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女兒住院,卜繡文鎖骨突出,頸項拉長,猛地瘦下去了一圈。她並不常在醫院泡,更多的時間在辦公室熬。女兒住好病房,用貴重藥,吃中西補劑……病是修在金錢上的上層建築,有錢才有命。她必須抑製住悲痛掙錢。


    卜繡文刻意打扮自己。


    沒有人願意和一個麵色晦暗精神萎靡不振的女人談生意,那樣不但是感官上的惡刺激,而且會使對手對你的財務狀況和判斷能力,發生整體的懷疑。在生意場上,信任就是金錢啊。


    好在被悲痛折損最重的幾個部位——膚色的蒼白、口唇的焦躁、眼瞼的浮腫、眼周的暗圈……,對現代的美容術來說,遮蓋和修飾它們,並非太困難。隻要抽出一點寶貴的時間,在小姐的妙手之下,你就可瞞天過海了。至於人變得瘦削,那更是當今時尚。


    如果你看到某位女士迅速地減小了自己所占的空間體積,你萬不可憂心忡忡,你隻能向她祝賀毅力堅強減肥成功。於是,在不明底細的人眼中,卜繡文不僅沒有一蹶不振,反倒是更精幹果決了。


    “你去醫院看孩子的次數,能不能再多一些?”夏踐石一天從醫院裏回來後講。他的臉有一種病態的虛脹,泛著不自然的油光。他對付焦灼的法寶是不停地喝酒。他又沒有多少酒量,隻能大喝啤酒。古人的以酒澆愁獲得成效,主要是酒糟的效力。啤酒的度數低,在澆愁的結果上也是大打折扣,愁未見撲滅,隻見肚皮膨出。直把個好端端的大學教授,熏成日漸臃腫的蹣跚之人。除了學校裏有課,非他不可,其餘隻要是探視時間,夏踐石是一定到醫院裏去的。


    “每周兩次,不可能再多了。”卜繡文抱著頭說。隻要一說到孩子的病,就有一隻鐵指在髓矚裏挖,太陽穴一蹦一跳地疼。


    “我每次離開的時候,早早都說,讓媽媽快來看我。你也太狠心了。”夏踐石垂著頭說。他願意總呆在醫院裏,隻有在女兒身邊,他才覺得心裏踏實。女兒是一個活蹦亂跳的生命,那些可怕的話,都是醫學家們嚇唬人的。隻要和女兒守在一起,死神就沒法把它的黑手伸進來。


    自打女兒病了,這個家就不成為家了,成了冰窖。下班回來,沒人摟著你的脖子嘰嘰喳喳撒嬌。沒機會在女兒的作業簿上簽上“夏踐石”三個字了。不會再拿著油印的二指寬的小紙條,到學校開女兒的家長會了。早上不用看著表,舉棋不定是馬上叫她起床還是讓她再多睡五分鍾。晚上突然起風的時候,不用擔心她是不是踢了被子……


    女兒走了,他才發現這個小小的生命,好似柔軟的絲綢,無所不在地充填了他生命中那麽廣大的空隙。猛地抽空了,遺留的無數大大小小的黑洞,嗖嗖地透出森嚴的冷氣。


    這個家庭的結構粉碎了,他不知和妻子怎樣談話。他們的腦子裏,天天盤旋著女兒這個話題,無時無刻不在圍繞著她旋轉,但兩人都極端小心地避開這個題目。除了必不可少的商議,他們如兩隻飽受驚嚇的小獸,跳躍著躲開利刃的陷阱。


    談話不投機。


    “我也願意每天守在醫院裏,眼皮不眨地盯著她,可這救得了孩子的命嗎?救不了。”


    卜繡文冷冷地說。她一天在外強顏作秀,回到家裏,精疲力竭。現在橫遭指責,心中十分委屈。


    夏踐石長歎了一口氣說:“聽醫生的吧。聽說魏醫生的醫術是不錯的,他的老師鍾百行先生也是很有名的權威。我們隻有求他們盡力了。”


    卜繡文冷笑道:“就算醫生有什麽妙計,沒有錢,說什麽也白搭!現今得病,第一比的是運氣,第二比的就是錢了。你天天守在她身邊,有什麽用呢?輸血得要錢,化驗得要錢,就算醫學上有了什麽新療法,那也是拿錢堆出來的。你以為我就不想女兒嗎?


    我就不願意一天什麽都不幹,死死地守著女兒嗎?可咱們倆都這麽幹等著,孩子怎麽救?


    你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一管營養針呢……你太沒用了,孩子有一天真有什麽三長兩短的,就是你的罪過……“她越嘈叨越痛楚,巨大的壓力找到了一個出氣孔,這就是丈夫夏踐石。悖論啊,在世界上,在災難中,他們本應是最相濡以沫的兩條魚,沒想到卻互相咬得鮮血淋淋……夏踐石連連搖頭。這搖頭是什麽意思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後悔自己一不留神捅了馬蜂窩?還是不滿妻子的失控?是慚愧自己薪水微薄?還是不同意醫療金錢化的觀點?他自己也不想搞清,淒楚如濃霧包裹著他,他失望地想到,疾病真是個魔鬼。讓他不但失去了健康的女兒,也失去了賢惠的妻子。


    卜繡文嚷著嚷著,突然噤了聲,淚水無聲地淌下來。她不知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麽?


    丈夫讓他多看看女兒,這有什麽過錯呢?難道她不是每次從女兒身邊離開的時候。都撕心裂肺地慘痛嗎?她看著垂頭喪氣的丈夫,丈夫是一位學者,他的學識換不來豐厚的報酬,這不是他的過錯。女兒重病在床,在這個世界上,最撕心裂肺的就是他們了,可他們還要無休無止地爭吵!這是為什麽?!


    夫妻進入了冷戰。各自睡在自己的床上,如同陌路。


    卜繡文的毅力經受著雙重考驗。一邊是女兒的病,一邊是她的業務。近來,她開始進入自己並不很熟悉的期貨交易,這是風險很大的買賣。特別是與她合作的匡宗元,是一隻老狐狸。但她別無選擇。因為她需要幫助,需要合作者。


    連深知她秉性的秘書薑婭,都為她捏了一把汗。卜繡文和匡宗元涉足金屬期貨,無異駛入了黑海洋。金屬,那些堅硬而閃著冷漠光澤的物質,蘊含的利潤和風險,比柔和的綠豆噴香的小麥和清澈的橄欖油,要大得多。誰都可以想見,一有什麽風吹草動,人們最先儲備最先拋售的就是貴金屬。


    道理顯而易見,金屬價格高又易保存。一隻集裝箱的貴金屬,折成同等價值的綠豆,能占一個足球場。


    做期貨的人,神經高度緊張,這是四兩撥千斤的行當,賺得狠,賠得也快。若有差池,就是傾家蕩產。


    這個行當裏很少有女人,特別是卜繡文這種上了年紀的女人。但是薑婭知道自己的老板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孩子病了,並沒有影響她做生意的情緒,出手下單的勇氣反倒更凶更猛了。


    “請你把這些材料給我準備出來。”卜繡文把一張紙遞給薑婭。


    薑婭低著頭接過來。她以為是需要某種金屬的長期價格走勢資料,沒想到上麵寫滿了書名。


    “給你三天的時間,把這些書都給我搞到。能快,更好。”


    卜繡文幹脆地說。


    薑婭仔細看去:內科學、實用血液病學、世界最新的血液病學學術資料、中醫學……薑婭失卻了平日的爽快,長久地睃巡著紙上的字。


    卜繡文說:“怎麽,難嗎?


    “不。隻是,這些書,看起來會很可怕的。”薑婭說的是真心話。她偶爾在新華書店看過醫書,出於好奇隨手一翻,就嚇得不輕,後來每次再上書店,都要繞過那片書架。


    現在老板在如此繁重的商業運作之中,還要深入研究自己愛女的病症。乖乖!


    “沒什麽可怕的。求人不如求已。自己的命,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牢靠些。”卜繡文說。薑婭正要退出,卜繡文說:“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叮囑你。不要同人說早早有病的事。”薑婭有些慌,說:“我不是有意的。主要是您代理的有些客戶在交易的日子裏,突然找不到您,您的手機又不開,就找到我。


    我隻是如實說您到醫院裏看女兒去了。他們問您女兒是什麽病,我就告訴他們了。


    我總想,多一個人知道,要是打聽到了什麽秘方,早早的病也就能好了。真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卜繡文的眼光注視著別處,說:“我並沒有怪你。薑婭,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以後不要說了。眾口爍金,那麽多的人都在說卜繡文的女兒病了,這也許會形成一個場,早早的病就更不易好了。也許這是一種迷信吧,但我沒法讓自己別想……”


    薑婭不知說什麽好,畢竟她還年輕,不完全懂得一個母親心中的悲哀。但她還是被深深地感動了,她說:“我一定盡快地把您要的書找到。


    薑婭把書備齊了。她把書交給卜繡文的時候,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卜總……也許我想的不一定對,您還是別看這些書了……我翻了一翻,太恐懼了……太殘忍了……”


    卜繡文冰冷的手指拂過書麵,感受到燙金字特有的凸凹感。她實生奇想,覺得自己像一個盲人,在摸索未知的世界。書籍有新有舊,看來借的買的兼而有之。薑婭細心,按照書的大小,分類擺放,規整地像一包包整裝待發的炸藥。


    “謝謝你。”卜繡文閉上眼睛說。這表示她再也不願進行任何討論了。


    夏踐石那天到醫院,看到早早對麵的床空了。他是一個遲鈍的人,未曾注意到空氣格外壓抑,隨口問早早:“梁奶奶呢?溜彎兒去了?”


    一個中年人正在梁奶奶的床前忙著收拾東西。聽見這話,抬頭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夏踐石知道他是老奶奶的兒子。當然,說他是個中年人可能不貼切,或許他的年紀要小一點?他的臉龐由於長期的風吹日曬,粗糙於澀。這使人對他的年齡判斷,易失之準確。


    早早放聲痛哭起來:“梁奶奶昨天晚上死了!”


    “死了?死了!”夏踐石如五雷轟頂。不但是那個慈祥的老人遽然離世,讓他無法接受,更主要的是早早的神情,有一種駭人的蒼老。


    “不會吧?不能吧?怎麽能這樣呢……”夏錢石感到一種突如其來的悲痛。他想梁奶奶之死這對女兒來說,實在是一個惡性刺激。卻忘了自己這樣不冷靜,對女兒更是重大打擊。


    “喂!我們到外麵談談好嗎?”那個人收拾完東西,冷冰冰地說。


    夏踐石拒絕:“我要陪女兒。”那人可能想聊點什麽吧?


    喪母之痛,夏踐石可以想見。但他覺著自己的意誌已千瘡百孔,實在無力再承受勸慰別人的擔子。


    “您現在這個樣子,我看不適宜陪女兒。‘那人說。


    夏踐石還想說什麽,夏早早說:“爸爸,您和梁叔叔出去吧。我不要緊,哭一會兒就好了。我隻是想哭……”


    那人說:“您有這麽一個懂事的女兒,真是福氣。”說著,不待答複,率先出了門。


    夏踐方隻好跟著走了。他很重麵子,也怕讓別人下不來台。


    那人站在回廊裏,鐵青著臉,眉頭挽個黑疙瘩。看到夏踐石跟了出來,他說:“對不起。”


    夏踐石出於條件反射地說:“沒什麽。”說完了,自己又覺得詫異,對方有什麽對不起他的地方?


    他探究地看著對方,那神態像是在課堂上提問一個學生。


    “我是為我離世的母親請求您原諒的。我叫梁秉俊。當然我的名字對您來說沒什麽意義,但我的母親曾鄭重托付與我。我要把母親的願望完成。”那個人看著回廊外蕭瑟的樹林說。


    夏踐石點點頭。這點頭是什麽意思,他自己也說不清。


    梁秉俊長時間地沉默著,好像忘了他約夏踐石出來的初衷。


    “據我所知,您的母親並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女兒的地方。老人家已經過世了,我們就不必再說這件事了吧。”夏踐石惦著女兒,預備告辭了。


    “您,慢走……我有點走神,好像母親就在身邊。你知道,就在這個位置,我和母親進行過一次談話。病了多年,她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想過了。對自己如何走,她有打算。原來我試著讓她別想,不管用,後來就由她了。她說那一定是在一個漆黑的夜晚,一個人孤獨地走……我說,不,不會是那樣的,我一定在您的身邊。她說,不一定啊。


    傻孩子,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說到這裏,梁秉俊熱淚盈眶,但他很堅決地抹了一下眼睛,不願自己沉浸在感傷的氣氛裏,頑強地說下去,”死,她不怕。


    我信。後來,同你的女兒住在一起了,她喜歡這個小小的聰明的人兒。也多了一個擔心,怕那個時辰來的時候,會嚇壞了您的女兒。她說,她一定想辦法在死之前搬到其他的房間去。我猜,母親盡力試著做了……


    “但是,很遺憾,她沒成功。您女兒還是受驚了。這就是我要向您道歉的地方……”


    梁秉俊又抹了一下眼睛。


    “這……別說了,死畢竟是誰也無法預料的事啊……死者為大,別放在心上了,老人家也不是有意的……我們不要再說這件事,好嗎……”平時在課堂上侃侃而談的教授變得語無論次,哀求著。


    “好了,這個話題就不談了。還有一句話,是我的母親一定要我告訴你的……”


    “什麽話?”夏踐石突然很緊張。聽一個業已去世的人的遺言,有一種森然感。讓人害怕那種屬於死亡的智慧。


    “我的母親要我告訴你——”梁采使沉吟了一下,仿佛是在考慮怎樣把話說得更妥貼明白。夏踐石屏住氣。


    “那就是您的女兒夏早早不能光靠著輸血維持生命。總有一天,血會不管用的。我媽媽住過多年的血液病房,她見過許多這樣的病人,最後無一例外……早為孩子想辦法……就這些。”梁秉俊說完了。


    夏踐石木雞似地站著。他知道,輸血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醫生也說過這個法子總有失效的。但以後的事情,他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他祈望冥冥之中出現一個奇跡。


    夏踐石很惱怒麵前這個憂鬱的男人。他一身晦氣,把那個朦朦朧朧但是異常嚴峻的現實,提前擺在一個父親的麵前了。


    “您把我從女兒身邊叫出來,就是為了同我講這些話?”


    夏踐石說。


    “遵母命而已。”梁秉俊說。


    “我還以為您的母親有什麽秘方要傳給我呢!”夏踐石說。他真的是這樣猜測過,失望就更大。


    “如果真有什麽秘方,我的母親自己就不會因此去世了。”梁秉俊長歎一聲。


    “那我們現在來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夏踐石不耐煩了,他急著回去看女兒,每次的探視時間是有限的。


    “母親說,她在天上會保佑您的女兒的……”梁秉俊在他的身後說。


    “謝謝。”夏踐石頭也不回地走了。


    梁秉俊意猶未盡。他很想同誰說點什麽,在這種特別的時刻。雖然早就知道有這一天,他和母親無數次地討論過,雖然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當這一刻真實到來的時刻,他還是感到巨大的悲傷失落。他緩緩地走著,他就要走出醫院的大門了。大門外,是沸騰的人群,沒有人知道一個名叫梁王氏的老人過世了,她曾經那樣受盡苦難。梁秉俊閉上了眼睛,有兩顆蘊含了很久的雨滴,從天上落下。


    “你好!”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梁秉俊睜開眼睛,是魏曉日。


    “不知道……對你說什麽好。在這種時刻。”魏曉日說。


    “什麽都不說。就好。


    魏曉日就什麽都不說,陪梁秉俊站著。


    兩個男人,默默地站著,一言不發。很久很久,直到梁秉俊臉上的雨滴被風幹。他遞過一張名片,揮揮手說:“魏醫生,以後,你若是有了什麽不順心的事,就找我。咱們一塊喝酒,聊聊。


    魏曉日看了一眼名片,那上麵寫著——古生物學家。


    回到病房,薄護士正在給早早量體溫。女孩怯怯地看著爸爸,好像自己犯了大過錯。


    “爸爸,我覺得冷……”早早牙齒打著抖說。


    “好孩子。是爸爸不好,沒想出好辦法把你的病早些治好……”夏踐石痛苦地說。


    “嗨!沒什麽誰好誰不好的。依我說,誰都沒過錯。得了病,就好好治。想那麽多幹什麽!”薄香萍假裝不耐煩地說。


    這當然是不很禮貌的事,但任他們淒淒慘慘地說下去,於病情更不利。


    薄護士抽出孩子腋下的體溫表,水銀柱竄得老高。這孩子發高燒了。


    “我發燒了嗎?”早早問。住院的人都對自己的疾病極為關注。早早雖說是孩子,也養成了高度的警覺。


    “有一點。”薄護士故意輕描淡寫地說。你不可能騙她,久住院的人,你是騙不過的。來點真真假假虛實結合還比較可行。


    “多少度?”女孩子不是好騙的。


    “低燒。”薄護士很不耐煩地說。那口氣使人沒法再次發問了。


    早早疲倦地閉了眼睛。薄護士端著治療盤走出病房。


    夏踐石快步趕了出來。


    “護士,求求您,對我說實話,早早燒得怎樣?”夏踐石喘著粗氣問。


    “高燒。”薄護士說。


    “怎麽會這樣?!”夏踐石握起拳頭,好像要同誰拚一場。


    “病到了這個時候,就會這樣。出現高燒,還有一係列的感染症狀……我要趕快向醫生報告病情的變化……”薄護士走了。


    夏踐石呆呆地站在醫院的走廊裏,聽憑嗖嗖而過的冷風把他花白的頭發吹得蓬亂。


    魏醫生來了。


    夏踐石以為他會進行詳細的檢查,沒想到他隻是簡單地聽了一下心肺,看了看眼皮,又開了一張x光拍片的檢查單,就離去了。


    魏醫生剛回到辦公室,夏踐石就跌跌撞憧地跟進來。


    “魏醫生,我的女兒在發高燒,您為什麽不做處理?”夏踐石強壓著焦灼,盡量溫文爾雅地說。


    “誰說我沒作處理?我做了所有應做的事情。”魏醫生表示驚奇,以反襯出夏踐石問話的不合理。


    “可是我的女兒現在還在發燒!”夏踐石氣急敗壞。


    “原來是這樣。對不起,原諒我說句很冷酷的話,您的女兒以後很可能還有更大的意外。我們都要做好準備。”魏醫生恢複水一樣的平靜。


    “你們什麽都知道?”夏踐石尖刻地反問。


    “是的,都知道。關於這個病。你們家隻碰到了這一位病人,覺得很特殊。但是我們作醫生的,已經遇到過無數這樣的病人,什麽病,到了什麽階段,會出現什麽樣的症狀,都是一定的。這就像是一個被解了許多次的難題,你完全可以不信,用另外的方法再解一遍。但答案是一樣的。”魏醫生喝了一口水。當醫生的一般不習慣當著病人和家屬喝水,他們有潔癖。但這種談話實在是很累人,無論怎樣老練,目睹著豆芽一樣新鮮的生命萎縮,不可能無動於衷。但你也不能驚慌失措,病人家屬還要從你身上汲取力量呢。


    “那她以後還會怎樣?”


    “所有該發生的都會發生。比如……”


    魏醫生剛想評說疾病晚期的症狀,夏踐石突然用雙手捂了耳朵,說:“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要聽你說那些可怕的話,那都是假的!是你們編出來嚇唬人的。我的女兒永遠不會死的……”他說著,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


    魏醫生苦笑了一下。這樣的劇烈反應,一般多見於女性家賂。堂裏男子漢,還是大學教授,少見。看來以後有關的情況,還是同這孩子的媽媽談吧。


    一個病人從住院到死,要不斷地同家屬交流情況。苦差啊。想到夏早早的母親,魏曉日心裏湧上一股異樣的感覺。


    那是一個奇怪而難纏的女人。他決定近期要同她好好談一下,不然萬一出了什麽事,醫生不好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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