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九沿著離開的路線飛回戰場。


    她來晚了——落地後, 環顧四周, 戰場上早已空無一人。別說人, 連一隻魔物都沒有。


    若不是地上還殘留著觸目驚心的血跡和碎石,她幾乎要以為剛才的戰鬥不過是她出現的幻覺,或是做的一場過於真實的夢。


    心裏翻滾著的情緒那麽複雜, 連自己都捉摸不透——沒能見到陸覺,明明那麽失落,為什麽又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陸覺會在哪裏呢?不會真的隨沙華一起去神界了吧?


    顏九木然地往前走著, 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彼岸的一個入口附近,忍不住自嘲地一笑——彼岸。她的一生,除了顏家別墅,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彼岸, 在彼岸待的時長甚至超過了獵魔總部。


    而現在, 看到彼岸就想起沙華那張令她反胃的臉。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轉身離開,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麽,腳步一頓。


    陸覺說過,他曾在彼岸附近的一家餐廳裏端過盤子?


    顏九對這個線索並不抱希望,卻還是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點開地圖搜索起附近的餐廳。


    幾乎是憑直覺,顏九鎖定了一家餐廳, 然後放下手機,腳步虛浮地朝地圖上顯示的位置走去。


    心裏真的不抱有任何希望,甚至覺得這樣能找到陸覺是天方夜譚, 可身體還是固執地朝著那個方向靠近。


    ——哪怕去看看陸覺曾經工作過的地方也好啊……


    沒多久,顏九抵達了目的地。


    有些年代的餐廳,門口木質的掛牌上全是劃痕。


    顏九走進餐廳,目光仔仔細細掃過餐廳裏的每一個人,如她所料沒有找到任何一個哪怕跟陸覺有半點相似的存在。


    果然不可能找得到啊……這樣能找到才有鬼了。


    顏九自嘲地一笑,有些失望地轉身離開,然後看著對麵一家賣章魚燒的小店,眼睛一眨不眨地愣了一秒、兩秒——不敢置信地瞪大。


    他就站在那裏,背對著她,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裏,視線隔著玻璃,好奇地看著店員製作章魚燒的全過程。


    後頸處一道明顯的白痕,是他原本的膚色,和他周圍稍暗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


    ——不會錯的,那個人是陸覺!


    原來,奇跡真的存在。


    怎麽辦呢……還沒上去搭話,就有點想哭了。


    顏九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稍許平息了激動的情緒,朝他邁開腳步。


    一步之遙,卻像走了一個世紀。


    顏九讓自己盡可能自然地接近他,然後試探著開口:“想吃麽?”


    突然聽到她的聲音,陸覺明顯嚇了一跳,本能地往旁邊縮了縮,然後看著她的側臉,微微眯起雙眸沒有說話。


    “在人界,買東西是要付錢的。”顏九自顧自地說著,覺察到自己的尾音有些發顫,連忙快速調整,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錢包,抽出一張紅色的毛爺爺在陸覺眼前晃了晃,“這個就是錢,如果你想吃的話,就把……”


    話還沒說完,手中的毛爺爺被陸覺快速抽走。


    “我知道。”他冷冷開口,語氣中透著一絲明顯的不屑,“不要把我當傻子。”說話間,他已把手中的錢塞給了章魚燒的店員,“原味的來兩份,謝謝。”


    顏九愕然地看著他,不是很明白他“失憶”的類型?


    忘記了她,卻沒忘記這些生活常識,所以是選擇性失憶?隻是遺忘了和她有關的一切?


    “對了,你認識我吧?記不記得我的名字?”忽然,他頭也不回地問。


    看來不是啊……顏九暗暗歎了口氣:“陸覺。你叫陸覺。”


    “那你呢?”


    “顏九。”


    “哦。”陸覺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章魚燒很快新鮮出爐。陸覺從店員手裏接過熱氣騰騰的紙盒,以及找下的零錢,環顧四周,看到一家咖啡店外有露天的桌椅,便走過去,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


    顏九在他對麵坐下,默默地看著他掀開紙盒,用木棒插起一個章魚丸子塞進嘴裏,一邊嚼一邊滿足地眯起了眼。


    顏九看著他毫不客氣的吃相,忍不住想笑。有那麽一瞬間,她忘了他失憶的事,以及他差點殺了她的事。


    然而,視線觸及他那雙淺金色的眼眸,唇邊剛揚起的笑意就這麽淡了下去,化作無聲的歎息。


    他不再是她的禦從了,不再是那個會對她說“你盡管對我亂來,我再懟你一句算我輸”的小狼狗。


    他是神子,擁有著她無法企及的力量,以及由此帶來的,他夢寐以求的自由。


    他們還能不能回到不久之前的狀態呢?


    “錢還你。”


    愣神間,陸覺把手中的錢拍在桌上,推到她眼前,然後猶豫半晌,又把一盒章魚燒推到錢的旁邊,“你也吃啊。”


    顏九無奈地看他一眼:“我不餓,你想吃的話,全吃掉吧。”


    “哦。”陸覺應了一聲,卻沒有拖回那盒章魚燒,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顏九把錢收進錢包,再次抬頭時,瞥見他眼中的探究,不知怎麽的,心一慌,險些掉落手中的錢包。


    她強裝鎮定地把錢包塞回口袋,單手支著腦袋,側頭望向一邊,假裝沒注意到他的打量。


    陸覺安靜地享用完一整盒章魚燒,過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卻是問了一個問題:“我攻擊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躲?”


    顏九一陣啞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因為太驚訝了,完全沒想到契約居然會消失,然後昔日的禦從非但沒死,還作為神子覺醒,失去所有記憶,並對自己發起了攻擊,所以正在懷疑人生,根本來不及去思考要不要躲……


    理由是能說出來的,還能說出一長串,可不知道為什麽,顏九就是說不出口。


    因為,這一長串的理由,都不重要。無論是當時的她,還是現在的她,真正在意的其實隻有一件事——陸覺,你還是那個愛我的陸覺麽?


    陸覺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等不到顏九的回答,也不強求,幹脆換了個問題:“我們以前是什麽關係?”


    ——我是你的愛人。


    顏九在心裏回答,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本想就這麽說出來,告訴他一切,可話到嘴邊,莫名變成了:“我是你的主人。”


    聽到這樣的回答,陸覺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明知道自己打不過我,竟還敢說這樣的話。”


    顏九毫不退縮地與他對視:“因為這是事實。”


    陸覺微微眯起眼眸,淺金色的眼眸間充滿了以前從未有過的壓迫力,可被他盯著的女人連眼睛都沒眨過一下。


    最終,還是陸覺敗下陣來,抬手揉了揉眼睛,拉過另一盒章魚燒吃了起來。


    吃完章魚燒,陸覺起身離開,顏九便隨著他一起離開。


    他在前麵走,她在後麵跟著,兩個人都沉默不言。


    一段時間後,兩人拐進一座影城。陸覺立在寬敞的大廳裏,盯著一張星際電影的海報看了半晌,然後向顏九投去期待的視線:“我想看電影。”


    顏九默默地從口袋裏掏出了錢包。


    十幾分鍾後,她和陸覺並排坐在影廳裏看起了電影。


    這真是種奇怪的體驗——當他們還是戀人時,從未一起來看過電影。成了“陌生人”,反而有機會把這項戀人之間都會進行的娛樂項目完成了。


    一場電影,陸覺看得津津有味,顏九卻是時不時地將視線轉向他。


    昏暗的燈光下,隔著3d眼鏡,看不清陸覺的瞳色,差點又有了一切不過是幻覺的錯覺。


    下意識地伸手,想要覆在他的手上,終究是咬牙忍住了,隻能在黑暗中默默凝視他好看的側臉。


    電影很震撼,卻怎麽也吸引不住顏九的注意力。不是陸覺真的比電影還有魅力,而是——顏九怕她一不留神,便失去了他的蹤影。


    和他的距離,那麽近,卻又那麽遠。


    不知何時就會徹底消失……


    電影看完了,陸覺心情愉悅地離場,卻又很快被大廳裏的冰激淩吸引了注意。


    顏九無奈地看了他一會兒,又一次默默地從口袋裏掏出了錢包。


    陸覺從顏九手裏接過她幫他買的冰激淩,試探著舔了舔,冰爽的甜味在舌尖化開,令他滿足地眯起了眼。


    這一次,顏九也給自己買了冰激淩,她一邊用舌頭一下又一下地舔著,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陸覺臉上的滿足,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心裏一直徘徊不去的陰霾,突然便去了大半。


    直到眼前的陸覺試探著開口:“所以,沙華是騙我的吧,我怎麽可能是你的禦從。”


    顏九微微一愣,心裏知道這種時候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會比較好,然而,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已脫口而出:“不,你是。”頓了頓,又淡淡地加了句,“你是我的禦從,但不是我的奴隸。”


    “禦從和奴隸,有區別麽?”


    “……”


    有區別麽?


    顏九捫心自問,竟得不出答案。


    ——都是被人束縛的存在,都喪失了獨立自主、自由支配的能力。


    “為什麽契約我?”陸覺又問。


    顏九抿了下唇,想要說出真相,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甘心,就是賭氣般地想說些刺激他的話,於是她的回答變成了:“你是我用三萬塊從彼岸買回來的——我的所有物。我為什麽不能契約你?”說完這段話,她有些不敢去看陸覺的臉,於是偏過了頭,片刻後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哦,就是沙華把你賣給我的呢。”


    本以為陸覺聽完這段話會生氣,畢竟他從以前起就是這樣,動不動就炸毛,從來都不會靜下心去思考,基本上,聽到什麽,便會當場做出對應的反應,簡直像個單細胞生物。


    然而,想象中的炸毛沒有出現。在顏九詫異的視線裏,陸覺一臉煩躁地抬手撓了撓腦袋,皺眉開口:“好複雜啊……算了,我不想知道了。”說完,他一口吞了冰激淩,繼續往前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說接下來會一直甜到完結有人信嗎?


    ☆、昏迷


    顏九手拿著還沒怎麽吃的冰激淩, 怔怔地看著陸覺的背影, 驚訝他為什麽不生氣。可轉念一想, 他確實沒有生氣的理由。


    對現在的他而言,這些都不是他的記憶。就跟聽別人的故事一樣,又為什麽會生氣呢?


    顏九跟上他的腳步, 繼續一小口一小口地舔著手裏的冰激淩,眼神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黯。


    為什麽還不願接受呢?


    陸覺,已經不是那個愛她的陸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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