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髻出嫁了。


    好一個富麗堂皇的婚禮!小髻對一切都無動於衷,是田大媽要大事操辦的,她要把多年的積蓄,在這一天像淌海水一樣地花出去。讓銜坊四鄰看看,讓早死的老頭子在陰間也跟著熱鬧風光一下,田大媽一手拉扯大了兒子,又給他娶了一個多麽標致的俊媳婦!兩家原本相隔不遠,卻一定要租來的車從繞行大半個北京城。


    田國興自然是喜氣洋洋,不管從哪方麵說,今天都是他一生中輝煌的日子。他那顆敏感的心,極力去揣摩小髻的心事,卻得不出個所以然。


    迎新娘的轎車到了。這座知識分子聚居的樓房,還從沒這樣熱鬧過。田家找來幫忙的人,將汽水瓶樣的爆仗,燃得震耳欲聾。破碎的紙屑像肮髒的雪片,裹著嗆人的火藥氣,自空中層層落下。人們紛紛從窗戶探身張望。


    新嫁娘走出來了。陽光頓時為之遜色。小髻穿著一領金紅色的絲絨旗袍,滿身的銀飾片像魚鱗一樣閃閃發光。外披一襲潔白的婿紗在微風中搖曳蕩漾。她的臉色安詳而沉靜,鬢角別著一朵極小的紅絨花,很熨貼,很牢靠,像始從頭發裏長出來的。


    “你媽媽怎麽還沒到?”阿寧著急地問。說好了請小髻的母親來參加婚禮的。這麽大的事,阿寧要辦得牢靠些。


    “媽媽要過幾天對能來呢。我告訴她結婚的正日子,還沒到。”小髻謙恭地垂下眼簾,希望阿寧姐能原諒她這最後一次說謊,待媽媽來時,一切都已做成熟飯了。


    阿寧什麽也沒說,不是雇主與保姆的關係了,都是同宗姐妹,婚姻是自覺自願的事情,她又能說什麽呢!拋開一切恩恩怨怨,阿寧又一次打量盛裝的小堂妹,心裏一陣淒涼。


    就在昨天,她還同田大媽進行過一場頗不愉快的談話。


    “您什麽時候能給小髻辦上戶口呢?”阿寧不放心地問。


    “上上下下、都打點齊了。一年以後,我就給她辦。”田大媽胸有成竹地說。


    “怎麽要等那麽長時間?”阿寧一驚,該不是這頗有心術的女人,在哄騙小髻吧?


    “急什麽呢?您是個明白人,我也就把醜話說在前頭了。等小髻跟國興有了孩子,我抱上了孫子,這戶口,我就是非辦不可了。我不心疼媳婦,還心疼孫子呢!在這之前,我寧可從自由市場給她買高價糧,戶口也是不能辦的。要不然雞飛蛋打,我找誰去?”田大媽有板有眼地說。


    阿寧無以對答。


    汽車鳴著喇叭。娘家人應該上車了。


    “建樹,你一個人陪陪小髻吧。我有點不舒服。”想到一會婚禮上將要出現的情形,那個較小髻要矮半頭的瘦弱的殘疾人……


    “這合適嗎?”沈建樹遲疑著。說實話,他也不想去。


    “我真不知道在這樣的婚宴上,該說點什麽。”阿寧憂鬱地說。


    沈建樹上了車。這是他能給予小髻的最後的幫助。


    阿寧疲憊地推開自家的門。


    屋內顯得空蕩而陌生。小髻是個勤快人,臨走前,將屋內該洗的洗,該唰的涮,一切陳設恢複到她未住進時的樣子。


    一切的一切,都同原來一樣,隻是牆角多了那幅紫花布幔帳。


    天不早了,該去幼兒園接費費了。


    費費回來,不見了他的小髻姨姨,也許會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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