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藍得透明,海鳥好像飛不到近處,隻遠遠的盤旋著、盤旋著,像在尋找什麽。從海麵極遠處隱隱有鑲著銀灰色邊的浪慢慢卷過來,然後在快要接近船舷的時候又無聲地碎裂開來,四處散了開去。


    林零站在甲板上,望著一道又一道的銀邊周而複始地翻卷,心情也好像這波濤洶湧的大海一樣難以平靜。


    她幸運地避過了黑公爵的追兵趕到了碼頭,還搭上了一條駛往英格蘭都城凱米洛特的商船。但一想到離那個人越來越近,胸口的疼痛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卻比任何時候都感覺苦澀的甜。


    因為,能夠再次見到那個人,因為那早已放棄了希望的念頭。從她決心回到現實世界後就開始的,一點點幻想。


    能再次見到——亞瑟。


    為了他,為了交換那顆雪靈,即使要付出那樣的代價,她也絕不後悔。


    等他得救之後,她就會回現實世界,從此從此再也不會和這個遊戲世界有任何交集。而亞瑟,也可以和他的桂妮維婭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這樣,不是很好嗎?


    半個月後,商船終於到達了凱米洛特。由於自己的長相過於引人注目,所以林零特地換了一襲黑色長袍,將自己的頭發和容貌幾乎全遮了起來。


    為了能盡早醫治亞瑟,林零當天晚上趁著夜色來到王宮附近,想找個機會潛入宮裏。


    曾經被英格蘭人認為是奸細的她,目前也隻能用這個惟一的方法了。


    可能是因為亞瑟中毒的關係,守衛王宮的騎士比之前多了幾倍,林零很難順利地溜進去。


    無奈之下,她又來到了王宮的後麵。那裏比較偏僻,所以巡邏的騎士相對會少一些。林零故伎重演,用風係膜法吹起了騎士們的頭盔,成功地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趁著他們尋找頭盔的機會,她像隻兔子一樣吱溜一下就溜進了王宮。


    這裏的一切,對她來說是再熟悉不過。林零熟門熟路地穿過了花園,朝著亞瑟的房間走去。


    到了他的房門前,她想先觀察一下裏麵是否有人。就在她要湊到窗子前往裏張望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冷冷的聲音:“什麽人?”


    她先是一驚,但又覺得這聲音聽起來十分熟悉。在兩人視線相交的瞬間,對方驚訝地脫口道:“怎麽是你,一二三?”


    林零幸好在杜阿格斯那裏已經聽過了關於他的事情,所以也並不是特別震驚,不過還是為他感到高興:“帕西法爾,你真的投奔到亞瑟王的陣營了?”


    帕西法爾點了點頭:“黑公爵他放了我之後,我想起你之前說過的話,索性就來投奔陛下了。你呢?你不是已經回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我知道亞瑟中了毒,所以這次是特地回來救他的。”林零神色一黯,“做完這件事我就會回去。”


    “一二三”帕西法爾注視著她,“既然明知他永遠不會記起你也要救他,那為什麽不能留下等待奇跡發生的一天呢?”


    “我,我必須要回去。”林零想到了那個用來交換雪靈的代價,心裏不禁湧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和惆悵。


    “陛下現在不在這間房裏。桂妮維婭公主為了更好地照顧陛下,所以將陛下搬移到了二樓她本人的房間。”帕西法爾極快地一語帶過,朝著不遠處的露台一指,“就在那裏。”


    借著星光,林零睜大眼睛仰望二層的露台。後退一點,看到了敞開的窗。接著,要再推後一點,能看到潔白的窗簾隨風飄搖,看到裏邊隱隱透出一片幽紫。


    ——這麽退著退著,不知為何就覺得有些遙不可及。


    她覺得自己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心痛得連呼吸的力量都喪失。


    亞瑟他在桂妮維婭的房裏


    “陛下和她還沒有結婚。其實”帕西法爾又像是安慰她似的說了一句,“自從我投入陛下的陣營裏之後,陛下問了一些我有關你的事”


    “小帕,我想我要盡快救亞瑟,其他的事,我沒有興趣。”林零飛快地打斷了他的話。想到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她又竭力讓自己的心情趕緊平複下來。


    帕西法爾目光一閃,沉默了幾秒又說道:“現在桂妮維婭並不在房裏。”


    “謝謝你,小帕。”


    林零朝他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容,朝著大理石砌成的階梯走去。


    今夜的月色潔白又柔和,綿延的牆壁上每條陰影的輪廓都那麽清晰而緩慢地挪動著,如同歲月在不經意之間留下的刻痕,那麽細微,卻又是那麽的不可磨滅。


    房間的一切都是那麽的悄無聲息,都是那麽的沉默。


    她甚至都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


    如水一般冰涼的月光從窗外流瀉進來,猶如輕柔的蛛網,夢一般地落在了年輕國王的身上,落在了他金色的頭發間,落在了他俊美的臉龐上,落在了他蒼白的嘴唇上,然後從他的衣服上滑落下來,悄無聲息地滴落在地麵上,流淌著,然後停滯下來,慢慢地、一點點地滲入,浸得那個房間裏都滿是月光的氣息。


    有多久沒看到他的容顏了,她似乎連時間都已經忘記。


    長久地蹉跎著,長久地分離著,所以,不管現在是真實,還是夢境,都已經沒有關係了。


    那種仿佛快要溶化了的感覺,如同涓細的流水,滲進心底流淌著,呼吸著,仿佛能直接聽見心髒的跳動,她把手按在胸口的位置,能感覺到那裏有劇烈的跳動。


    她以為隻要不再去想,所有的感情都會慢慢淡化,連同那些感覺一起靜靜消失。


    她以為隻要不再去想,那份執著就會漸漸被磨平,最後成為遠去的記憶的一部分。可原來並不是這樣的。她是那樣的愛著他比她想象的還要愛他


    “亞瑟你很快就會沒事的。”她輕輕撫摸著他微蹙的眉,如此小心翼翼,猶如在觸碰著一件最珍貴的瓷器慢慢的,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指,低低念了幾句咒文,從嘴裏吐出了一個透明的小球。


    她拿起了這個小球,按照雪少年所吩咐的那樣,將它放在亞瑟的胸口上。


    國王那年輕的容顏在月光下形成了一種奇特的美,如同所有滄桑已在這漸失的夜色中落盡。


    林零猶豫了一下,俯下身去在那蒼白的嘴唇上印上一個親吻,最後一次凝視著這張她永遠不會忘記的麵容,默默在心裏重複著令人心碎的話語。


    再會,亞瑟。


    再會。


    那些絢麗的,明媚的天空內心中漫溢的透明


    深深的回憶,淹沒所有淚水。


    我願意微笑著,擁抱你的一切。我願意微笑著,和你一直一直走下去。


    如果不是彼此之間,間隔了那麽多人,那麽多事。


    天不知何時下起了雪,掩著的門縫裏不時落進來些飛揚的雪粒,在門的附近打著旋兒,然後落在下來,慢慢地融化了,濕了一片,房間裏彌漫著冰雪的味道,也有帶著溫暖的甜美。


    正當她準備起身的時候,那顆雪靈忽然迸發出一道強烈的白光,直插雲霄。就像是太陽在半空中被炸成了碎片一樣,白色光芒在一瞬間籠罩了整座王宮,將這裏照射的如同白晝一般明亮!


    林零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這顆雪靈的威力竟然這麽誇張?


    她趕緊去查看亞瑟的情況,卻發現他的睫毛微微一抖,竟然睜開了那雙紫晶石般的眼睛!


    林零沒有料到他醒得這麽快,一時隻是愣愣地看著他,什麽反應也沒有。


    亞瑟緩緩直起身子,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忽然伸手將她一把拉入自己的懷裏,像是找到了失而複得的珍寶般欣喜地喃喃道:“笨女人,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你沒事了對不對?我”


    他後麵的話林零沒有聽清,她的腦子裏仿佛被塞了一團亂麻,亞瑟剛才喊她——笨女人?


    難道他想起她了?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啊!連齊文瑜都說過,消失的那部分儲存已經無法再恢複了。


    這裏是遊戲世界啊!


    “你的那個傷口真的好了嗎?”亞瑟一邊說著,一邊溫柔地掀開了她的領口,在看到那個已經愈合的傷口時好像鬆了一口氣,一低頭無限憐愛地將嘴唇印在了那傷口上,似是歎息般低聲道:“這三個月的時間實在太長,我等得都快發瘋了。不過,你回來了就好,笨女人,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絕對不會。”


    林零愕然地睜大眼,脊背猛地僵硬了一下,含混不清的幾個音節幾近茫然地從唇邊吐出:“亞瑟,你認識我了?你真的記得我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聽上去亞瑟的記憶好像還停留在她受傷離開這裏的時候?


    “你這個女人怎麽越來越笨了!”亞瑟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我怎麽可能不認識你,你的腦殼是不是被馬踢過了?”


    林零感到眼眶一陣陣熱辣辣的刺痛,有淚水想要流下來卻又偏偏流不出來。這個世界原來真的有奇跡,無論是什麽原因使然,他終歸是想起她了!如果在以前,她一定會感謝老天,感謝所有的神仙,她一定會緊緊摟著他,說不定還要揍他幾拳,把自己所受的委屈一骨腦兒傾吐出來,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什麽也做不到。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將藏在口袋裏的雞蛋拿出來,然後,重重咬下去


    “笨女人,你瘋了!你怎麽吃雞蛋!”亞瑟急忙伸手來奪,但還是慢了一步。他臉色鐵青地盯著她,眼底深處仿佛有什麽在燃燒,“為什麽?為什麽要回去?”


    她一言不發地轉過了臉,不敢正視他的目光。不舍得她怎麽舍得離開他?可是她一定要回去


    一定要


    那麽,就當她——曾經做了一個美麗的夢好了。那個夢裏有月光,有眼淚和理想。在夢中的某一刻,她非常非常的傷心,隻因為她的愛人。她以為她永遠地失去了他。那傷心是真實的,那愛的感覺比真實更真實。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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