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茵說:“沒了袖子的風衣,就成了大坎肩,穿上像民國時期的老太。這樣吧,我把整個風衣都借你。”


    賀頓解了燃眉之急,十分高興,掉轉話題說:“你估計咱們這次能考過嗎?”


    沙茵說:“如果卷子上讓貼照片的話,估計我能過關。”


    賀頓不解,說:“此話怎講?”


    沙茵揚起保養得極好的臉說:“你看我多麽像一個心理師啊,慈眉善目。”


    賀頓不知說什麽好,就什麽也沒說。在沙茵的臉上,有一種融合了淡泊平實的和善安詳,那是多少年的豐衣足食濡養出來的。


    路燈是昏黃的。走過燈杆的正下方時,黃色就濃鬱些,離得遠了,就稀薄些,然而總是黃的。路燈就像一隻隻挽起的黃色手臂,交替著,接力著,護送晚歸的女子。


    分手之後,賀頓又覺歉然。倒不單單是沒讓沙茵穿上時髦的風衣,而是沙茵對她說了那麽多貼心的話,她並沒有對等的回應。如果把兩個人的談話做一個賬本的話,沙茵是純粹的支出,而賀頓完全入超。


    不是賀頓不想說,而是她不能說。當一個人有意識地不說真話的時候,累且辛苦。


    走在陰暗而美麗的夜色中,很適宜想:為什麽要當一個心理醫生?


    簡單的問題。正因為簡單,才不能說真話。連明澈的沙茵都把自己的真實想法隱瞞了起來,賀頓怎能把心裏話拋出來?


    賀頓很願意說自己是為了錢。心理師是一個有高額回報的職業,在國外可以和牙醫和心髒科醫生相媲美。


    心理師如今如火如荼方興未艾,隻要有高中以上的學曆就可報考。這就像開啟了一扇黃金大門,至於你能不能進得門去掘到第一桶金,就要看個人的能力和運氣了。


    賀頓知道這樣寫出來,雖是大逆不道,但也勉強說得通。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在自己取得利益的同時,也服務於社會。可惜,她並不因為這個理由才學習心理師的。坦率地講,這個動機的初起,並無公益之心,完完全全是為了自己。


    如果把為自己的想法如實寫下來,會怎麽樣?在幾乎空無一人的末班車上,賀頓饒有興趣地想象下去。


    白紙黑字的卷子傳到大名鼎鼎的姬銘驄教授手裏,老先生也許會氣得昏厥,當場休克吧?


    按說一個訓練有素的心理學家應該虛懷若穀,不會悲慘到被嚇得半死,但賀頓喜愛這種想象。當一個老師折磨得眾學生殫精竭慮時,無論他的人品多麽高潔學養多麽豐饒,學子們都會喪心病狂地詛咒他,這也是對地位的一種變相尊崇和肯定。


    賀頓進門的時候,又碰上了房東太太,深更半夜的,真是不辭勞苦啊。賀頓本想把房費付了,但老太太沒有向她要房費,隻是注意地看了賀頓一眼,就進了自己家門。賀頓也就樂得裝糊塗,要支出的錢能晚一天就晚一天,要拿到的錢能早拿到一天就必須早拿。這是猶太人的真理之一。看書多了,真理也相應地多了起來,各種真理亂燉一氣,好像相撲運動員吃的大火鍋,來者不拒博采眾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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