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元娘就鬱悶無比,根本不想提。


    她不提,卻不代表盛森淵自己想不到。


    之前他未曾往這個方向想過,可有了今天元娘的話,再重新回憶起那一日的事,他不由得呆呆問道:“難道,那天你哭成那樣,就是因為在外麵聽到了我和我娘說的那些話?”


    “……”這次元娘沒回答了。


    她不想答應,更不想承認,她雖然傻,但也知道丟臉。


    盛森淵哭笑不得,可看看元娘臉上的傷,又笑不出來。


    “那麽,你臉上這些傷,豈非是因為我的錯……”


    “反正又不會好,別提它了,當它不存在吧!”元娘大方地說。


    其實,她現在已經看習慣了,隻要沒人嘲笑她,她是能接受如今這張臉的。


    反正,她也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從前那張臉有多美貌。


    人美不自知這種事,世間是真的有的,比如元娘這種天生傻子。


    “哪能當它不存在?”盛森淵本已躺下去,又猛然坐起,“這到底是我的錯!”


    元娘道:“哭是我自己哭的,跟少爺你有什麽關係呢?”


    “可是,若不是我說了那些話,惹你誤會,惹你傷心……”盛森淵仍是後悔不迭。


    元娘按下手:“少爺,您就安心睡吧,我不放在心上。”


    “可……”


    “不如說點有用的,您有沒有找到能治這傷的大夫?”元娘岔開話題。


    她選對了方向,因為她說完,盛森淵果然轉移了關心,“沒錯,還是幫你治傷最重要!”


    “是啊。”


    “過年期間我一直在打聽,暫時沒有收獲,不過我求了舅舅,他答應幫我尋訪,無論有沒有結果,都會盡快給我結論。”盛森淵安撫道,“林大夫不擅長這個,才治不好罷了,你隻是哭一場,難道後果會有多嚴重?一定能有大夫治好你這傷,你放心!”


    他信誓旦旦。


    ☆、溫存


    “那我就全仰仗您啦!”元娘笑嘻嘻地說。


    這句又是學了話本裏的台詞。


    她笑得很開心,盛森淵卻很難露出笑容。


    盛森淵常常覺得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任何時候都會引人不自覺地同她一塊翹起嘴角。


    唯獨這一次,他笑不出來。


    “那天我對娘說謊,是因為我知道她不會允許我娶你。”盛森淵覺得這次一定要把事情說清楚,不能再讓元娘有其他誤會,“不止是她,我爹也不會答應。那天她問我,是要我納你為妾,可我不能答應,我不想納妾,不想再娶其他女人,我隻想娶你,不是讓你做我的側室,我希望與你舉案齊眉,白頭到來……獨你我二人。”


    這種說法,告訴其他任何人,都會嘲笑他幼稚,竟想做情種。


    可是,盛森淵舍不得讓元娘受委屈,讓她做妾,看他正妻的眼色,這就是令她受委屈。


    他怎忍心?


    元娘聽得一陣糊塗:“可是您方才說,老爺和夫人不答應。”


    “對,在他們心中,我不該娶你,也不能娶你。”盛森淵歎了口氣,這便是他的無奈,“所以,我絕不能流露一丁點對你的真心,隻要讓他們得知這個秘密,他們一定會不惜代價地送你走,將你送到一個我找不到的地方,逼我死心。那時,我們就會永遠分開,不可能在一起了。”


    永遠地分開。


    對元娘來說,這委實是最可怕的恐嚇。


    “真的?”她頓時慌了,“那該怎麽辦?我不嫁了好不好?我不想走。”


    “不行。”盛森淵定定地望住她,“你已經答應我的求親了。”


    隻有這件事,他絕不妥協。


    “可是我不想和您分開。”元娘憂心忡忡。


    “不用分開!”盛森淵道,“隻要暫時瞞住我爹娘,不讓他們知道我的想法,隻要他們以為我對你無心,就不會無端端趕你走,也不會逼我將你納為妾室,我就還有機會娶你。所以,那天我對娘說謊了,我說對你無意……但我並不是真的覺得你丟臉!我也絕不是不想娶你,我更沒對你說謊!”


    他走到她床前蹲下,定定地凝視著她的臉。


    “我想娶你,我也會盡全力娶你過門,這絕非我一人能堅持的事,你別拒絕我,也別讓我獨自努力……好嗎?”這話從一個年方十七的少年口中說出,委實可笑。


    但元娘不覺得可笑。


    她同樣笑不出聲。


    “您是說,讓我和您一起努力嗎?”


    盛森淵握住她的手,慢慢握緊:“是!”


    元娘能答他什麽呢?他的真摯,執著與誠實,全部都給了她。


    由始至終,她心裏隻有一個答案。


    她也同樣坐正,握緊了他的手,輕聲道:“我願意和您一起堅持。”


    元娘並沒有對他說“如果您也”這種假設的前提。


    隻要盛森淵能,她也能;


    如果盛森淵不能,她獨自堅持也沒用。


    元娘想不明白,也想不到——盛森淵付出的代價與她不同,他是盛家的獨子,享受著父母的溺愛,是隨時可以反悔的人。她所能寄托的是他的堅持,如果他覺得辛苦,做不到,想放棄,她再努力也不會有任何意義。她的堅持依附在他的堅持上,他賭上了一次選擇,她賭上的卻是她的全部。


    這些,元娘全都想不到。


    可她為何要假設他堅持不下去?她為何不相信他真的能堅持到成功的那一天呢?


    他們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不光他了解她,她也一樣了解他。


    在她見過的人裏,有誰能比盛森淵更有毅力呢?


    “好冷!”


    鄭重地做完約定,盛森淵一秒慫給了冷風,猛地竄回了被窩。


    現在還是冬天,屋子裏的炭火剛點燃不久,屋裏還是很涼。


    盛森淵又隻穿了一件單衣就跳下床,能不冷嗎?


    “您下次就老老實實躺著跟我說話吧,一點也不顧忌,過幾天您還要上學,萬一生病了,又要耽誤課業!”元娘教訓起他來,一板一眼倒挺有威嚴。


    盛森淵縮在被窩裏還能笑得出:“放心,我知道輕重,會保重身體。”


    生病就會停課,他的同窗有任何磕磕碰碰都保證立刻請假回家。


    他不會,隻要不是病得爬不起來,他從不缺席課程。


    他敢說,比學堂裏任何一人都更愛學習。


    在他就讀的學堂裏,人人都是富家子弟,養尊處優慣了,不上學,回家也能繼承家業。可是他和其他人不同,他不想繼承家業,他想考功名。一旦有了功名在身,父母就不會再覺得他是孩子,他在家中才能真正擁有自己的話語權。


    他必須向他們證明,他不用靠聯姻,他可以靠自己奮鬥成材立業。這時,以爹娘對他的寵愛,如何會不允許他娶一個他喜歡的人呢?


    元娘的身份也不成問題。


    她雖然是侍女,但當年並未入賤籍。她無父無母,到時候他可以找一戶農家,付一筆錢,令元娘得入良籍。反正,對於元娘的身份,他已經想到了好幾種解決方法,唯一的難關是他爹娘,隻要他們鬆口,他有的是主意能解決元娘的身份問題。


    眼前唯一的難題嘛……但願古列能完成他的吩咐。


    盛森淵打了個哈欠,看向元娘,在他思考的時間裏,她已經忍不住困意,睡著了。


    他淺笑著枕在自己胳膊彎上,看著她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吹熄蠟燭。


    一室寂靜。


    ……


    接下來的幾天裏,元娘和盛森淵都窩在田江院裏讀書,偶爾結伴出去透透氣。清涼院的施工聲音,果然沒一點能影響到田江院裏。元娘和盛森淵夜夜閑聊,總是伴著他的聲音入睡,盛森淵給她畫了一個很美好的藍圖,告訴她等二人成親後,每一夜都能這樣度過。


    元娘不自覺地期待起成親後的日子,雖然她並不清楚那一天要等到何時才會到來。


    上元節那天,眾人一起吃飯。


    說是眾人,其實是盛家三口加上元娘。


    元娘坐在盛夫人身邊,與上次時一樣。


    飯桌邊,人人和樂。


    等菜上齊,盛夫人給丈夫舀了一碗湯,元娘有樣學樣,也舀了一碗湯,打算端給盛森淵。他忙眨眨眼,朝盛夫人的方向挑挑眉。元娘想了一會兒,懂了,調轉方向將湯碗雙手奉給盛夫人。盛夫人微微一笑,接住這碗湯,並未拒絕,倒是扭頭看了一眼盛森淵,若有所思。


    不過,等她瞟過去時,盛森淵早就偏頭和盛老爺說話了。


    “元娘,你也吃。”盛夫人夾了一塊肉放在她碗裏,聲音溫柔。


    元娘點點頭,就著那塊肉吃了一口飯。


    “我聽說你們最近換了個地方住?”盛夫人狀若無意地問她。


    “是啊,我想在院子裏加一棟樓,沒想到起樓那麽吵,所以暫時搬走。”盛森淵突然插嘴。


    “我和元娘閑聊,又不是問你。”盛夫人戳了他一指頭,“吃你的飯。”


    “哦。”盛森淵馬上扭頭重新和盛老爺說話,毫不遲疑,對她們的對話再無興趣。


    ——真的?


    盛夫人心中一動,扭頭看向元娘,著重掃視她的臉。


    這一次,元娘也是戴著麵紗來的,不過,隻擋住上半張臉,到人中的部位,並不影響她進食。盛夫人與她坐在一起,打眼一看,元娘臉上依舊橫七豎八到處是傷,像是一條條交錯的疤痕,十分可怖。盛夫人定定地凝視了一會兒,莞爾一笑,自嘲地搖搖頭。


    想什麽呢?連從前那張臉都教兒子嫌棄,如今這張臉還能勾住他的魂嗎?


    她笑自己多心,看元娘的目光從懷疑轉為憐憫。


    盛夫人終於徹底打消了對元娘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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