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在門口停下,並未踏入,大聲說道:“屬下文思,拜見大小姐!”


    而後沈朝元聽到了一個撞擊的聲音,事實上,當她聽見文思這個名字時,就迅速起身了,快步走到門口,當她來到門前,正好見到文思跪拜的聲音,方才她聽到的撞擊聲,好像就是文思的額頭撞在門檻上的聲音。


    “你起來吧。”沈朝元對文思一百八十度轉變的態度很是詫異,“我要等的人,就是你?”


    “回稟小姐,正是。”文思爬起來說。


    沈朝元扭頭看了青寧一眼,後者點點頭,她才不得不信。


    “我等你幹嘛?”


    “回稟小姐,殿下命屬下來保護您,今日起,屬下便是您出行時的護衛長,屬下的住處在這附近,雖然不在正月園,但也在府中。您若是有事需要差遣我,可以讓您的幾個侍女來找我。”文思像是沒跟她接觸過一樣,整個人古板得很,和幾天前的他截然不同。


    沈朝元太不適應了。


    “你別這樣說話,我聽著好奇怪。”


    “是。”文思從善如流,換上笑臉,“小姐,我們現在去見殿下吧?屬下來帶路。”


    “那好吧。”沈朝元跟著他跨過門檻來到院子裏,果然發現楊柳已經換了身衣服。


    她穿得與青寧等三人一樣,都是嫣紅色的長裙,並海棠紅繡紋,和酡顏相近,卻更低調。


    文思快步走在最前,根據沈朝元的步伐調整速度,一行六人,朝外走去。


    在路上,文思給沈朝元簡單說明了一下府中幾位公子和小姐。


    大公子沈朝禕,二小姐沈朝冉,一母同胞都是出自世子妃。除此之外府中還有三小姐沈朝夏,二公子沈朝颯,三公子沈朝滇和四小姐沈朝定,這四人都是世子側妃所生。除了沈朝禕十七歲外,其餘孩子都比沈朝元年紀小,故而她是大小姐。原本的大小姐沈朝冉,是正月二十生人,正好比沈朝元晚十天誕生。


    這六個孩子裏,唯獨沈朝定是五歲小孩,其他人都年長於十歲。


    世子未曾繼位,故他的兒子沒有封號,其女兒中唯獨二小姐沈朝冉封在晉國延陵。


    文思小聲道:“殿下已經給您請了封號,在涪陵,就等陛下下旨了。”


    “噗。”後方突然傳出一個笑聲。


    沈朝元和文思同時往後看去——無意外,青寧等三人都盯著楊柳。


    楊柳尷尬地說:“我,我就是想打個噴嚏,沒忍住。”


    “待會得有人陪小姐進去,你想打噴嚏,就別跟著了。”文思淡淡地說。


    楊柳自知有錯,沒敢辯解:“是。”


    文思問沈朝元,“您有什麽人想要她跟著嗎?正屋裏不能跟去太多人。”


    沈朝元道:“那就青薇吧。”反正昨天是她陪自己散步。


    青薇立刻答道:“婢子遵命。”


    經過小小的波折後,六人重新上路,再往前走了不遠,通過兩道拱門,終於來到目的地。


    沈朝元突然緊張起來,她即將見到她的血親——她以為早就不存在的人。


    文思輕輕推了她一下,“小姐,快進去吧,所有人都在等你。”


    “等我?”沈朝元還是第一次得到這種待遇,越發詫然。


    不過詫然歸詫然,她不再磨蹭,立刻朝著前方的大屋走去。當然,這種“立刻”是與她自己比較的,在旁人眼中,她的步伐簡直是謹慎小心的極致了。可,沒有人敢催促她,文思除了之前在她停下發愣時輕輕推醒她外,不再做任何多餘的動作,陪著她一起慢吞吞地走。


    楊柳和青寧青黛二人,早在經過拱門時便停下了。


    沈朝元身邊,隻有文思與青薇在。


    她沒有看任何人,沒打算從任何人的目光中得到力量,隻有一個人的注視能給她勇氣,而那個人並不在這。除他以外,她不會依賴任何人,她現在隻依賴她自己。隨著越走近正屋,她的心髒就跳得越厲害,如果現在馬上有人和她說話,她恐怕連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就像一年前,在盛府的廳堂,盛老爺問她時一樣。


    不過,她的祖父應當與盛老爺不一樣吧?


    沈朝元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踏入大屋。


    屋子裏一直有人說話,當她走進去時,這些人忽然都在同時閉上了嘴。


    左右兩排,各自坐著幾個年輕的少年少女,上首是一個麵如冠玉的陌生男人,他身邊是世子妃。正對著大門的主座,釘在一個台子上,鋪了三層台階上下,使主座高高在上,坐在上麵的人即使麵對著站立的各人,也隻需要低頭而不是抬頭。


    這就像是一個極縮小的朝堂,那不止是主座,更像是王座。


    而坐在主座上的,則是一個滿頭銀發的中年男人,麵容冷峻。


    文思在跟隨她踏入大屋時,便和青薇一起跪倒,“拜見殿下!”


    沈朝元愣愣地站在原地,沒人教她啊,她要跟著跪嗎?


    好在世子妃快步起身朝她走來,握住她的手說:“這裏都是家人,你不用拘謹。”


    宛椒也快步跟她跑來,將文思和青薇領到旁邊去。


    世子妃拉著她往前走,這大屋還不小,沈朝元微微低頭,恰好和坐在世子身邊的那少年對視。她看了一眼,便怔住了,盯著那少年移不開眼。這張臉,她見過——就在今早,在鏡子裏。


    這少年和她長得真像!


    沈朝元盯著那人看,即使戴著麵紗大家也能看到她頭擺動的幅度,少年也意識到自己正被盯著,卻沒有一丁點不耐煩與不適應,反倒微笑著回望,“王妹可是有什麽疑問?”


    沈朝元不知該如何解釋,索性摘了麵紗。


    屋內頓時響起驚呼聲。


    忽然,坐在少年身邊的黃衣少女噗嗤笑了,對那少年說,“王兄,怪不得沒有任何依憑文思就敢把姐姐帶回來,原來她跟您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那少年聽見這句話,突然黑了臉,雖然一閃即逝,還是被沈朝元捕捉到。


    捕捉到也沒用,她都沒明白這黑臉是針對誰的。


    很快沈朝元就沒心思思考,因為那黃衣少女已經迅速走上前來,與她相互見禮,“姐姐,我是朝冉,這位跟您長得一樣好看的,便是我王兄。”沈朝元明白了,這位黃衣少女就是府中二小姐,延陵郡主沈朝冉,而那位和她長得十分相似的,則是晉王府大公子沈朝禕。這兩人都是世子妃所出,延陵郡主更像世子妃,而大公子則與那陌生男人類似。她,沈朝禕,那陌生男人——應當是世子,則眉眼間明顯是像了坐在主座上那位銀發男人。


    他器宇軒昂,不怒自威,淡然地看著屋內眾人,目光並不凝聚在沈朝元身上。


    世子妃很快帶著沈朝元見過其他人,沈朝夏,沈朝颯和沈朝滇都是匆匆掠過,唯獨說到四小姐沈朝定時,笑容更真,似乎對她十分喜歡。


    沈朝定才五歲,但聽聞世子妃提到自己,還是迅速從坐的椅子上跳下來,規規矩矩向沈朝元行了一禮。點到沈朝夏等人時,她們都戰戰兢兢,竭力平靜卻依舊止不住內心的怵然,唯獨沈朝定像沈朝冉一般,敢向沈朝元介紹自己,雖然隻說了幾個字,但音調穩定,聲音清澈,十分討人喜歡。粉妝玉砌的小孩本就可愛,如此聰明機靈,難怪世子妃寵愛。


    沈朝元向她回了一禮,至此,她已經認識了府中所有同輩。


    世子妃帶她轉過身,先走近那俊美男子,“這是世子,也是你三叔,就像叫我叔母一樣,你稱呼叔叔就行。”


    “叔叔。”沈朝元僵硬地喚了一聲,心裏卻在拚命地想,她記得根據文思的說法,原本的世子是晉國大王子,這是三叔,也就是三王子。那麽她的二叔在哪?世子妃要她把三叔叫成叔叔,難道晉國沒有其他長輩了?


    這俊美男人果真是世子,他與世子妃一樣,常含笑容,沒有表情時嘴角也是微微上挑的。


    “你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世子道,“大哥隻有你一個孩子,我會替他好好照顧你,你在府中若有什麽不便或需要,一定要馬上告訴我或是你叔母,我們一定幫你解決。”


    “多謝叔叔。”沈朝元的回答依舊緩慢。


    世子和世子妃隻當她是因陌生而不適應,都不驚異。


    這時世子領著她麵向坐在最上首那人,“父親,您也來見見元娘。”


    主座上那銀發男人終於開口,聲音沙啞而低沉:“你過來,讓我看看。”


    ☆、鄭嬋


    沈朝元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慢慢走近。剛才站得遠,她便覺得害怕,直到聽從他的命令,來到近前才發現晉王的臉上有著明顯風霜的痕跡,他保養極好,仍像個中年人,但他畢竟已邁入老年了。


    她的心稍微平和了一些。


    “祖父。”在世子妃的指點下,她喚了一聲。


    晉王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久,忽然深深歎了口氣:“你果然很像你父親,如果你是男孩就好了。”


    沈朝元感覺到背後的呼吸一瞬間屏住,所有人的心跳似乎都在這一刻停住了。


    大屋中寂靜得連風聲也不存在。


    沈朝元努力壓抑著自己的好奇心,她很想知道背後突然那麽安靜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晉王一直看著她的臉,她的眼,她連動都不敢動一下。晉王越過她,看向她身後,微微一笑,“時琰,你要好好照顧你侄女。”世子的名字,正是沈時琰。


    世子迅速答道:“請您放心,兒子把侄女視為親女兒一樣照顧好!”


    “你也要放心,我不是對你不滿意,和你二哥比起來,你實在是個好孩子。”晉王道。


    世子竭力冷靜地點點頭。


    晉王重新看向沈朝元,“雖然,你很像我的孫女,但當年你身邊畢竟沒有留下什麽憑證,我得確保皇族血脈不被混淆,需要做個驗證,你不介意吧?”


    沈朝元搖頭,事實上,她沒聽明白,什麽驗證?


    見她不反對,晉王揚聲道:“把鄭嬋帶來。”


    門外有人應和,不久,門口傳來聲音,沈朝元得到晉王目光的示意,才抓緊機會回頭看了一眼,走進大屋的是一個極瘦削的女人,指節幹枯,臉頰微微凹陷。她的步伐卻有著與外貌不同的堅定,每一步都走得極穩,她首先將大屋裏眾人都掃了一眼,最後目光停在了回頭的沈朝元臉上。


    女人的眼神從疑惑轉為驚訝,而後露出喜色。


    奇怪的是,沈朝元還從她臉上看出了一絲絲歉疚?


    “鄭嬋,這是元娘,你來看看。”晉王對那女人說。


    名為鄭嬋的女人立刻快步走來,毫不猶豫地抓住沈朝元的右手,將她袖子捋起來,看手肘內側。沈朝元一愣,她自己都沒仔細看過這個地方,鄭嬋關注她才跟著多看一眼,沒料到這裏竟然有一塊桃形的紅斑。


    鄭嬋的眼眶霎時便聚滿淚水,她猛地鬆開握沈朝元的手,朝她跪下,“小姐!”


    終於連晉王的神情也有些難過,他指著鄭嬋道:“當年世子遇襲,受了重傷無法行動,便命人將世子妃和你送走,世子妃不肯離開世子身旁,要求鄭嬋保護你回晉國求救。沒想到刺客窮追不舍,無奈之下她隻好將你藏起,自己孤身一人引開追兵,途中滾落山穀,被人救起後失去記憶,最近才因緣巧合想起了一切,立刻來找我報訊,告訴我你可能還在人世。”


    “都是奴婢的錯……”鄭嬋嗚嗚哭泣,淚流不止。


    沈朝元攙扶她起身,安慰道:“你不要哭,我沒事啊。”


    鄭嬋卻哭得更厲害了。


    世子妃歎道:“鄭嬋對哥嫂忠心耿耿,難怪會如此悲痛。不過,鄭嬋你還是先別再哭了,現在最要緊的是好好照顧哥嫂唯一的孩子,我鬥膽便替殿下成全你,今日起,你便留在正月園陪伴元娘吧。”


    鄭嬋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朝世子妃深鞠一躬,“多謝世子妃體諒。”


    沈朝元拽拽她的衣袖,“別哭了。”


    “是。”鄭嬋答應,卻一直盯著她的眼睛,像是想從裏頭挖出什麽來。


    沈朝元被盯得不自在,移開目光。


    鄭嬋悄悄來到她身邊,換了個方向,盯她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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