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究竟過去多久,她聽見那熟悉卻低弱的聲音道:“你在對不起什麽?”


    這聲音傳入耳中,竟讓林蕪霎時落下淚來, 她緊扣住紀識秋的手,咬唇片刻才勉強出聲道:“要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趕來這裏,更不會被他們追殺到這種境地……”


    “是啊。”紀識秋說話間睜開眸子, 眸底似有笑意,“所以,將來……你要怎麽補償我?”


    林蕪滿眼含淚, 這時候實在說不出什麽甜言蜜語來,她內心恐懼無比,顫聲道:“很疼嗎?”


    紀識秋將臉埋在林蕪頸間,沒有立即回答她的話, 長發早已散落下來,青絲垂於身側遮了他的側臉,林蕪感覺到那人驟然緊繃的身體,心中無力卻又毫無辦法,她小心護著他,不知等了多久,才聽紀識秋道:“當然疼,若是不疼……我一定早就……早就把後麵那群礙事的家夥給捏死了。”


    他氣力不濟,聲音微弱幾不可聞,但卻依然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林蕪知道他是想要讓自己安心,但這種時候,她滿心溢出的卻隻有心疼。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林蕪聲音幽幽地道。


    她對這一帶地形本是極為熟悉,然而先前慌亂之下,她竟也忘了來路去路,如今兩人身陷重重密林之間,身後有著不知究竟何時會到的追兵,紀識秋又是這般模樣,林蕪生平第一次全然失去了方寸,眼裏心裏隻有如今渾身染血的紀識秋。


    紀識秋沒能回應她的話,兩人的身下已經積成了一片血泊,鮮血浸染著落葉與枯草範圍逐漸擴大,分不清是紀識秋身上落下的血還是林蕪傷口滲出的血。


    林蕪毫無意識的低頭看著那些血,雙目猶如被刺痛一般驟然回過神來。


    他們不能待在這裏,她不會醫術,也沒辦法幫紀識秋產下這個孩子,她必須要找到花英燕,她必須要讓紀識秋活下去!


    林蕪恍惚想到了什麽,匆匆自腰間懸著的小布囊中找出幾粒丹藥為紀識秋喂下,小心拭去他額間冷汗,低聲道:“會沒事的,我帶你去找花護法。”


    她說著再次擁住紀識秋便要站起身來,然而不過動作一瞬,紀識秋搭在她身上的手指尖微微用力,身體再次緊繃僵硬。


    林蕪心知紀識秋又疼了起來,當即不敢再有動作,就這麽僵立在原處,直到那人的手無力自她身上滑落,她才連忙扣住那隻手,感覺著手心的濕冷,她啞聲道:“再等等。”


    “嗯。”紀識秋緩過這陣疼痛,牽起唇角勉強算是露出笑意,靠著林蕪低垂著眸,低聲道:“走吧。”


    縱然知道現下紀識秋的情形不能再奔波,但如今的確已別無選擇,林蕪狠心帶著人再度往密林另一側而去,這次林蕪的速度分明比先前要慢了許多。不論是她還是紀識秋,身體幾乎都已經到了極限,失血過多讓她腳步變得緩慢起來,而任何的動作幾乎都在加深紀識秋的痛楚,林蕪就這般帶著紀識秋不斷往前,但很快,林蕪一顆心再次沉入了深淵。


    穿過某處樹葉堆積的灌木,一道巨大的黑影遮擋了林蕪的視線,也阻攔了她前行的路。


    林蕪霎時抬眸,視線之間,橫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銅甲。


    林蕪不會認錯,這銅甲正是當時他們在山洞當中所見過的銅甲,後來山海殿進攻太初城也使用了它們,當時情形太過倉促,林蕪並未將它們看清,如今相隔如此之近,林蕪幾乎能夠看清那銅甲之上任何一個細小的紋路和緊貼在那些金屬之上的青色銅鏽。


    那東西太龐大了,它靜立於密林之中,枝葉遮擋了它的大部分,但隔著樹葉依然能夠感受到那寒甲所透出的冰冷氣息。那東西沒有動靜,這也是為什麽林蕪方才一路至此卻沒能發現它的存在。


    抱著紀識秋怔在當下,林蕪緊盯著眼前這巨大的東西,疲憊讓她不得不用力喘息,卻又不敢發出聲響,她不確定這銅甲是否會如山洞中那般主動攻擊,但她此時絕對不能去冒險。


    銅甲十分安靜,整個林子也寂靜異常,林間唯一的聲響,便是飛鳥掠過樹蔭的振翅聲響。


    林蕪不願在此處久留,退出幾步之後,飛快轉身往另一側山林趕去。


    然而也在她動作的當下,眼前突然黑影晃動,那原本安靜的銅甲倏然晃出劇烈聲響,銅劍撞破數根樹幹斜斜刺來,堪堪落在林蕪腳邊!


    林蕪心中一驚,若非她有所察覺頓了一步,此時的她早已碎身銅劍之下。她凜然回神,回眸朝那銅甲看去,銅甲再度提劍,這次出手卻比之方才更加迅速!


    早與這些銅甲交戰過多次,林蕪知道它們究竟是什麽樣的怪物,更知道在這種情況之下自己絕不會是它們的對手,她心中當即不再猶豫,緊緊摟住紀識秋便往旁邊躍去。然而本就失血過多,還帶著個臨產之身的紀識秋,林蕪動作根本不及,身後不住傳來樹木斷裂的聲響,銅劍的寒氣越來越近,林蕪倉促之間行至某處枝頭,再要縱身卻已是不及,枝葉隨著銅甲斬落順勢揮,林蕪後背受銅甲重擊,抱著紀識秋自枝頭跌落於地,兩人在草葉間翻滾一陣方才停下。


    林蕪隻來得及緊緊圈住紀識秋的身體,將他護在自己懷中。


    然而這般動靜,縱然林蕪再過用力,依然無法替他抵禦這所有的衝撞。


    兩人方才滾落的地麵染過淋漓鮮血,紀識秋早已被連番的奔波與疼痛折磨得憔悴不堪,他蹙眉閉著雙眼,渾身被血水與汗水裹濕,衣衫緊貼在身上,高挺地腹部於是更加明顯,甚至可以看清孩子在腹中劇烈地掙動。林蕪雙眼通紅,幾近崩潰,便在此時,銅甲攻擊再至,兩人尚不及起身,林蕪緊咬下唇,不管不顧,幾乎是本能的撲到紀識秋身上,要用身體替他擋這一劍!


    風聲帶起四下落葉,枯葉碎裂的聲響與銅甲摩擦的聲響一般分明,林蕪閉目等待片刻,卻並未等來一劍穿心的劇痛。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眼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


    花英燕萬分吃力地對抗著那把幾乎能夠把他整個劈成兩半的銅劍,回頭匆匆對林蕪苦笑道:“快,我隻能撐這一下。”


    林蕪恍然會意,飛快抱住紀識秋往側方掠去。


    也在林蕪避開的同時,花英燕手中之劍刹然折斷,他狼狽翻身避過,銅劍轟然落地,落下的地方正是方才林蕪紀識秋所在之處!


    ·


    堪堪避過一劫,然而事情卻遠沒有結束,花英燕趁著銅甲一招未至飛快趕到林蕪紀識秋身邊,待看清紀識秋情形,他麵色霎時難看下來,幾乎是哆嗦著匆匆自腰間掏出藥瓶,倒出一粒替紀識秋喂下。


    “他會沒事嗎?”林蕪自始至終看著花英燕的動作,喃喃著問道。


    花英燕麵上泛著苦色,覺得此時怎麽說都不對,但現在顯然不是去想這個的時候,他猶豫片刻終於吐出四個字道:“九死一生。”


    林蕪霎時失神,好似三魂七魄皆被抽離了軀體,隻是緊緊摟著紀識秋不肯鬆手。


    花英燕何嚐不是擔憂,他搖頭輕歎一聲,隨之便要起身迎上那銅甲:“我去引走那個大家夥。”


    “我去。”林蕪突然開口,喚住了將要動作的花英燕,將紀識秋小心交到他的懷中,聲音低沉卻慎重,“你是大夫,你來照顧他,我去引開銅甲。”


    花英燕麵色微變,他是大夫,他早就看出林蕪身上的傷本就嚴重,此時早已是強弩之末,他連忙阻止道:“不行,你這樣去根本就是送死!”


    “可是我留在這裏什麽也做不了。”林蕪緊咬下唇,盯著花英燕,神色是不容反駁的執拗,“若是可以我情願替他疼替他死,可是我做不到,我能做到的隻有這個。”


    花英燕怔然不語。


    林蕪去撿自己落在地上的十方劍,小心拭去劍上血痕,沒有看花英燕,也狠心沒有看紀識秋,她隻是低聲道:“求你救他,我什麽都不要……我隻想他活下來。”


    她聲音很輕,帶著些哀憐,甚至乞求。


    十方劍拄著地麵,林蕪身影搖搖晃晃再度站了起來,迎著銅甲而去。


    然而她方踏出一步,垂在身側的手便被另一隻冰涼的手握住,她身子一頓,回身垂眼,於生死間對上了紀識秋清晰明澈的眸。


    第45章


    林蕪靠近那銅甲的時候, 它正在往方才他們藏身之處而去。


    決不能讓紀識秋再置身險境,林蕪踢起腳邊石子早出一番動靜,終於成功讓那銅甲停下腳步, 然後它緩緩回過頭, 朝著林蕪所在之處而來。


    林蕪始終不曾知曉那銅甲究竟是何種怪物,又為何能夠長久的待在山洞之中, 更不知道為何毫無生命的銅甲能夠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但她現在知道了它們的弱點。


    當初在山洞當中,紀識秋曾經以血肉之軀擊敗過一具銅甲, 因為尚懷著身孕, 他當時甚至不曾施展內力, 隻憑借著手中一把十方劍。


    如今林蕪再對上這銅甲,她必須做出與當初紀識秋同樣的事情。


    她抬起頭,銅甲近在眼前, 陽光下閃爍著冷光的盔甲透出陣陣寒意。林蕪緩緩抬眸,視線很快落在了銅甲的雙眼處,那裏漆黑空洞,其中似乎閃爍著某種不同尋常的光亮。


    那裏就是銅甲的弱點, 那是離開之時紀識秋告訴她的。


    林蕪握緊手中的劍,稍稍上前一步。


    銅甲緩緩向她靠近,腳步沉重踏在地麵, 攪動著林間落葉,林蕪看著眼前不住靠近的銅甲,深吸一口氣,緩緩提起十方劍。


    就在銅甲揮砍銅劍劈開麵前巨樹的瞬間, 林蕪腳步一錯,縱身之間已揚劍而出。


    林蕪身形靈動,花英燕先前給了她幾粒傷藥,雖然沒有辦法讓她恢複,卻讓她內力比之方才充盈些許,靠著內力支撐,林蕪提氣之間,便在銅甲轟然揮劍而至之際,她身形驟然一轉,劍鋒自空中劃出別樣鋒芒,卻是臨時改換了劍勢。


    銅甲到底不若常人,林蕪劍招已變,它卻無法同時做出判斷,林蕪看準時機,咬緊牙關將手中之劍很很遞出,隻聽得錚然一聲,劍鋒霎時刺入銅甲間縫隙,隨之沿著那道縫隙掠向雙眼!


    劍鋒掃過銅甲雙眼,好似什麽機關被人觸碰般的聲音輕輕自其中傳來,銅甲一劍之勢不曾消減,依然往林蕪所在處襲來,林蕪再要閃躲已是不及,但她沒有躲,她緊緊握著手中的劍,直視那銅甲,直至此時心中竟突然平靜了下來。


    銅劍帶出的風聲赫然止住,在靠近林蕪半寸處停了下來,林間再度恢複靜謐,隻剩下林蕪與那龐然大物相對而立。


    然後轟然一聲,那龐然大物在林蕪的麵前倒了下來。


    銅甲倒地,那處原本眼睛部分隱約的光芒也消失不見,林蕪行至銅甲之前,疑惑間探出手去,在那處摸索片刻,終於摸到了某種堅硬的如同石塊的東西。那東西不大,林蕪一手便能握住,她將其捏在手中拿了出來,攤開手心才發覺那竟是一顆散發著淺色光亮的晶瑩玉石。


    林蕪還記得當初姬冷前往山洞,是要找尋山海殿的聖物。但他沒有找到聖物,隻找打了那些強大無比的銅甲,容叔告訴他,聖物就在那裏,若是想要便自己去取。


    如今想來,或許山海殿真正的聖物,便是這玉石,而這些玉石,才是銅甲能夠自行動作的關鍵。


    隻要知曉這個,將來中原正道再要應付這些銅甲,自然要簡單許多。


    然而林蕪如今沒有心思為掌握山海殿的秘密而高興,她將玉石收好,按著肋下傷口飛快回到方才的來處,花英燕還在先前那處,他來的時候拎了個布包在手中,似乎是早已準備了不少東西,此時他正低著頭在布包中急促翻找著,紀識秋倒在一側,閉著雙眼,身下血色斑駁,有的早已幹涸凝結,有的卻還是殷紅刺目。


    林蕪飛快上前握住紀識秋的手,待發覺紀識秋指尖微微用力回握住她,她才發覺對方並未昏迷,她微微一頓,顫聲道:“識秋。”


    紀識秋緩緩睜眸,這對他來說似乎是一件極為費力的事情,他就這般看著林蕪,不發一言,卻足以讓林蕪自內心的慌亂中鎮定下來,林蕪回頭問身旁花英燕道:“怎麽樣了?”


    花英燕略一猶豫,開口道:“我剛才已經看過了,教主現在的狀況,按現在教主的狀況,根本無法平安產下這個孩子,教主夫人若是信得過我,我現在需要用一些特別的辦法。”


    “什麽?”林蕪不明白花英燕的意思,不禁脫口問道。


    花英燕視線落在紀識秋的身上,目光似乎冷靜了些,終於提起勇氣道:“我打算……直接將孩子自教主腹中取出。”


    林蕪怔了一瞬,終於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但緊接著的卻是無法抑製的疑惑與擔憂。


    她尚要再問,但見花英燕緊咬著牙堅定決然的神情,不禁緊拽著紀識秋的手,改口問道:“你有幾層把握?”


    “我不知道。”花英燕無奈道,“但我知道這是現在最好的辦法。”


    林蕪回頭再度往紀識秋看去。


    紀識秋眨眼無力地笑了笑,似乎早已經有了這般決定。


    林蕪將那隻冰涼的手握得很緊,艱難道:“好。”


    見林蕪點頭,花英燕當即準備起來,林蕪看著花英燕自布包中拿出來的東西,才知道恐怕這種情形是他們早已料到的,而這也是紀識秋一開始就選擇好的。她受過許多次傷,也見過許多鮮血,卻第一次對鮮血如此懼怕,她屏息看著花英燕的動作,覺得心跳都快要衝出胸腔,滿心泛著尖銳地疼痛。


    直至花英燕手中執了短匕,於事先點好的燈上炙烤,他看了林蕪一眼,難掩緊張的澀聲道:“我要開始了。”


    林蕪手還緊扣著紀識秋的手,她緊盯著紀識秋,她無法體會對方正承受著的究竟是什麽樣的痛楚,但他從未未曾出過一聲,疼得狠的時候,他也隻是側過身將臉埋在她的懷中,全身緊繃地抵禦著那些疼痛。


    他已經疼了太久了,就連握著她的手都已經失去了力氣,正如花英燕所說,他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動手吧。”林蕪微微別過臉,聲音同樣幹澀沙啞。


    花英燕深吸一口氣,點頭靠近了紀識秋。


    也在同時,山林那頭忽有腳步聲響傳來。


    花英燕麵色霎時一變,林蕪也忽而提劍站了起來,兩人對視一眼,擔憂的心思全都寫在了臉上。林蕪看一眼紀識秋,心下立即做出了決定:“我去引開他們,識秋就交給你了。”


    此時再無它法,花英燕點了點頭,低聲道:“教主夫人小心。”


    林蕪沒有回頭,甚至沒敢再看紀識秋,轉身離開這處低矮灌木遮蔽的所在,很快往聲音傳來處而去。她不知道來者究竟是誰,但她決不能讓任何危險出現在紀識秋身旁,她要將他們帶往另一處,離紀識秋和花英燕越遠越好。


    沒有絲毫遲疑,聽著越來越近的動靜,林蕪身形一掠,晃過身側樹枝,發出窸窣聲響。


    來者察覺了林蕪的動靜,片刻的安靜之後,果然飛快往林蕪所在之處趕來,林蕪折身便走,身後幾道黑影卻已然飛掠而至。來的果然是山海殿追兵,林蕪匆匆與之交手,奈何體力消耗太多,對方也並非泛泛之輩,她不住後退,看著時機便要抽身而走,然而就在此時,林間再度傳來另一方聲響。


    不光是林蕪,就連山海殿幾人也微變了臉色,就在兩方交手之際,幾道劍光閃爍而出,轟然落入戰團之內,林蕪倉促後退,卻在幾步之間堪堪被人扶住了後背。


    “教主夫人,小心。”說話的人語聲冷淡且平靜,卻熟悉無比。


    是大長老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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