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盛酩心中一顫,立刻來到大門外。


    大雪遮住了人間的繁華,蓋過了此地的喧囂,那一人一牛顯得如此顯眼。


    他大步走上前,顫巍巍地伸出手。


    老黃牛低下頭,將腦袋抵在他掌心。


    “哞……”


    “林老。”


    顧盛酩抬頭望去,牛背上的老者滿身傷痕,卻朝他露出一抹笑容。


    “風這麽大,不請我進去坐坐?”


    “好……”


    說罷,顧盛酩運轉空間之力,將一人一牛帶到了自己的院子。


    聞著周圍濃鬱的酒香,林離終於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也放鬆下來。


    他收起玉笛,齜牙咧嘴從牛背上翻下:


    “哎喲,我這把老骨頭啊。”


    “林老,究竟發生了什麽?又是何人能將你重創至此?”


    “嗐,聖境開啟,想著進去撈點寶貝,結果撞上了邪修。”


    “邪修!”


    “嗯,一尊聖人圓滿之境的邪修。”


    突然,林離劇烈咳嗽起來,咳出黑色血液,甚至將地板腐蝕出一個大洞。


    “奶奶的,那狗東西還是個毒修,下手真髒啊。”


    顧盛酩抿了抿唇,問道:


    “我能幫你些什麽?”


    “就你這修為,能幫我什麽?”林離笑了笑,看著對方一臉擔憂的神情,繼續說道:


    “好啦,別垮著個貓貓臉了,我又不是要死了,修養個幾千年就好,不礙事。”


    “哦……”顧盛酩又看向一旁的老黃牛,問道:


    “那老牛呢,情況怎麽樣?”


    “嗬,它跑的比我還快,能傷到哪去?”林離笑嗬嗬地拍了拍老牛的身體。


    老黃牛點了點頭,哞了幾聲,表示自己沒事,不必擔心。


    聽到這話,顧盛酩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懸著的心這才落下。


    隨後,他叫來二鬼,讓對方去附近荒山搜一些嫩草回來,自己則是和林離坐在樹下聊著天。


    聊著聊著,林離忽然察覺到什麽,不由得眯了眯眼,問道:


    “小子,這個又是分身吧?”


    “是與不是,隻在一念之間。”


    “哦喲,聽起來有點東西,那另一個是不是又在龍域的那個小世界裏麵?”


    “嗯,那裏是我的道場。”


    “嘖,小小破元境,也敢自封道場。”


    “咋了?不行啊。”


    見林離的臉色好了不少,顧盛酩也漸漸活躍起來。


    十幾分鍾後,二鬼回來了。


    它將裝滿牛草的儲物戒遞給顧盛酩,然後又急匆匆地離開了。


    “這些家夥,肯定又在打牌。”


    顧盛酩笑著搖了搖頭,取下火爐上的小壺,拿出兩個杯子,開始倒酒。


    之後,他又將儲物戒中的牛草取出,堆放在一旁。


    見到如此鮮嫩的牛草,老黃牛眼睛都瞪大了,立馬撲上去大口吃起來。


    “哞!”


    看著狼吞虎咽的老牛,林離欣慰地笑了笑。


    他端起酒杯,輕聲道:


    “又給你添麻煩了,小酩。”


    “林老客氣,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哈哈哈……”


    林離哈哈大笑,舉起杯子,豪飲一大口。


    “嘶……”感受著嘴裏的辛辣,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咂了咂嘴,打量著杯中的酒,匪夷所思道:


    “這是什麽酒,竟會如此之烈?”


    “龍域天海城的浮雲醉,在我這寶貝裏放了快六十年了,能不烈嗎?”


    顧盛酩笑了笑,自己也嚐了一口。


    結果……


    “咳咳咳咳!”


    “好小子,你自己也沒喝過吧!”


    見此,林離哪還不明白其中的意義。


    以對方愛酒如命的性子,舍得拿出這種好東西招待他,說明他在對方心中的分量可不輕。


    “唉,你這孩子……”


    林離笑著搖了搖頭,再次端起酒杯,淺淺地抿了一口。


    “嗯~細細品嚐的話,似乎有幾分高粱酒的味道,還有焚藤的清苦之味。”


    “確實……”顧盛酩輕輕點頭,又說道:


    “那股回味之甜久久不散,應該還加了千絲果。”


    聞言,林離眉頭一挑,倒是有些驚訝。


    他微微一笑,好奇問道:


    “你如此熟悉酒,為何不自己釀?”


    “以你的本事,若是有心鑽研,這座人間必將多出一蠱絕味佳釀。”


    對此,顧盛酩笑著搖了搖頭,望著杯中自己的倒影,喃喃道:


    “不過是不願回想往事罷了。”


    “睹其物,思其故,行其事,念其舊。”


    “……”


    林離沉默了許久,忽然說道:


    “老夫教你吹笛吧。”


    ——吹笛之時心靜如水,可以撫平心中的傷痕。


    顧盛酩愣了一下,自嘲道:


    “林老,我笨。”


    “沒事,我慢慢教,你慢慢學。”


    ……


    往後歲月無波瀾,唯有笛聲寥寥。


    自此,放牛的老牧童身邊多了一個青年,那人朝氣蓬勃,臉上始終掛著燦爛的笑容。


    也是從此刻開始,青年的人生中,多了一種聲音。


    隻見他獨自站在山巔,橫笛吹奏。


    一聲起,一聲落。


    一聲思,一聲念。


    風吹發舞,青年白皙的手指跳動著,落在不同的指孔上。


    笛聲隨著風飄向遠方,落入山下的一片草地上。


    正在吃草的老黃牛動作一頓,抬頭看了看那處山崖,又轉頭看向一旁釣魚的老者。


    “哞哞。”


    “是是是,他吹的好。”


    “哞!”


    聽到林離如此敷衍,老黃牛頓時不樂意,直接將前者頂落水潭。


    噗通——


    林離從水潭中跳出來,卯足力氣朝山崖上的顧盛酩喊道:


    “臭小子!老夫今晚要吃牛肉!”


    “哞哞!(你混賬!)”


    “……”


    山崖上,目睹這一切的顧盛酩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他心念一動,化作一縷清風,來到林離身旁。


    “林老,又空軍啊。”


    “……”


    聽到這話,林離輕嘖一聲,反手一揮,直接將顧盛酩扔進水潭裏。


    嘩啦!


    “那你下河抓去,反正老夫今晚要給盛安做魚湯。”


    看著岸邊開始收拾魚竿的老頭,顧盛酩哭笑不得地將幾條肥美的青尾魚從湖裏弄了出來。


    為了確保新鮮,他還特意用水球包住了這幾條魚。


    從水裏上岸後,顧盛酩看向一旁的老黃牛,笑著問道:


    “老牛,吃飽了嗎?”


    “哞!”


    “那我們回去吧,待會兒還要去街上買點牛肉呢,太晚就關門了。”


    “哞!!!”


    聽到這話,老黃牛頓時不樂意了,扭頭就朝他衝去。


    “哈哈哈哈,我開玩笑呢!”


    青年肆意的笑聲回蕩在山林間,晚歸的林鳥好奇地歪了歪腦袋。


    黃昏透過樹林,落在小道上。


    隻見一個青年踩著落日的餘暉,在小道上奔馳,帶起的風吹亂了樹影。


    身後,老黃牛邁開蹄子追趕他,哞哞個不停,看得出來罵的挺髒。


    “嗬嗬……年輕真好啊。”


    看著這一幕,灰袍老者笑嗬嗬地摸了摸胡子,不緊不慢地跟上。


    這條路,一走就是十年……


    山石化塵,草木作泥。


    青年手中的竹笛越來越圓潤,就如同他吹出的笛聲一般。


    十年歲月,隻悟一道。


    在漫長歲月的磨合下,笛聲已然成了心音,可述悲苦,可表心悅。


    悟道十年,臻至化境。


    然而,在這位劍道妖孽手中,笛聲亦是劍氣,可斬天地,可鎮山河,可平前路萬難!


    ——


    玄辰曆一六四九年。


    碎雪紛紛,正如當年一樣。


    街道上行人寥寥,小攤販的叫賣聲由遠至近,又由近至遠,最終散於風雪中。


    吱呀——


    緊閉的顧府大門緩緩打開,一人一牛從中走出,身後跟著一行人。


    “林老,真的要走嗎?”


    “該走啦,這裏靈氣太過稀薄,不適合修煉。”


    “既然前輩心意已決,那我也不挽留,願前輩此去一帆風順,仙道永昌。”


    “哈哈哈!承你吉言。”


    林離爽朗大笑,拍了拍老黃牛的身體,緩緩走入雪中。


    故人乘風雪而來,又乘風雪而去。


    十年的故事,寥寥幾句話就說的幹幹淨淨,讓人感到不切實際。


    這可是十年啊,轉眼間就沒了?


    可修仙者的人生便是如此,在千萬載的壽元麵前,十年真的太短太短了。


    就好像……隻是做了一場夢。


    等到夢醒之時,人間卻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


    或許,這就是為什麽有人會說:


    “天上人間一天,地上人間一年。”


    仙與凡的差距,於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就算一個凡人窮其一生去追隨一個修仙者,到頭來,他也隻是陪伴了對方萬分之一的歲月。


    ——舍其一生,伴其一刹。


    “……”


    看著一人一牛逐漸走遠,顧盛酩緩緩歎了口氣,回眸一笑,說道:


    “我想,我們也該走了。”


    “去哪?”顧盛安頓時來了興趣。


    “不急,在離開前,還有一件事。”顧盛酩輕輕一笑,慢悠悠地回了顧府。


    “啥事?”


    “拜春風,別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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