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太太果然爽快!我想要的很簡單,樊行遠死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陸沉死死的盯著金禾,看得見她驟然收縮的瞳孔,還有漸漸平複下的堅定的眼神:“你呢,行遠是你什麽人。”


    “家人。準確點說,他是我舅舅。”


    金禾愣了幾秒,半晌捂著臉,低低的笑起來。再抬起臉的時候,她的眼睛裏有水光閃過。


    “其實說起來,很多年前我就見過你,雖然隻是一張照片。兜兜轉轉這麽多年,沒想到,還能遇見你。這個秘密我藏了十五年,準備帶進墳墓裏,等到了行遠麵前,親自和他解釋。”金禾看了一眼陸沉:“但到了今天,你想知道,我也想說,正好。”


    十五年前的深夜。


    那一天天氣很冷,冬雨淅淅瀝瀝下個沒完。到了晚上,愈發大了起來。貝清遠還小,玩鬧了一整晚,好容易哄著他睡著了,金禾才有自己的時間。


    老式留聲機裏放著舒緩的鋼琴曲,她裹著毯子坐在沙發上,盯著雨幕交織的夜空,心裏的不安一寸寸的放大。


    不知過了多久,門鈴驟然敲響,她猛地站起來,裹在身上的毯子滑落,差點絆住了她。


    她秉著呼吸,小心的走到門口,壓低了聲音:“誰啊。”


    “我!”門外是壓抑的聲音,好像帶著無限的恐懼。


    她聽出來是貝振鐸,連忙打開門,卻看見他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嘴唇透紫,失魂落魄像鬼一樣。


    她連忙把他拉進來,想要拿毛巾給他擦頭擦身上,卻被他一把攥住了手。


    冰涼,刺骨,她驚了一下:“怎麽了?”


    “行···行遠,死了。”


    轟隆隆,像是有冬雷炸響在耳邊,金禾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樊行遠死了,我殺了他!”貝振鐸像困獸一樣,在房間裏踱來踱去,雙手揪著頭發,不停的說:“我也不想的,都怪他,一直逼著我。我讓他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處理好。但是他不聽,還要去警察局檢舉我,我沒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


    心裏的巨浪滔天,可是這一刻,金禾卻無比的鎮靜。或許是因為她知道,如果當下她不能鎮靜,已到了窮途末路的貝振鐸,連她都不會放過。


    所以她給他倒了一杯熱水,讓他換下濕透的衣服,又讓他泡了一個熱水澡。當溫暖重新回到他身上的時候,他的理智也漸漸的回來。


    他抓著金禾的手,眼底是極度的熱切:“小禾,你要幫我。”


    “所以,你就幫他了。”過去的年月裏,陸沉有時候會問自己,如果舅舅不是貝振鐸殺的,他會怎麽辦。但是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推進,貝振鐸的可能性越來越大。直到今天,從金禾口中得知的時候,他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是,我幫他了。”金禾冷靜的說著,像是在說一件和她無關的事情:“我幫他作證,證明那晚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從來沒有出去過,也沒有去過樊行遠的山中別墅。還利用我做過行遠秘書的便利,在合同書上蓋上了行遠的印,將挪用資金的罪名轉移到了行遠的頭上。”


    “那個時候,對我來說,那是最好也是最正確的選擇。”


    “最好的最正確的選擇?”陸沉喃喃重複一遍,諷刺的笑:“是啊,梁征也說過一樣的話,舅舅的死,成全的不過是你們肮髒的內心。”


    “你說的對,但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要為我自己考慮,也要為清遠考慮。”金禾冷靜道。


    “貝振鐸也的確守信,此事之後,你成為名正言順的貝太太,貝清遠也不再是外麵的私生子。”陸沉哂笑:“這筆買賣真的很劃算。”


    “是。我昧著良心做的事,是一定要有回報的。不然,我也不會這麽做。這就是投入和產出。”


    陸沉該憤怒,也該大聲的指責她,但是現在這一刻,他突然失去了力氣。


    他在想,舅舅躺在冰冷的大地上,被冬雨不停洗涮的時候,在生命流盡的最後一刻之前,他會不會後悔,認識了狼心狗肺的貝振鐸、梁征,還有金禾。


    他們每一個人都在訴說自己有多麽的無可奈何,每一個人都在說他們也不想,都是被逼無奈,都是因為命運作弄。


    但都是借口,他們或者親自動手,或者是幫凶,用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換取了他們私欲的滿足。


    “我很想問問你,為什麽今天,願意告訴我。”就像她說的,她可以把這個秘密藏一輩子,帶進墳墓裏。


    金禾苦笑:“如果可能,我不會說。但是,為了我的清遠,我可以犧牲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貝振鐸想拿我兒子頂缸,那我就先讓他萬劫不複,即便是賠上我自己,那也值了。”


    “你不後悔?”在這一刻,陸沉突然覺得母性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從未在他媽媽身上得到片刻的溫暖,而金禾固然可惡,卻對貝清遠傾注了全部的心血。


    “當然不!”金禾眼神幽遠,虛空盯著一處,慢慢的說:“我這一生對不起的人很多,但總要有一個人,是我全心全意付出,一點都不能虧欠的。”


    突然調轉視線,金禾死死的盯著陸沉:“陸沉,我知道我該做什麽,我也會做到。但是所有的事情和清遠沒有一點關係,他是無辜的。”


    “我和你們不同,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對他怎麽樣。貝清遠也和你們不一樣,他有底線。”


    金禾笑了,眼底滾出淚,得到了陸沉的承諾,她突然覺得,她好像再也沒有可以讓她害怕的東西。


    她站起來,拿過另一側椅子上的包要離開,卻又停下了腳步:“過去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初不去天啟應聘,不認識行遠,嚐不到愛而不得的痛苦,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金禾機械的走到車邊,打開車門鑽進去,哆哆嗦嗦的握上方向盤,突然像瘋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她腦袋裏不停的回想著陸沉的話,一遍又一遍。


    陸沉說:“舅舅有一個隨身的黑色筆記本,我曾經翻開過。扉頁的夾層裏藏著一張照片,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我問他是誰,他說,她叫金禾。”


    “他還告訴我,金禾是一個漂亮,聰明的女孩子,偶爾也很倔強,但是倔強的可愛。他想好了,等回了黛城,他會把藏著的秘密和金禾說清楚,如果她還是願意和他在一起,等下次再回來,就帶來給我看。”


    樊行遠從來沒有不愛金禾,隻是在躊躇和猶豫之間被羈絆了腳步。


    而金禾,也從未讀懂過樊行遠。


    第49章 小老師


    51


    金禾去警局那天, 黛城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薄雪蓋地,一層玲瓏剔透。碧空澄澈,兜著暖暖的冬陽。


    她站在院子裏, 定定的看著天邊的那一簇雲, 潔白,柔軟, 想起了年少無知時的歲月。


    貝振鐸從別墅裏走出來, 手上的烏木拐杖點在地上, 一下一下,像是捶在她的心上。


    看見她站在院子裏, 麵無表情, 好像她隻是一抹看不見摸不到的空氣。


    但是金禾卻叫住了他,說:“你真的決定了?”


    烏木拐杖驟然一停,貝振鐸的聲音平淡, 像是在敘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你安心的在家待著, 做你的富家太太就好。外邊的事, 你不要插手。”


    “你以為沒了清遠,我能安的下心?”金禾勾唇笑了一聲, 又問他:“貝振鐸, 我跟了你二十多年,在你心裏, 我是你什麽?”


    但是貝振鐸卻對這種小女孩兒似的問話毫無興趣,鼻翼翕動了一下,頭也不回的走近等著他的車子。


    老周拉開車門, 他鑽了進去,車門關閉,車窗徐徐關上,金禾看著他的側臉,冷嘲一笑。


    不知是在笑貝振鐸,還是在笑自己,亦或是在嘲笑命運的捉弄。


    她回了房間,洗頭,洗澡,對著鏡子描摹最精致的妝容,換上最美的衣服,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家門。


    到警局的時候,下午一點,黛城警局的午休還未結束。


    施越叼著一根棒棒糖坐在座位上,手上翻著今天一早的成果。接待投案這種事原本輪不到他做,但是誰讓他昨天調侃隊長,被發配一線。


    金禾進門,就吸引了他的視線。


    無他,來警局報案的,大多為苦主。要麽精神崩潰,要麽衣衫不整,從頭到尾透著崩潰。但是像金禾這樣的,盛裝打扮,驕傲如女王的,是他從警以來第一次見。


    她徑直走到施越的對麵,將手中拿著的包放於桌上一側。


    施越打眼看了一眼,奢侈品他認識的不多,但這個大寫的h他卻是認識的。咂咂舌,扔了剛啃了一半的水蜜桃味棒棒糖,來不及心疼,換了一副嚴肅的麵孔。


    “女士,請問你有什麽事?”


    金禾雙手交疊在一起,紅唇輕啟:“報案。”


    施越依著慣例開始詢問,登記。


    “姓名。”


    “金禾。”


    金禾?這名字好耳熟,哪裏聽過,想不起來了:“年齡。”


    “48。”


    “籍貫。”


    “黛城。”


    “好,那接下來,請您具體說一說,你要報什麽案?”


    “我要舉報的是,天啟集團董事長貝振鐸謀殺天啟前任總經理,樊行遠。”


    施越一愣,屬於刑警的敏銳讓他緊張起來:“金女士,請問您有什麽證據能證明嗎?”


    “證據?我當然有?”金禾打開包,從裏麵拿出一個黑色的盒子。不大,大概有手掌那麽大。當著施越的麵打開,裏麵是一條做工精致的鑽石手鏈。價值不菲,但與證據有什麽關係?


    在施越疑惑的目光下,金禾將手鏈拿出來,拿下盒子裏覆蓋的天鵝絨,在底層,摳出了一個磁帶,就是小時候聽walkman用的磁帶。


    她遞到施越麵前:“這就是證據。”


    這個證據,當初留下來,純屬無意。


    那天晚上貝振鐸來找她的時候,她正在聽鋼琴曲。那首曲子是她很喜歡的,但是那是一張唱片,所以隻能在家聽。她覺得不方便,所以就想錄下來。


    那天清遠已經睡了,外麵雖然下雨,但家裏還算清淨,所以她就找了一個空白的磁帶,錄了起來。


    曲子過半,還未錄完,貝振鐸就來敲她的門。


    後麵因為太過驚訝和惶恐,她關了音樂,但是壓根就忘了還在磁帶還在放錄機,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天以後了。


    一念之差,她糾結了一段時間,將這盒磁帶藏進一個首飾盒內,連同一些首飾存到了銀行的保險櫃。


    她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麽會這麽做,或許在那個時候,冥冥之中,就已經注定了會有今天。


    天啟集團正值風雨飄搖之夕,董事長貝振鐸的太太金禾親自到警局揭發他涉嫌謀殺當年的天啟總經理樊行遠,並且提供了確鑿的證據。


    黛城警局十分重視,局長親自下令,調閱當年卷宗,並著施越所在的重案一組在確定金禾提供的證據確實屬實的前提下,對此案進行重新偵查。


    大廈將傾,摧枯拉朽,一夕之間,與當年有關的所有人和事情,都一一浮現在水麵。


    陸沉是和懷音一起去的警局。


    在金禾去警局的時候,他就做好了準備,隻等著這一刻的到來。


    施越對於他的出現有些驚訝,他奔下了警局的台階,飛奔到他們倆麵前,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施越哥。”懷音和他打過招呼,指了指身邊的陸沉,說:“他想和你談談。”


    “和我談談?”施越擼了擼精短的頭發:“很重要嗎?”


    言外之意,要是不忙,請您等我空下來再來找我。畢竟,我很忙,是真的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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