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潔還活著。”李東揚抽了張紙擦掉桌上她掉下來東西,“當年她死不見屍當地警方按失蹤處理,采集了楊馳的血樣備案以防萬一。”


    “她上個月出現在濱海的婦幼醫院,滿月的身孕卻是邊境村子的外地戶口,醫院覺得蹊蹺報了警,和楊馳留下的血樣比對上了。”


    狄然放下筷子,不知是不是李東揚的錯覺,她的臉在燈光照耀下越發得蒼白,像是一張纖薄的紙片。


    “是拐賣,團夥犯罪。”李東揚抿著唇,“平縣失蹤的女孩都被拐賣到邊境,和楊潔同伴的那兩個孩子哭聲太大,沒活到那個時候。”


    狄然摳著手指,神色說不出的呆滯。


    她愣了很久,啞著聲音問道:“翻案了?”


    李東揚點頭:“楊潔認識凶手,她喜歡吃紅燒肉,每次趕集楊馳都會帶她去買新鮮的肉,那人是個左撇子,皮屑分析後對上了。”


    “遺落在現場的錢包也是陸呈慶在那裏掉落的。”


    房間裏寂靜無聲,像窗外月色下的樺樹林一樣靜謐。


    狄然垂下眼睛:“讓我自己待一會。”


    李東揚知道她心裏難受,摸了摸她的頭發:“我陪你。”


    狄然甩掉他的手,沉下聲音:“你出去。”


    李東揚起身清理桌子和碗筷,狄然被子蹬在腳下,抱住膝蓋臉深深埋進去。李東揚沒有出去,他收拾好東西回到床邊,按著狄然的胳膊將她拉起來。


    “出去!”狄然捶他肩膀,哽著聲音。


    李東揚一把摟住她:“你哭。”


    狄然瘋了似的用力打他後背,揪他頭發:“滾——!”


    李東揚忍著疼,安撫地揉她的頭發:“不滾。”


    狄然吼道:“我讓你滾!”


    她越掙紮李東揚抱她越緊,狄然去咬他肩膀,尖利的牙齒隔著薄薄的襯衣直接咬在皮肉上,李東揚痛得身體一抖卻不撒手,他聲音帶上顫音:“你咬死我吧,咬死我就沒人管你了。”


    狄然恍惚著鬆開了牙,像是怕了李東揚嘴裏的沒人管她,她瘦得像柴棍的手放開他的頭發,轉而摟住他的脖子。


    李東揚覺得懷抱中的身體一顫一抖,她又哭了。


    才二十歲的年紀哪該懂什麽是命運,但這一刻他卻深深覺得命運是個捉弄人的東西。


    旅人越過山川走過沙漠,遇見一條河。


    河上的橋邊立著一塊木牌“禁止通過”。


    他跳進水裏跋涉,卻不幸淪陷在河水中心的漩渦。


    下一刻有人拿走牌子,對要溺死的人說:“橋可以走了。”


    狄然哭了很久,開始哭得崩潰,後來聲音漸漸小起來,她呼吸變粗嗓音悶悶沉沉。李東揚意識到了什麽,推開她一看果然小臉煞白。


    他起身去櫃子裏翻出兩瓶藥,倒出幾片塞進她嘴裏,又給她灌了一大杯熱水。


    狄然側躺在床上閉著眼,胸脯一鼓一縮,心髒隱隱作痛。


    李東揚蹲在她麵前:“疼得厲不厲害?”


    狄然沉默了很久,久到李東揚覺得她再不說話他就要打急救電話了,她才開口小聲問道:“我真的能治好嗎?”


    李東揚哄她:“醫生說了可以,你安心治病,別多想。”


    狄然抓著他的袖子:“如果他來找我,別讓狄夢告訴他,等我病好了回去,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燈光打在李東揚的睫毛上,在他眼睛下方垂出小小的陰影。


    他沉下眼,看著狄然慌亂的麵龐:“他知道了又怎麽樣?如果不是因為他,你不會惹上這種事。”


    “不關他的事。”狄然平靜下來找回理智,眼角剛才哭過的眼淚還沒擦掉,她搖頭,“不能告訴他,他會難過。”


    李東揚別過臉:“你怕他難過,卻從來不在乎我難過。”


    狄然怔了怔:“我在乎的。”


    李東揚偏頭看著她剛才咬過,現在隱隱作痛的肩膀:“騙子。”


    “對不起。”狄然伸手去摸,被他打開。


    李東揚起身脫掉上衣進了浴室,他對著鏡子照了照,牙印很深隱約滲著血絲,他擰著好看的眉抽出一塊衛生紙擦了擦。


    狄然推門進來,她剛要拉李東揚,李東揚又轉身出去,像個鬧脾氣的小孩。


    狄然想了想,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胸口:“疼得特別厲害。”


    李東揚腳步頓住,狄然縮成小小的一團,像隻沒安全感的毛球緊緊抱著自己,地磚向上反著潮氣,她的臉似乎比剛才更白了。


    李東揚走了回去,還沒等說什麽狄然先抓住他的胳膊:“對不起。”


    “真的疼?”李東揚蹲下來,他生氣時眉毛一直舒展不開,讓人看了就知道他在不耐煩。


    狄然抬眼:“還好。”


    狄然用這種事騙他,李東揚心裏蹭地起了一團火,他冷著臉起身剛要走,又被狄然拉住。


    她抽了下鼻子:“你別不理我,是我錯了。”


    李東揚靜了一會,強忍著放柔軟聲音:“一會要我滾一會不要我走,那麽喜歡陸川又不準我不理你,你到底想幹什麽?”


    他這麽問,狄然也在心裏問自己她到底想幹什麽?


    可她也說不明白個所以然來。


    李東揚在身邊她很安心,和陸川在一樣安心,比狄夢和狄俊華加在一起還要安心。


    她不是想讓他滾,隻是心情崩潰起來自己難以控製。


    而在李東揚麵前她不需要控製。


    她要哭,要笑,要無理取鬧都好,她心裏明白他不會真的對她生氣,但如果他有一點不開心,她就開始慌了。


    她現在已經沒了陸川。


    不能再沒有李東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會寫四個番外(其實不算番外是該含在正文的內容)


    一是然然和李東揚的七年,二是陸川,三是以後,四是然然和李東揚沒提及的學生時代。


    讀者大大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來看。


    另外文中提到的ptsd,如果有bug就當我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吧。


    第126章 沒離開過(2)


    李東揚受不了她這麽可憐的樣子,雖然對她是真的還是裝的依舊存疑,還是躬下身把她抱回床上。


    狄然現在瘦得剩把骨頭,輕飄飄的沒有重量。


    “你不喜歡我,還利用我陪你咬我吊著我。”李東揚心裏委屈,忍不住罵她,“你這種行為,嚴格來說就叫婊。”


    狄然抬起眼睛回視他,柔柔地說:“我們倆這些年就像兄妹一樣,你喜歡我還脅迫我和男朋友分手。你這種行為,嚴格來說算是亂倫。”


    李東揚:“……”


    “亂你個頭!”他想把狄然直接丟回床上,又怕顛著她那顆搖搖顫顫的心髒,隻能動作輕了又輕,柔了再柔。


    狄然趴進被子裏露出一隻眼睛看著他:“你要走嗎?”


    “不然呢?”李東揚問,“睡你床上?”


    狄然指指牆角:“睡沙發吧,我害怕。”


    李東揚認命地走過去,一米八多的個子蜷縮在沙發上,他不睡,把手機屏幕調到最暗,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狄然靜靜躺在床上睡不著,她睜著眼睛發呆。


    李東揚似乎裝了夜視望遠鏡,知道她沒睡,放下手機輕聲說:“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你就算把腦子想破,也不會想出結果。”


    狄然悶悶的聲音傳來:“如果陸川不離開我,會改變什麽嗎?”


    李東揚問:“你覺得呢?”


    狄然想了想,覺得不會。


    敬闕智那種殘忍的偏執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但是執著得像是能從空氣裏汲取能量,他有耐心跟蹤她一整年,就算陸川一直在她身邊,他也總會找到機會下手。


    如果她真想改變什麽,得從根源去想會不會。


    如果她那年冬天沒有轉學,也許就不會遇到陸川。


    如果她們沒做同桌,也許陸川在她眼裏隻是一個普通同學。


    如果陸川那天沒在幽深的巷子救下她,也許她不會對他產生那麽強烈的喜歡和依賴。


    如果她不喜歡陸川,也許招惹不到敬敏,也碰不到敬闕智。


    將這些一切通通推翻,狄然又覺得,比起回到那年冬天轉折讓所有事都不曾發生過,她情願現在的處境。


    痛是痛了,但不後悔。


    窗外的樺樹林裏又想起了那首叫不出名字的民謠,清涼如水的樂調,像極了天上皎皎的月光。


    她淺淺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李東揚,而後把臉埋進枕頭裏裝睡。


    李東揚看她“睡了”也放下手機,扯過毛毯蓋住自己蜷縮著迷糊過去。


    狄然睡不著,也不願意睡。


    沒有鎮定劑的睡眠裏總是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噩夢。


    夢裏有微笑的敬闕智、脖子上的項圈、麻痹全身反複不停的電流,還有背朝著她頭也不回的陸川。


    她豎著耳朵,聽著窗外清冷淒美的小調,恍惚間就到了下半夜。李東揚睡夢裏有些不安,在狹小的沙發上翻來覆去,大喘著粗氣。


    狄然最近的睡眠常常被噩夢包場,明白那種感覺。她想了想,悄悄從床上起來走到李東揚旁邊,就著明亮的月光,看到他眉頭皺得緊緊,像個生氣害怕的孩子。


    狄然伸出手指在他眉心上揉了揉,李東揚驀地睜眼,扯住她的手腕,他眼神裏是驚恐的光,在看清是她以後鬆開了手。


    他靠在沙發上輕輕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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