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香狐疑地接受了這個觀點,最後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可是我沒有上過衛校護校什麽的,隻怕幹不了。”


    湯小希說:“我看你幹得了。就衝你剛才沒有一溜煙地跑了,我就知道你能幹。這裏所有的活兒歸納成一句話,就是伺候人。隻要你不怕苦不怕髒不怕死人,你就幹得了。”


    “而且,你知道這裏最大的好處是什麽嗎?”湯小希神秘兮兮地補充。


    “這裏還能有什麽好處嗎?”絳香環顧四周。院落是寂靜的,一間間病房好似墓穴墳丘,悄無聲息。粉紅色衣服的女子屏氣穿行,衣袂飄飄,腳步輕輕,好似幽魂。幸好她們的衣服是粉紅色的,如果是黑色的,絳香會拔腿就跑。


    湯小希說:“安全。一般的人根本就不敢到這兒來,來這兒的人,不是重病的,就是快死的。你知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嗎?”


    絳香點點頭。


    湯小希說:“這裏的人基本上都說真話。因為馬上就要死了,說假話也沒用了,也記不住了。所以,你和他們打起交道來特別省心。他們還老感謝你,我敢說,你在這裏聽到的謝字,比在任何時候都要多。比在美國都多。”


    絳香詫異地說:“你還去過美國呢?”


    湯小希說:“我沒去過,可高老師去過啊。他現在是完全糊塗了,那時沒糊塗的時候,老給我講外國的事呢。外國特愛說謝謝,中國人不愛說,但到了臨死的時候,也愛說了。”


    “可是,你也不是院長。”絳香聽完了湯小希關於“謝謝”的真知灼見,回應了一句不搭界的話。


    湯小希是個聰明女子,一下就聽出了絳香的意思是她願意在這兒幹了,隻是怕院長不收。就大包大攬道:“我去跟範院長說。”過了一會兒,她跑回來說:“範院長要麵試你。”


    範院長的辦公室在這套灰色院落的巴角處,表麵上看起來和其他的病房差不多,進去一看,裏麵也差不多。都是一樣的白牆,也有一張床,放著鋪蓋,看來這位院長經常住在醫院裏。絳香原本以為範院長是個男的,因為老家的醫院院長都是男的,不想這位院長是個頭發蓬亂的中年婦女。


    範院長並不看絳香,而是看著湯小希說:“你隔三差五地就介紹個人來做工,是不是你自己不想幹了,找個接班人啊?”


    絳香這才知道,原來湯小希的這番好意並不是隻針對她一個人,是博愛。


    湯小希說:“我是熱愛咱們這行事業,人多力量大。”


    範院長說:“咱們這裏一個蘿卜一個坑,像你就是伺候高老師的,高老師家也認定你了。要是沒空出床位,就不會有新來的病人,你介紹來的這個絳香,服侍誰呢?”


    絳香驚詫了一下,天下還有這樣的規矩。好在範院長一天老看死人和將死之人,已變得十分麻木,並沒有察覺到絳香的異樣。


    範院長簡單地問了問絳香的情況,絳香都如實報了。範院長疲倦地說:“情況就是這樣了,一目了然。也沒有多少技術活兒,主要是服侍老人平平安安地走。現在病房都是滿的,也都有人伺候,你就算是候補的,幫著幹點零活。管吃管住,工錢嗎,幹一天算一天的,保險什麽的都沒有,你自己解決。就這樣吧,湯小希你先領著絳香住下。”範院長說完就看病曆,那病曆上也就記了三兩行,一眼就掃完了。但她也不再抬起頭來,意思是沒什麽多說的了。


    絳香跟做夢似的,就有了工作,更重要的是有了睡覺的地方,和湯小希一個房間。絳香本以為和湯小希能有很多聊天的時間,其實不然。高老師很快進入了病危階段,湯小希一頭紮在病房,很少回來。


    絳香在洗衣房工作。說是洗衣房,其實每天洗的主要不是衣服,而是被單。垂危之人,衣服倒是不怎麽髒,被子單子幾乎每天都要清洗。有時看著白白淨淨的一張單子,打開來,滾出一串糞球。


    再強力的洗衣機也難以製服糞便的汙跡,很多地方就得手搓。幾天之後,絳香的手就脫皮了,指甲邊生滿了倒刺,捋一把頭發就會掛起一大片發絲。她毫無怨言地洗呀洗呀,這種單調的動作,就像一種機械訓練,讓她漸漸地習慣了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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