符合他的風格的名字——飯團花。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出現時,院子裏的各色植物紛紛蘇醒,仰起了腦袋隨著微風東搖西擺,盡情沐浴著暖暖的晨光。不同顏色的紫陽花簇擁在一起,淡紫,粉紅,淺藍,純白,在空氣中彌漫著若有若無的香味。一位穿著卡通睡衣的少女正站在院子裏給植物澆著水。她眉眼清秀帶著淡淡笑,嘴裏還哼著愉快的曲調。盡管腦袋上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短發,儼然一副蓬頭垢麵的形象,但身上散發出來的那份單純的快樂卻仿佛帶了某種令人輕鬆的感染力。


    “小嵐,你在唱什麽?”蹲在花叢裏的某人忽然出了聲。


    她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將手裏的灑水壺一揚,“小悠!你怎麽在這裏?剛才也不出個聲,想嚇死人啊。”


    “我在賞花啊。”他振振有詞道。


    “暈死了,有像你這樣用上廁所的姿勢賞花的嗎?”


    “嘖嘖,小嵐你還真是粗魯。”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對了,剛才你唱的那兩句是什麽?我怎麽一個字都沒聽懂呢。一定是你早上還沒睡醒,所以口齒不清楚。”


    “切!誰口齒不清了,那是日文歌!”她挑了挑眉,“你不是妖精嗎?怎麽會聽不懂?你應該連火星文都能聽懂吧?”


    “哎喲,為了這麽小事就要用妖術,我還不累死啊。”他笑眯眯地用上了撒嬌的口吻,“那兩句唱的到底是什麽?你就告訴人家嘛。”


    她身上一寒,連忙抖了抖手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那是我喜歡的一個日本組合dew唱的歌啦,歌名就叫做紫陽花。她們有張專輯都是以花為名的。剛才那兩句的歌詞意思是——紫陽花,縱使你如何改變,我也不會改變那份傳達給你的,如陽光灑落在葉間般的溫柔。”


    他抬起了頭,“小嵐你也很喜歡這種花嗎?”


    “嗯,關於它的故事很動人呢。你想不想聽?”她似乎是來了興致,將灑水壺放在旁邊也蹲了下來。


    “好啊,說來聽聽。”他的眼中飄過了一絲笑意。


    “紫陽花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瀧花。在1823年,日本還處於閉關鎖國的時代,有一名從事植物研究的德國人來到了當時的日本,愛上了一個叫做瀧的日本女孩,還生下了一個女兒。本來他們一家人過著幸福的日子,可是這個德國人由於醉心於植物學,在一次探親時將這些資料包括日本地圖一起帶去歐洲。沒想到在出關時被扣住,還被當時的日本定為間諜罪,驅逐出境,永遠不許踏上日本國土。這對愛人就這樣相隔兩地,分離了一輩子,再也無法相見。這個德國男子為了紀念自己的妻子,就把兩人都鍾愛的紫陽花取名為瀧花。”她一口氣說完了這個故事,似乎還意猶未盡,“是不是以悲劇結尾的愛情故事,才特別有種遺憾的美呢。”


    “故事雖然動人,但紫陽花本身卻是最為善變的,它的花色不是會隨著外界條件而改變嗎?”他似乎並不以為然,“如果沒記錯的話,紫陽花的花語好像就是見異思遷吧?”


    “紫陽花雖然會不斷改變顏色,可她的本質並沒有改變過啊,不論是白色紫色還是藍色,它還是那朵紫陽花。就像我們的人生,在不斷改變的一切中,依然有不變的珍貴事物,和想要珍惜的人。”她的右臉頰上泛起了一個淺淺酒窩,又無奈地摸了摸下巴,“唉,為什麽大清早我要和一隻妖精探討這樣深奧的話題呢……”


    她故意說這句話本來是想逗逗悠少爺,可對方好像沒有聽見,隻是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的花叢,周身似乎籠上了一種模糊又奇特的氣氛,暮煙般繚繞而幽遠的氣氛。


    “能不能……再唱幾句呢?”他此刻露出來的神色讓任何人都無法拒絕。


    何其嵐也一反常態的沒有和他唱對台戲,而是點了點頭,重新哼了起來。


    散發著花香的空氣裏飄蕩著她清軟的歌聲——


    ……紫陽花,縱使你如何改變,


    我也不會改變那份傳達給你的,


    如陽光灑落在葉間般的溫柔……


    他閉上了雙眼,似乎在感覺那輕撫著臉頰的微風,以及每一片花瓣散發的香味。黑發如瀑布般散下,遮住了他半邊麵龐,猶如淺淺月色下曼長柔韌的水草。風吹起細碎的花瓣飛舞,更是將這一刻渲染得浪漫唯美——直到被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氣氛。


    “唉?你們兩個蹲在這裏幹什麽?挖寶嗎?”何其欽今天起晚了一點,正好出來想澆個花,沒想到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何其嵐抬頭一看,忽然就覺得心裏好煩躁。


    從剛才到現在,她和他居然還一直保持著那個奇怪的姿勢!


    好吧好吧,原來她以這個上廁所的姿勢也能唱得那麽好!簡直就是個天才!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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