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怕?”


    “有什麽好怕的,比你更恐怖的臉我都見過,何況……”女聲的主人伸出手,捏著她的下巴左右擺弄了一下,笑了,“你的情況,算是不錯的了。”


    她的臉算是不錯?這是元娘第一次見到這種評價,楊柳也不怕她的臉,也沒法誇她“不錯”。


    “你不用說這種話安慰我。”元娘道,“我知道我的臉有多嚴重,沒大夫能治好我。”


    “那是什麽庸醫?”


    “庸醫?才不是,林大夫很厲害,我生病他給我開藥,我很快就能痊愈。”元娘說著說著,又不免心虛,“不過,他對於我臉上的傷卻不擅長……不擅長而已。”


    “是不是藥不對?”女聲忽然說,“你這臉不會是天生長這樣的嗎?”


    “不是。”元娘解釋了一番。


    “哭壞了臉?”女人笑了兩聲,“我這裏有一管藥,你可以試試。”


    元娘看到一道影子朝自己撲來,她本能的接住,發現自己抓住的是一節竹管,兩頭封閉。


    “每夜睡前,塗在臉上,醒來後用水洗掉,等竹管裏的藥用完,你這臉保準能好。”女人道。


    “謝謝!”元娘連忙道謝。


    “我說了,你就肯信?”女聲很意外。


    “是啊。”元娘毫不懷疑地答道。


    “服了。”女人感歎一句,搖搖頭,“算了,反正我本來也不是騙你。”


    “你是大夫?”元娘問。


    “我不是,不過,給我這藥膏的人倒確實是個大夫,這大夫醫術很好,她說這藥膏能治臉,就一定能把你這傷抹得幹幹淨淨。”


    元娘又問:“那你是做什麽的?”


    “行俠仗義。”女人說這話時,臉也微紅。


    “哦,你是俠客!”這個詞,元娘也在話本裏見過。


    “是啊。”女人勉強承認,接著說道,“你拿了我的東西,就得替我保密,今日我來過你們府中的事,你不許告訴任何人。”


    “好。”元娘痛快地答應。


    “你答應得這麽快,我都不知道該不該信你……”女聲喃喃說道。


    元娘道:“你要是不想被人發現,就得盡快離開,我們府中有人巡視,你要是一直呆在這裏,遲早也會有別人發現你在這的。”她想了想,指著來處講了一下如何通往後門,勸這女人快快離去。


    “放心,我隻是暫時借這處包紮一下罷了。”女人慢慢站起身,“就此別過。”


    她依舊藏在陰影裏,貼著牆根行走,很快就從元娘的眼前消失。


    “這難道就是話本裏說的輕功?”元娘深深佩服,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竹管,忙將它收好。


    走出兩步,她又一愣,“對了,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過,今日一別,那女聲大概不會再回來了,知不知道名字,也不重要了。


    想到這裏,元娘便放下此事,純當今夜沒來過這裏。


    她快步走出小院,順著長廊一路直行,回到了田江院。


    “你又去哪了?”盛森淵站在拱門那,威風凜凜地等著。


    元娘心虛地說:“去散心了。”


    幸好夜色深沉,她的神情全都被影子蓋住,盛森淵沒有覺出異狀。


    “我差點叫人去找你。”盛森淵道,“剛才叫你跟我練字,怎麽私自溜出來?”


    “呃……”


    “今天總得寫完兩張再睡。”盛森淵很堅持。


    “兩張?”元娘一抖,“少爺,不必了吧?”


    她耍賴撒嬌,盛森淵都不肯答應,這次他非狠心一回,他總覺得,人若是多讀書,一定能夠啟發智慧,無知小兒為何能成一代大儒?就是因為多讀書。雖然他自忖他能保護元娘,但他不在呢?前些日子,他不過是去讀書,一個白天不在學堂裏,桃花找上門對元娘說了一番話,便惹得她那麽不開心。


    盛森淵從林大夫那裏也學到一些醫理,人若總是鬱鬱然,也一樣會生病,生心病。


    他隻希望元娘能學會反擊,就算不能,也該知道如何抵禦那些惡意。


    這些事,光是讓她自己思考,是思考不明白的。盛森淵也想不起他是如何懂得這些,好像也沒人專程和他說過,但他從小到大,學到的道理大多來自於書,既然如此,多看書,多學知識,總能令她知道一些該知道的。


    為了讓她不吃大虧,一時硬起心腸也不算什麽。


    盛森淵先在心中說服了自己,便全力來說服元娘。


    元娘受不得嘮叨,隻有答應,跟他回到臥房去練字了。


    她沒料到,一時鬆口,接下來幾天,盛森淵居然布置作業上了癮。每日白天他去學堂讀書,她在家中複習他挑選的文章閱讀,讀完,由她自己選擇喜歡的句子,抄寫十遍,晚上他來檢查,再選擇一首詩,讓她再次照抄十遍。


    如此幾天下來,元娘一見到筆,手就哆嗦。


    因此,那夜潛入盛府的奇怪女人給她的藥膏,元娘光是收在腰間荷包裏,並沒有塗。


    月底二十八日,盛森淵放假,問她要不要出去玩。


    元娘得知留在家裏也要獨自抄寫五遍文章,立刻答應了他的邀請。


    ☆、花舟上


    豐城郊外有一條河,取名的人憊懶,命之名為豐河,自西往東,順流而下。


    元娘與盛森淵,便騎著馬悠然行在河邊。


    前方有一片樹林。


    “李玉雪就是在那樣的樹林裏失了清白嗎?”元娘沒頭沒腦問出一句。


    偏偏盛森淵聽得懂,扯扯嘴角勉強一笑,“元娘,那是話本,是假的。”


    “哦。”元娘又問,“那她跳河,是不是跳這樣的河?”


    盛森淵道:“你以後少看點話本,多看些經史子集這樣的文章吧?”


    他嘮叨再多,不如這一句管用,元娘立刻噤聲,再不提問。


    反倒是盛森淵有點不好意思,開口安慰道:“古列一直帶人在附近跟著,我不會讓你遇到李玉雪那樣的事。”


    “嗯。”元娘低頭緊緊抓著馬韁,問盛森淵,“少爺,它不會跑嗎?”


    “它不跑。”盛森淵沒告訴她他是特意挑的這種馬,被訓練得無比乖順,元娘根本不會騎馬,隻能抓住馬韁保持平衡,一旦它跑起來,她可不知道該如何使它停下,若是墜馬,那可不是小事。


    “過了這片樹林,有一個湖,湖上有花舟,那裏做的魚很好吃,想不想嚐嚐?”


    元娘欣然同意,她隻見過船這個字,卻沒見過真正的船,更不用說乘上去了。


    前方的樹林很小,走了沒多久就穿過了這片樹林,二人下馬,又步行一陣,果如盛森淵所說,前方有一個大湖。南方的冬天走得早,湖麵的冰早就化了,站在湖邊遙遙看去,可以見到兩個岔口,將湖水分流,一向東,一向東南。


    一隻大船停在湖心。


    湖邊有個碼頭,碼頭上擺了一張凳子,坐著一人。


    問明盛森淵是要登船,這人立刻站起,從地上揀起一麵紅旗,高高舉起,搖了三下。


    而後那船便緩緩駛來。


    等船停在岸邊,放下梯階,二人緩緩登上大船,後方古列等人也連忙跟上。


    所有人登上船鉉,大船再次啟程,離開岸邊。


    花舟的構造很簡單,分上下兩部分,下部隻有花舟的水手能去,上部則是客人待的地方。其中上部又分船艙和甲板,吃飯的地方在船艙內,要看風景則可去甲板上,如果想要繞湖遊覽,向花舟的人支付一筆錢便可。


    元娘頭一次上船,有點暈,先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才進船艙。


    船艙內的布置類似客棧,有過夜的房間,也有打尖的桌子,各自分隔開。


    盛森淵往裏走了一段,忽然聽到一個聲音。


    一個他不想在此刻聽到的聲音。


    “三目!”


    他神色陰晴不定,卻又不能裝聾作啞,不情不願地轉過身去拱了拱手:“高遠兄。”


    陳今桂朝二人走來,身邊跟著的不是上回帶的小廝,是個蒙麵男人,“我遠遠見著你的背影,就猜是你,沒想到果真是,三目,我倆還真有緣!”


    有緣?盛森淵倒懷疑這廝是綴著元娘來的,怎麽每次帶上元娘都能遇見他。


    元娘感覺到一股力量把自己往後一推,低頭看去,伸手推她的人是盛森淵,他將她推到自己身後,問陳今桂,“高遠兄何時來的?”


    “剛來剛來,你們呢?”


    盛森淵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一笑,“我們也是剛來。”


    “那就一起坐吧。”陳今桂十分自然地邀請道。


    “嗯。”盛森淵往陳今桂背後看了一眼,他怎麽覺得今天站在陳今桂身後那個蒙麵男人好像更有威脅?四人落座後,他便問陳今桂,“他怎麽了?”


    “不就像元娘一樣嗎?”陳今桂若無其事。


    元娘臉上戴著麵紗,真是誰也別嫌棄誰。


    盛森淵笑了笑,不再追問,叫來夥計點了幾樣招牌菜,等他走了,四人久久不語。


    陳今桂撥弄著麵前的茶碗,先說話了,“對了,元娘怎麽蒙上了臉?”


    “她受傷了。”


    “臉上?”


    盛森淵點點頭。


    陳今桂歎了口氣:“那真可惜。”


    在盛森淵和陳今桂說話的時候,坐在陳今桂身邊的蒙麵男人卻一直悄悄地打量著元娘。他偷看的方式十分隱蔽,盛森淵毫無察覺,但作為被當做“觀賞物”的元娘,卻一直能感覺到那深究的目光,她很不喜歡。


    於是元娘抬起頭看向那蒙麵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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