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格胡娜和太延城裏的其他夫人小姐不同,穿一身颯爽男裝,騎著高頭大馬、揚著馬鞭,在街道招搖過市,便是上攝政王府這樣的地方,也不曾換下身上的男裝來。


    進了王府大門,格胡娜便鬆了馬鞭,對薑靈洲笑說:“攝政王妃真是個大美人,我光是看著,便覺得很是滿足了。”


    “格……格小姐,也生得好模樣。”薑靈洲不大記得她的名字,好半天才想起來她姓什麽。


    “什麽格小姐?聽著怪怪的。那都是我大哥硬要套漢人名字才取出來的。”格胡娜爽朗地笑了一聲,明豔五官如生光輝,“你叫我娜塔熱琴就好,這是我本名。”


    兩人進到廳室裏,格胡娜一眼便看到攤在桌上的圖紙,道:“這是攝政王妃備下的衣服?好看得很。美人配華服,應當的。”


    兩人談說著衣服首飾,一日便飛也似的過去了。格胡娜雖不是漢人,卻談吐有趣,常常講些有趣的話來博薑靈洲一笑。薑靈洲在西宮裏時,須得和那些妃嬪女眷打機鋒,已是許久沒這樣開懷暢談過了。


    臨別之時,她有些惋惜,邀了格胡娜下次再來。


    薑靈洲光顧著和新認識的姑娘閑談,完全沒注意蕭駿馳已在不知何時回來了,此刻正拉長著臉,像是何宛清似的,站在走廊上,在廊柱後露著半張臉暗中觀察。


    待格胡娜一走,蕭駿馳便扣著白玉扳指,問:“王妃心情甚好啊?”


    “是。”薑靈洲行了一禮,問,“王爺什麽時候回來的?妾竟不知道。”


    “回來了大半個時辰了,”蕭駿馳語氣有些奇怪,“王妃一點兒都沒發覺。”


    眼看著麵前高高大大的男人,像是個被圈著脖子係在籠裏的獒犬似的,因為主人久久不至而幽怨地搖著尾巴,薑靈洲心裏陡然有了一層愧疚。


    “妾下次定會注意些。”她說著,不知哪根筋抽了,竟伸出手去,像摸一條獒犬一樣,踮起腳來摸了摸蕭駿馳的頭頂。連摸數下,薑靈洲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立時訕訕地收了手,道,“妾……妾看看……王爺有沒有長高?”


    “然後?”蕭駿馳挑眉,問,“長高了麽?”


    “好似……是沒有的。”她退後一步,聲音有些磕磕巴巴了。


    “想摸就摸,”那男人倒是很豪爽,握住她的纖纖小手就往腦門上按,“本王還能說你不成?來,摸,想摸哪兒都成。”


    他拽著薑靈洲的手,在自己頭頂上按了兩下,又放到臉上蹭一蹭,最後還不要臉地貼在自個兒胸口上,險些把她的手塞到自己衣領裏去。


    向來端莊大方的王妃不由熏紅了麵頰,死命地把手抽了回來,小小地嚷了聲:“王爺不要臉麵,妾身還要臉麵呢。”


    “王妃把我渾身上下摸了個遍。”蕭駿馳不放她走,彎下腰來,低聲道,“這虧,本王可不願吃。本王要摸回來。”


    薑靈洲對他的強買強賣惱極了,紅著臉嚷了句“真不要臉”,轉身就跑。


    誠然,蕭駿馳很是不滿薑靈洲冷落了她,可是日後格胡娜上門,薑靈洲隻有歡迎,沒有趕人。眼見著格胡娜與薑靈洲的感情一日好過一日,兩人儼然太延第一閨中密友,蕭駿馳的心裏愈發不平衡了。


    他堂堂攝政王,竟叫一個女人比了下去!那還怎麽了得!


    於是,旦逢格胡娜來找薑靈洲玩兒,他就像是個委委屈屈的小妻,眼巴巴地跟在兩個女人後頭,就差給她倆提鞋了。次數多了,蕭駿馳自己也覺得不是回事兒,趁著晚上在床上堵了薑靈洲,要她好好斟酌斟酌。


    “王妃要廣納友人,本王不介意,”蕭駿馳將薑靈洲壓在床上,手扣著玉枕,死活不讓她逃跑,“但是因著一個兩個友人,就無視本王,本王就不樂意了。這格胡娜與夫君,孰輕孰重,還望王妃仔細思量。”


    薑靈洲目光飄忽,聲音細細輕輕的,像是隻剛回發聲的鳥兒:“哪有王爺說的那般誇張……”


    “就是有。”蕭駿馳用腿分開了她的身子,往裏頭抵去,低聲喃喃道,“不像話,簡直不像話。王妃哪兒來的那麽多話,要與格胡娜說?與本王說不好麽?”


    他一不留神,那小王妃就從他身子下鑽了出去,溜得好遠。她靠著壁角,還挑釁道:“當然與王爺說不得。我要講首飾珠釵、衣裙臂釧,還有那女人小月事,王爺懂哪一件?”


    蕭駿馳懵了。


    他還真的一件都不懂。


    他登時有些咬牙切齒了——莫非想要籠納住女子的心意,還得學這些女人家的東西不成?他可不見傅徽整日裏捧著珠寶衣裙研究!


    惱怒之下,他下了床,把薑靈洲又捉回來,按在床上好好疼愛了一番。這一夜被卷紅浪,折騰到三四更天才罷休,直讓薑靈洲叫苦不迭,第二天險些起不來床。


    她以為這一晚上已經算是讓蕭駿馳解了氣,誰知道連著五六個晚上,夜夜都是如此。那家夥好似有渾身發泄不完的力氣,總是拿折騰她為樂。


    薑靈洲起初還能拒絕一下,說是“自己累了”,可次數多了,她也嚐到其中樂趣,象征性地推兩下夫君的胸膛,也就從了他。一向端莊矜持的人,也變了番模樣。情至深處,又羞又澀,卻什麽糊塗話都說得出來,讓第二天夢醒後,不敢再仔細回想。


    到了這天晚上,眼看著蕭駿馳又是磨刀霍霍向靈洲的模樣,靈洲有些慌了。


    再這樣折騰下去,她可是要起不來身了!


    明天陸皇後還請她去宮裏呢!


    薑靈洲烏黑眼眸一轉,立刻想出個壞主意來。她開了箱籠,取出一壇酒來,捧到蕭駿馳麵前:“王爺,不如飲一杯助興吧?”


    麵前美人眉眼裏俱是笑意,那姣美麵容更如初開月華,光彩熠熠,渾如天宮仙子,卻不隔雲端,觸手可及。


    蕭駿馳明知她在打什麽主意,也知自己一點兒都沾不得酒,可是看到她微揚唇角、含情眉目,便不忍心拒絕,隻得接過酒杯來,小飲一口。


    酒液入喉之時,蕭駿馳想:若是哪一日,她在這酒裏下了毒,恐怕他也會如飲鴆止渴般盡數喝下,甘之如飴。


    薑靈洲本以為,他喝醉了,就會自己抱著繡鞋去地上打呼嚕。誰知道,這一回他喝醉了,反倒是凶相畢露,極是凶猛地把她扛了起來,丟到床上,三下五除二便壓了上去,渾似一個八百年沒見過女人的鄉野小子。


    薑靈洲被他胡亂吻著,心裏驚呼一聲“不妙”。


    ——沒料到,這次蕭駿馳喝醉了,竟然是這般表現!


    果真,他極是粗魯地又把愛妃折騰了一夜,一點兒都不憐香惜玉。他本就在軍營裏磨煉出好體力,渾身都是勁頭;醉了酒,就愈發來勁了,險些沒讓她脫了力。到後來,也隻能咬著被角,嗚嗚地低聲嚷著了。


    待萬籟俱靜了,薑靈洲倚著枕頭,忽聽得屋外有了沙沙雨響。


    春夏之交,夜雨初落。


    雨水婆娑,在四下漫溢而開。窗外葉片為雨水敲打,搖曳之姿映在了窗扇上。被這雨聲所籠著,四下便聽不到旁的聲音了。隱隱約約的,好像是有了夏蟲第一聲匐在草裏的幽長鳴叫,讓人聽不分明。


    蕭駿馳忽然將手臂籠到了她胸前,將她摟入自己懷中。


    那男人貼了過來,在她耳旁如夢囈般輕聲說了句話,聲音輕飄飄的,有些聽不清。


    “比之劉琮,王妃可是更歡喜我?”


    “劉琮”這個名字,如一道驚雷入耳,把薑靈洲狠狠劈了一下。她渾身一僵,心裏冒出一個念頭來——“這家夥怎麽什麽都知道?”繼而,她又悶悶地拽上了錦衾,闔上雙目。


    反正她與安慶王也沒什麽。


    身正不怕影斜,蕭駿馳就可勁兒查去吧。能查出些什麽來,她就是小狗。


    |||


    次日大早,薑靈洲挺著酸痛的身子,勉勉強強地起了床。蒹葭替她挑了一身蜜合色的纖髾裙,挽了發髻。正當婢女將一對步搖別入她發間時,蕭駿馳醒了,揚起半個頭來,問:“王妃要去哪兒?又去大光明寺?小心些。”蕭駿馳又躺回了床上,“你多帶幾個人去,省得再出事。”


    上次大光明寺裏出了個假和尚,這寺廟從上到下都被罰了一通,住持更是被趕了出去。因而,蕭駿馳對這大光明寺有些惱了。


    好在那住持有了個“蕭家禦僧”的名頭,去了其他佛緣寶地,依舊是德高望重之人,橫豎隻是換了個寺罷了。


    “妾隻是去宮裏罷了。”薑靈洲答,“皇後請妾身去,妾不得不去。”


    薑靈洲用了素淡的早膳,便出發去西宮了。待到了宮裏,才知陸皇後還請了幾個千金小姐、名門夫人來,其中就有徐夫人、徐二小姐與格胡娜。想來是知道薑靈洲與這幾人交好,才特意請了來作伴。


    因昨夜下過一場雨,宮牆玉階都被洗刷得幹幹淨淨。探出牆頭的油嫩葉片兒,沾著亮晶晶的水珠子,迎著日光熠熠生輝。鎮角鴟吻壓著的琉璃瓦,便像是一整片的寶玉似的,格外亮眼。未謝春花沾著雨露,一片紅蠻紫俏,鮮妍動人。


    現在太延既無寵妃,也無太後;六宮之中,皇後獨大,因而陸皇後麵色舒爽,雖也和從前一


    樣板著端莊大方的模樣,看上去氣色比往日更好,眼角眉梢都帶著輕快之色。更兼之她穿了一身丹蕊色錯軟翅鳳的衣裙,好不華貴驕矜,一副母儀天下之姿。


    “閑來無事,本宮尋思著太延的女子,多是能識字作詩的,便將諸位請來,想一同聚一聚。”陸皇後說罷,故作寂寥道,“這偌大宮廷,竟無幾個妃嬪能作詩詞歌賦,本宮竟連消遣都找不著。”


    一名貴夫人連忙笑說:“皇後娘娘鳳儀之姿,其他女子又怎敢在前賣弄?”


    婢女們上了香茶、糕點,一時間席上似蜂須浮動、蟬翅搔頭,綠鬢春煙裏滿目皆是鶯鶯燕燕,極是活潑熱鬧。桌上盛著海棠酥、梅花酥酪、脂髓薄片等物什,引人食指大動。


    就在此時,宮婢來報,說毫州王妃不請自來,也要赴陸皇後的宴席。


    陸皇後有些惱,心裏暗怨這何宛清不知禮數。但何宛清來都來了,她也不能堂堂毫州王妃趕出去,畢竟陛下與毫州王可是親叔侄。她瞥一眼薑靈洲,看她正專心研究麵前吃食,好似毫不在意何宛清,這才讓宮婢把何宛清也請了來。


    一聽毫州王妃也來了,諸位夫人、小姐心裏有些不痛快。誰都知道那毫州王妃愛沒事找事,今天必然會惹出不高興來。


    披著一身耦合衣衫的何宛清施施然入殿來,參見了皇後,這才落了座。上次薑靈洲沒讓她落得好處,她這次特地要坐在薑靈洲身側,好反找些麻煩。


    陸皇後生怕這毫州王妃又惹出事情來,連忙急匆匆催促道:“紈扇,還不快去拿簽筒來?”


    於是,紈扇捧了簽桶,按順次先到了徐明妍身旁,道:“請徐二小姐先抽。”


    徐明妍伸手在簽筒裏一舀,取出一枚簽紙來。展開一看,上書“喜得良緣”。眾人立時調笑起徐明妍定親之事來。徐明妍微微羞紅了臉,取過紙筆來,悶頭作詩。


    紈扇又向旁挪了幾步,令諸位夫人小姐都取了簽,有抽到“春意盎然”、“上元佳燈”的,還有抽到“小管丁寧”、“競渡船頭”的。到了薑靈洲這裏,她抽出一支“花色怡人”來。她在華亭時常習詩文,因而作一首詩不在話下。略略思忖了一陣,她抬筆便寫出了四句來,寫得是“蜂黃秋娘立幽叢,一夜自憐披清霜;翦翦寸心未歸客,千枝遺香帶雨斜”。


    到了格胡娜這兒,她苦惱了好一陣,直嚷“不會寫詩”,最後卻還是把手伸到了簽筒裏,隨手抓了一根出來。展開一看,寫得卻是“鳳凰當空”。


    她歪著腦袋,納悶地念出這四個字來,嘟囔道:“鳳凰當空要怎麽寫?我可沒見過鳳凰。”


    殊不知,格胡娜身後的紈扇已是慘白了臉麵,陸皇後也僵了麵色。須知這一筒簽書裏,隻有這一枚“鳳凰當空”是事先放好的,本該由紈扇藏在袖裏,由陸皇後抽走。誰知紈扇一時疏忽,竟將那“鳳凰當空”也落到了簽筒裏去,還讓格胡娜抽走了。


    陸皇後僵著笑麵,說:“隨便寫便是了,這兒都是自己人,無人會笑話你。”


    格胡娜咬著筆杆苦思冥想去了。紈扇抖著身子,挪到了陸皇後身旁。陸皇後露著笑臉,不深不淺地瞥了眼紈扇,便抽出一支簽來,是普普通通的“蓮生幾綠”。


    何宛清見了,像是終於找到了痛快色,嗓子尖尖地開了口:“唷!我看這‘鳳凰當空’,可不就是皇後之象?上次陛下不也相中了格爾金的妹妹,問過她婚嫁否?”


    何宛清瞥著格胡娜,滿眼都是幸災樂禍。


    陸皇後聽了,登時想起來,上次北山行獵之時,這格胡娜快人快語,在蕭武川麵前露了一臉,蕭武川便格外留意她,大有召她入宮之意。莫非這“鳳凰當空”簽文被格胡娜抽中,乃是天意?


    正當陸皇後狐疑之時,薑靈洲開口了:“不過是支簽罷了,哪有那麽準的?若是這次皇後娘娘放了滿筒的‘鳳凰當空’,依毫州王妃所言,豈不是要滿堂皇後?”


    此言一出,眾人皆笑了起來。


    “我少時在華亭,也有和尚與我批命,說我乃‘鳳翼攀龍鱗’之象。那和尚不知我乃公主之身,便亂說一通,好討我祖奶奶歡心。”她又說起了少時趣事,緩緩道,“後來聽聞我是一國公主,根本做不得皇後,嚇得頭發都要長出來了,連說數句‘不作數、不作數’。”


    格胡娜也哈哈笑了起來,場麵一時極是熱鬧。陸皇後聽了,麵色才漸漸好轉,又瞪了一眼辦事不周的紈扇,這才低頭作起詩來。


    高僧批命,都有“不作數”信口胡言的,更何況小小一支簽文?


    作者有話要說:  薑靈洲伸手在那簽筒裏一舀,抓出張簽紙來。展開一看,寫得是一句“餓死我了”,她笑道:“這簽文甚好”,當下便提起筆來,毫生遊龍,字如野蔓,四句詩一氣嗬成,寫得是“麻辣香鍋上好佳,可樂雞翅炸豬排;金槍壽司蛋包飯,紅豆奶酪回鍋肉。”


    第51章 假王妃


    西宮裏和樂融融, 攝政王府卻有些忙碌。傅徽恰來府上,急匆匆要拜見蕭駿馳,兩個人屏退旁人,便坐入了書房裏。


    傅徽附至蕭駿馳耳旁,低語一番。


    蕭駿馳蹙眉, 說:“子善又是從何得知?”


    “應王爺囑咐, 末將遣了人一路跟隨房太後。部下來報,親眼所見, 不得不信。”傅徽壓低了聲音, 悄然說, “此事還是早作計劃為好。”


    蕭駿馳點頭, 又叮囑道:“切勿走漏了風聲,連王妃那也不許說。本王這攝政王府裏, 怕是早就有了李鬼。”


    “王爺不如借此機會, 一舉抓出那李鬼來。”傅徽勸道。


    “且先看看, ”蕭駿馳磋磨著玉扳指, 語氣沉沉,“本王還看不確切那人是誰。”


    兩人又細說了一陣,蕭駿馳召來宋枕霞,一同議事。待薑靈洲自宮裏歸來,蕭駿馳便對她說:“這兩日,為夫有事想求王妃幫忙。”


    “何事?”薑靈洲微惑,“王爺竟然有事要求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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