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嵐走在去往別墅的路上。鬼使神差,她第一眼就看到程遠青的招募廣告,趕快回家打電話。


    裴華山是花嵐父親花教授的學生。堂堂經濟學教授姓花,容易讓人對他的學問產生疑問。其實,花教授的學養和形象都堪稱一流,口碑甚好。裴華山上學的時候,成績並不突出,臨近分配,他想留在北京的願望,幾成泡影。他開始追求花嵐。也許花教授夫婦把基因優


    勢占盡,留給花嵐的是感情極易波動智商卻持續中庸的大腦。她沒有考上大學,上了一個財會類的大專,畢業後,憑著花教授的背景,供職於一家銀行。


    以花嵐個人的姿色和條件,要找一個碩士把自己嫁出去,並不太易。當細碎的皺紋在花嵐嘴角勾出兩道括弧似的淺紋路之時,花教授不得不出馬了。女兒沒能上了大學,已是終生憾事,再找不到一個有相當前程的女婿,一脈書香,豈不在這一代斷根!


    花教授在學術上是不虛榮的,但在女兒身上,他無法承受周圍人的指指點點。女兒沒考上大學那次所受重創,花教授一想起來跳樓的心都有。當裴華山出於留京的目的,開始追求花嵐的時候,花教授夫婦盡管洞若觀火,但都不把這層窗戶紙挑破。他們相信一手調教出來的女兒,是配的上這個從小地方考來的學子,相信在漫長歲月裏,女兒會認識到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既然找不到翡翠,可以先找一塊璞來打磨。花教授自認是識璞的,一個有心計的小夥子將來有一個不可限量的前途,順理成章。於是,花教授動用非凡的力量,先將學業平平的裴華山,打造成論文優等的青年學者,然後動用關係,令裴華山進入了一家炙手可熱的投資公司。


    一場利益的婚姻,彼此都心知肚明。當得失利害達成平衡的時候,婚姻的關係也是穩固的。花嵐和裴華山過了幾年平淡如水相安無事的日子。


    花嵐習慣了演戲,裴華山配合著她。在花教授麵前,他們相敬如賓。花教授夫婦當然不是好哄騙的,他們看得出小倆口並沒有一天天的緊密起來,但也看不出明顯的分裂跡象。他們就滿意了,他們是老年人,老年人的特點之一就是耐性良好,他們相信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東西。自己能為女兒做到的就是這些了,剩下的隻有等待。


    等待的重要內容之一,是希望他們有一個孩子。這個冥冥之中的孩子,可能是感到自己將要負載的使命太重大了,有點畏懼,怕不堪重任。先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流產,最後幹脆拒絕來到這個潛伏地火的家庭。沒有孩子應該是一件傷感的事情,令人焦急。但裴華山不傷感,這種不傷感,讓花嵐感到了真正的危機。


    裴華山一步步羽翼豐滿。他是一個講義氣的人,從來沒有說過埋怨甚至離婚的話。越是這樣,花嵐越看不透自己的丈夫。她仿佛和一堵牆壁結了婚,除了看到自己的影子,感受到的隻是無動於衷。


    長期的壓抑聚集成了rx房上的一個包塊。手術後,當爸爸媽媽一起帶著她小時候最愛吃的枇杷,到醫院來看她,見了她,又什麽都說不出來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那腫塊的性質非同小可。他們說了些不鹹不淡的家常話,囑咐她好好養病,聽醫生的話,後來就走了。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花嵐目送著他們的身影,確信他們不會因為落下了某種東西而返回之後,嚎啕痛哭。


    那一天,裴華山不在,隻有裴華山雇請的看護陪在一旁。醫生和護士都說,從來沒有看到一個病人在知道自己是癌症以後,哭得如此天昏地暗。無論人們怎樣勸說,說她的腫瘤並非晚期,手術做的也很成功,要積聚正氣,好好調養,花嵐一概充耳不聞。她驚天地泣鬼神地哭,把輸到體內的液體,包括化療藥物,都變成淚水傾瀉出來。淚水先是打濕枕頭,而後蔓延到床單,最後浸入了棉被……哄騙嗬斥也罷,誇獎鼓勵也罷,一概無效。護士沒辦法,隻好把成人用的尿不濕像圍巾一般捆住了她的臉。


    由於病,裴華山對花嵐的溫度比以前要暖一些。花嵐甚至希望他們的關係,因為災禍,有一個質的改變。禍福相依,也許這塌天之難,使他們恩愛起來,也說不定啊。


    花嵐抱著這樣的期望,開始了治療。她的情緒像抽水馬桶裏的白色浮漂,隨著外界的旋鈕而波峰浪底的起伏,裴華山的態度就是馬桶裏的水。花嵐重病時,裴華山也還算盡心,後來,化療進行了幾巡,漸漸走入正軌,裴華山就疲遝下來。待到花嵐主要是在家休養,裴華山的態度也就退行到和以前差不多了,重新不冷不熱的。mpanel(1);


    保姆照顧一應雜事,花嵐百無聊賴。一天,花嵐在裴華山的西褲口袋裏,發現了一張紙條。上書一串數字,共8位,一個本市的電話號碼。花嵐覺出那不是裴華山的筆跡,而極有可能是一個女人寫的。那種墨綠色的羊羔皮紙,非常別致華麗。


    如果僅僅出現一次,花嵐可以裝傻。她會對自己說,這是裴華山的一個客戶留下的,商場上,什麽樣的人沒有呢?要命的是,紙條每隔一段就神秘地出現一次,永遠是在裴華山的右側西褲兜裏。


    花嵐生活在驚恐之中,不知道該對什麽人說這件事。爸爸媽媽嗎?他們把她成功地嫁到了一個她能嫁到的最好的男人,就像一張股票在價位最高的時候,賣了出去。他們什麽時候想起來,都充滿了預見的快樂和驕傲。花嵐不忍破碎他們的幸福。自己從未給他們帶來過驕傲,那麽自己還有什麽權力把他們自己撫育的快樂,再毫不留情地毀掉呢?況且,毀掉之後,她就能有幸福嗎?


    花嵐一籌莫展。何去何從煎熬著她,吃多少補藥也無濟於事。癌症和紙條,兩把交叉的骷髏刀,剔著她的神經。失去了rx房,作為一個女人已經不完整,勇氣也隨著被削去的rx房,被扔進了垃圾桶。後來,她連看那個紙條的氣力都沒有了,每當它出現,就用一次性的紙抹布像鏟起死蟑螂那樣把它卷了包,投入馬桶。


    以苦悶和疑懼作燃料,花嵐決定走入乳癌小組。她一路鬥爭著,一路反悔著,一路向前走著,直到進入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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