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緩緩過去,誰都看不出來政委安疆之間有何異常。其實安疆躲著政委。裝作什麽事也不曾發生?安疆做不到。對政委格外親近?安疆也做不到。雙方都在想,此時走得太近乎了,一旦組織上不批準報告,可怎麽辦呢?政委遠遠走來,安疆就有意拐彎或者幹脆蹲下係鞋帶。這當然很拙劣,幸好誰也不注意到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兵。


    那一天,政委到處找安疆。政委向每一個碰到的人,問安疆在哪裏。政委終於在羊圈找到了安疆,安疆正在把幾隻小羊趕進柵欄。宰羊都揀膘肥體壯的下手,體弱的反倒活到最後。


    政委對安疆說,今天就把這幾隻羊殺了。


    安疆驚恐地護住小羊說,它們還沒長大。


    政委說,等不及它們長大了,訓練隊就要解散,會餐。


    安疆不甘心地說,我要是跟大家說,不會這個餐了,這幾隻小羊是不是就能保住性命?


    政委說,就算大家都同意你的意見,還是要殺羊。今晚是我們的婚禮。


    政委說著,拿出了上級組織的複件。安疆愣在那裏,木雞一般。政委走過來,拉住了安疆的手。在這之前,政委也和安疆握過手,那時安疆感到政委的手像冰冷的石板。這一次,是和一隻鉻鐵接觸,安疆被燙傷了。


    見安疆非常緊張,政委就抽出了自己的手,說,安疆,你準備一下。


    安疆惘然地說,我準備什麽?


    政委笑了,說,其實你什麽都不用準備,雜事他們去辦。訓練隊明天正式解散。


    政委走了。安疆抱住咩咩叫的小羊,淚水湧流。小羊舔著安疆的眼淚,那些眼淚很鹹很鹹,小羊缺鹽。


    留守人員都知道了婚禮和解散的事情,大家忙著,沒有人和安疆說話。也許,他們不知同這個即將成為政委夫人的女人說什麽好。安疆就很閑散,燒了一鍋水,把自己渾身上下洗了一遍。在戈壁灘上,洗澡燒水是很奢侈的事情。安疆不知別的新娘在出嫁前要做些什麽,她撫摸著自己的身體,有一種告別的惋惜。她想到了表姐的話,第一次對表姐有了深深的想念。表姐是個聰明女人,她料到了這一切。可是,即使表姐在身邊,她又有什麽法子呢?安疆是自願的,安疆沒有受到任何強迫。她如願以償,又悵然若失。


    安疆細細擦拭著自己每一寸肌膚,好像那是一棵從泥土中剜起的白菜。安疆把自己打掃幹淨,連耳朵眼都掏了掏。在軍隊裏是沒有挖耳勺的,安疆就用一根小小的紅柳棍代替。


    晚上到了。戈壁灘上的夜空有一種寶藍色的神秘。星星好像奶牛凸起的乳頭,把燦爛的星光注入大地。留守人員在大塊羊肉的激發下,說了很多祝福的話。安疆知道,無論政委和誰結婚,他們都會這樣說。


    人們散去之後,政委在前麵齊步走,安疆在後麵跟。她跟的並不緊,但步伐不由得和政委一致。政委個兒高,步幅也寬,安疆跟的很吃力,可是安疆不敢和政委步伐不一致。地上埋伏著很多坑窪,政委巧妙地避開了這些障礙,走得很平穩。若安疆另辟一徑,走不了多遠,就會絆倒在地。


    進了洞房。洞房就是政委的宿舍,在政委原本的木床邊,支起了兩個木凳,木凳上搪了一塊木板,新床就大功告成。這張床,比普通的單人床寬,比雙人床要窄很多。政委說,委屈你了。明天就要走了,將就一下吧。等到了新的單位,我向組織上要求一張大床。


    安疆小聲說,組織上也不開木器店,什麽都管啊?


    政委說,咱們是組織的人,當然組織要管的。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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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委說著,就把油燈吹熄。屋子變得像野外一樣漆黑。安疆局促地站在地當央,不知下一步該幹什麽,等待政委指示。


    政委溫和地說,上床吧。


    政委說完這句話,自己卻並不上床,隻是站在地上,等著安疆先上床。安疆說,政委,還是你先上床吧。


    政委說,今天,你不許叫我政委。


    安疆大驚,說,我不叫你政委,我叫你什麽?


    政委說,你叫我的名字好了。我叫呂之材。


    安疆小聲嘟囔了一聲政委的名字,說,我叫不出你的名字。


    政委說,一回生二回熟。多叫幾次你就習慣了。


    安疆聽話,就又試了試。不行。她無法把眼前熟悉的政委和一個平凡的名字聯係起來。安疆不願讓政委不高興,一遍遍地練習著,剛剛有了點眉目,政委卻等不及了。政委說,安疆,你上床。


    這一次,政委用的不再是商量的口氣,用了命令的口氣。安疆不習慣商量,安疆習慣命令。安疆就迅速上了床。


    安疆雖然上了床,但全副戎裝,一副枕戈待命的模樣。政委知道商量下去是沒有前途的,就繼續命令道,你把衣服脫了。


    安疆依舊乖乖地服從了命令。在這一瞬,她並沒有意識到她是政委的法定妻子,隻承認自己是一個優秀的士兵。當她發覺衣不蔽體,躺在一張吱吱作響的木板上的時候,她看到政委也把自己剝的像個嬰兒。


    安疆很驚異。雖然土屋裏極黑,但她依然看的到政委變成了她完全不認識的模樣,她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失聲叫道,政委你要幹什麽?


    政委不答話,政委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針辦理。床鋪很窄,安疆被逼得直往牆角躲去。政委說,你我是夫妻了,你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躲得了一輩子嗎?


    安疆聽了,就不再躲藏,戰戰兢兢地在床上放平了身子。她的右半邊身子靠著牆,左半邊身子靠著政委。政委的身體火炭樣發燙,把安疆的半邊身體也烤著炙熱起來。但牆壁很涼,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涼得刺骨。安疆就這樣半邊涼半邊熱著,完成了一個轉折。


    政委說,你幹嗎這麽看著我,你不痛快嗎?


    安疆說,我是來革命的,我不是來幹這事的。


    政委說,革命和這事並不衝突啊。革命者也是人。你不和我幹這事,你就得和別人幹這事。


    安疆說,我和別人也不幹這事。


    政委斷然說,那不可能。不符合辯證法。


    安疆忍不住連聲叫,政委你輕一點,政委!


    安疆就在對政委一聲聲的呼喚中,和政委成就了夫妻。勞累過後的政委很快就睡著了。安疆在黑暗中支起胳膊抬著頭,看著政委。政委睡的很熟。安疆明白自己的命運和政委緊緊地聯係一起,於是她的右半個身子也漸漸地暖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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