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臉而已,總不至於殺了她吧?


    晉王被世子提醒,也確實苦惱起來,殺了是不可能的,剛丟臉馬上失蹤或病逝,用頭發想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他怎能讓別人覺得晉王殘暴?隨著收複晉國的希望越來越小,他在京城的日子過得越來越難熬,也就是上次的辦學事件掙回了一些名譽。正因為他的名譽得來不易,所以,他更是無法容忍自己維護多年的名譽被一個愚蠢的孫女輕易毀了。


    不能殺。


    但是,饒過她?更不可能!


    正在晉王思考他應該如何處理沈朝元時,一名下人前來稟報,皇帝派人到王府宣他入宮。


    孫女的事自然沒有皇家的事要緊,晉王叮囑世子一定要看守好正月園,便迅速離開。


    入宮後,在一位年輕公公的引導下,晉王見到了皇帝,令他意外的是,這裏竟然還有許多重臣都在,儼然是個小型朝會。他也不知道是否因為自己心情不好,總覺得看誰都是一臉嚴肅。不過,在如此莊重的地方,當著皇帝的麵,也沒有幾人敢嬉皮笑臉,晉王不覺得奇怪。


    倒是皇帝見他臉色難看,安慰了幾句。


    晉王苦笑,說明家事,悄悄向皇帝訴了個苦。


    往常他稍加示弱,皇帝倒是不介意安慰他這長輩幾句話,可是今天這招卻不靈了,皇帝原本神情和緩,等聽完晉王的訴苦,卻忽然皺起了眉頭,低聲嗬斥道:“家事算什麽?國事要緊,你就為了這個板著張臉?”


    皇帝還是第一次如此嚴厲地嗬斥晉王。


    他瞪大眼睛,怔了片刻,惶恐地低下頭說:“臣不敢。”


    “算了!”皇帝擺了擺手,走到大鴻臚麵前與他低聲交談。


    晉王雖然不敢結黨營私,但在朝中也有幾位友人,今日就有一人也在,此人在鴻臚寺中供職,晉王見皇帝正與大鴻臚交談,便猜測這國事與外國有關。果然他找對了人,一番交談後他總算知道出了什麽事。


    棠國和月國在邊境正有一場戰事,交戰點是一處十分重要的關隘,由於守將輕率出城迎擊,不止自己戰死,還使這處關隘落入了月國手中。月國大軍通過這處關隘,大舉入侵,連下十二城。棠國慘敗,連失十二城!這個消息傳入宮中,當皇帝聽說時,氣得吐血。


    皇帝連病情都顧不上處理,就迅速將朝臣宣入宮中,商討應該如何處理。


    所以晉王竟然對皇帝說自己因為家事而板著臉?挨罵不冤。


    他歎了口氣,靜靜聽著旁邊的人議論,在這種場合,情緒尤為緊張,就算是一向平和的人也不由得慷慨激昂。月國勢強,連勝時能不斷攻下十二座城,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打到皇城根子,難道大棠要亡國嗎?


    終於有一位勇士開口,“陛下,不如我們與他議和吧?”


    “這怎麽行?”主戰派也絕非勢單力孤,當下有三人先後開口嗬斥這姓葛的侍郎膽小怕事。


    “我大棠怎可屈膝求榮?”


    “男兒當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而還!”


    “此番鼠輩,簡直是月國奸細,陛下,您不要聽信小人讒言!”


    主戰派幾人都言辭懇切,鏗鏘有力。


    葛侍郎敢做第一個開口的人,自然不會被幾句話嚇倒。他苦笑一聲,反問眾人,“打可以打,誰領兵?永山關本不至於如此輕易失手,正因為守將無能,紙上談兵覺得自己有機會勝便帶兵迎敵,三萬英烈無辜戰死。接下來,十二城中不乏有經驗的名將,可是賊勢已成,李奇宇將軍,陳峰林將軍,赫連波將軍盡皆戰死,還有誰能打仗?”


    他合袖朝向皇帝拜倒,頭磕在地上:“陛下,與其讓子民白白送死,不如暫且與賊虛以委蛇,先休養生息培養人才,再做長久打算啊!”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聲音不夠響亮,又狠狠在地上砸了八下。


    皇帝連忙上前將他攙扶起身,環繞眾人,輕聲一歎,“葛愛卿說得有理。”


    主戰派也不由得沉默,沒錯,無論他們多麽雄心勃勃,都無法改變朝中無人的事實。


    棠國不缺錢,不缺糧,不缺人,缺的是能夠帶兵打仗的將軍。


    當然,不是說上過戰場的人都死絕了,但還在京城的,多半都是一些老人,他們有經驗,但都養尊處優多年,別說帶兵了,能否上馬都是未知。雖說也可以打一仗試試,但皇帝不敢賭,如果留著錢、糧食、人,和有經驗的將軍,他們還有跟月國談判的底氣,如果這些都沒了,他們就真的隻能任憑月國開價,甚至任憑月國蠶食了。


    平生不能擴土開疆,倒讓祖宗基業從自己手裏丟掉,皇帝懷疑他連去死都得剝下臉皮。


    此時,大鴻臚從人群中走出,大聲說道:“月國的意思,確實也想議和。”


    ☆、和親


    月國也想議和?


    這是怎麽回事?


    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大鴻臚臉上,聽他繼續往下說。


    大鴻臚畢竟是長期與外賓打交道的人,見過各種場麵,被這麽多重臣聚焦也一點不怯,他冷靜地看著皇帝的方向,聲音依舊鏗鏘有力,“臣認為,月國人也有顧忌,我們大棠畢竟壓製他們那麽多年,百姓富足,國泰民安,在沒有內憂的情況下,若有外患,非要孤注一擲也會令他們頭痛。”


    “想不到這等蠻人也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一人笑道。


    其餘人卻笑不出,丟了十二座城靠人家適可而止才逃過一劫,這有什麽好笑的?


    皇帝問:“他們送了信到鴻臚寺?”


    “是。”大鴻臚取出一封已經開啟過的信,雙手遞給皇帝。


    皇帝邊拆信邊問這是什麽。


    大鴻臚答道:“這裏麵是月國議和的條件,臣不能做主。”


    戰勝國要議和,條件必定相當苛刻,皇帝已有心理準備,可看清信上的內容,仍然忍不住發怒,差點將信紙撕碎。還是大鴻臚迅速上前,開口勸說皇帝,才讓他停下了失去理智的動作。不過,當皇帝從盛怒中清醒,卻依舊呼吸急促。


    議和的條件是什麽?所有人都想知道。


    皇帝將信遞還給大鴻臚,叫他交給眾官員傳閱。


    晉王在倒數幾個拿到了這封信,看完,與其他大臣一樣噤聲,誰也不敢第一個說話。因為,所有人都能夠想得到皇帝現在有多憤怒,誰敢做第一個出頭的人?月國實在是獅子大開口,不僅要求棠國割地賠款,竟然還要求棠國交出一名公主和親,隻有答應這兩項議和才能繼續進行,否則就繼續打。


    信經過所有人的手,最後傳回了大鴻臚手中。


    大鴻臚捏著信,眼睛望著皇帝,口中問道:“陛下如何決斷?月國隻送來這封信,沒有派出使臣,他們的意思是隻有這個條件,不可商議。”


    皇帝氣得雙手發抖,“欺人太甚!”


    其他都罷了,割地賠款?大棠立國數百年,從未有如此恥辱!


    “如果朕答應月國的要求,後世子孫如何看朕?大棠國土若從朕手中丟失,那麽朕將來如何去見列祖列宗?”皇帝凶悍的目光掃向了大鴻臚與葛侍郎二人,即使他方才親口稱讚過他們,但是,當月國的條件拋出來,這兩個主和派便成了推他遺臭萬年的佞臣!


    大鴻臚和葛侍郎慌忙跪下:“臣有罪!”


    主戰派本該拍手稱快,但一個個苦惱地對視,卻沒人能笑得出來。他們腦子裏想的仍然是方才葛侍郎那段無奈的話,即便皇帝暫時倒下自己這邊,又有什麽用?誰都不想對月國示弱,月國是什麽?曾經的屬國罷了,從前不僅要俯首稱臣,還要向大棠獻供的草原小國而已!誰不知道一旦與月國議和,一個個都別想在史書留下好名聲?


    但是,無法可想。


    何其屈辱,泱泱大棠,有錢有人,卻沒有一個能帶兵的好將軍!不,曾經有的。


    所有人的心裏都浮現出一個名字,然後趕緊擦掉。


    “陛下。”一個沙啞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末將請戰。”


    在這種場合還敢開口,不是太無腦,就是太自信。


    當眾大臣看清這開口之人的臉,首先想到後者,都鬆了口氣。誰也不希望是一個無腦的人出來說話,如果觸怒了龍顏,在場的人都會被連累。何況,皇帝才剛剛吐血,如果在這裏被氣倒,他們這群人再無辜也是百死莫贖。


    “邕武侯。”皇帝看清他的臉,神情依舊複雜,“你願請戰?”


    這消瘦的男人略一點頭,單膝跪下,又說了一遍:“末將願戰。”


    既然月國欺人太甚,何不拚一把?


    割地賠款,這豈不是把大棠數百年的聲望踩在腳下?誰要是同意,就是國之蟊賊。


    誠然,邕武侯曾經是一名武將,他在文采方麵毫無建樹,勉強隻能說認得字而已,至於吟詩作對是一句都不成的。他能夠封爵,靠的不是祖上餘蔭,而是親自在沙場上浴血奮戰得到的功勞。可是,當他離開戰場,在京城中浸泡了十餘年後,他的身體已經加速蒼老。


    他曾經靈敏健壯,而今卻隻剩下一副消瘦枯槁的身體。


    在戰場上,他曾經身中七箭也未曾死去,卻在富貴的生活中,成了一場冷風就能吹倒的病弱體質。除了堅毅的目光,看著他的臉,他的身體,誰也無法想象他曾經是個武將。皇帝打量著他,熱血沸騰的身軀漸漸冷了下來,他值得自己相信嗎?


    以戰績而論,邕武侯是一位名將;以資曆而論,曾在明元帥賬下的邕武侯很受士兵崇敬。


    但是,他的身體已經壞了,他的年齡也太大——


    邕武侯的次子焦和煦已年近三十,何況當初邕武侯有這個兒子時年紀也不小了。


    皇帝打量著他,看到邕武侯的右腿,沒跪下的那條腿在微微顫抖。


    對了,邕武侯的膝蓋曾經中過一箭,那次受傷幾乎令邕武侯廢了一條腿。即便後來得到一位名醫治愈,但隨著他年紀漸長,舊患終於複發了。這位老將依舊有一腔熱血,和自己一樣,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


    皇帝微微閉上眼睛,他炙熱的心已經重新冷卻。


    “現在需要的是休養生息。”皇帝並沒有看著邕武侯,“白白犧牲,沒有意義。”


    葛侍郎悄悄抬起頭。


    “大鴻臚,葛侍郎,你們都起來吧。”皇帝冷靜地說,“擬一封回信送去月國,割地絕不可能,棠國可以賠款,也可以和親,如果他們一定要我大棠分割自己的土地,就做好不死不休的準備。”


    “臣遵旨!”大鴻臚迅速起身,走到一旁去擬信了。


    葛侍郎輕聲道:“陛下,月國要求親的人是月國國王,不算是辱沒了公主。”


    皇帝瞟了他一眼,沒搭理這安慰。


    月王的年紀與皇帝相似,已有王後,那王後是馬家的人,而馬家在月國中勢力極強,月王登基正是靠了馬家支持,之後收攏其餘小國,屢戰屢勝,靠的都是馬家族人。馬家祖上正是月國的開國功勳,代代以武傳家,而草原上從來不缺少衝突,積累了十分充足的對戰經驗。此番連下十二城的戰績,正是馬家雙雄所為。


    公主去了,與犧牲也沒有兩樣。


    “可是,宮中似乎沒有適齡的公主。”一人說道。


    皇帝的女兒不多,成年的都早早出嫁,如今隻有兩個沒及笄的小公主,不滿十歲。


    “不如和月國商議一番,等公主成年再出嫁。”又一人言道。


    剛才提出宮中無適齡公主的大臣頓時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適齡不適齡根本不重要,難道你看不出皇帝根本不想嫁女兒?


    幸好,傻子隻有一個。


    或快或慢,大部分人都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


    月國要的是公主!又不是非要皇帝的親女兒!


    很多人都悄悄動起小心思,但也隻是稍微動心而已。誰都不樂意做第一個開口的人,即使名額隻有一個,但在“公主”的未來已經預定的情況下,主動開口既是替皇帝排憂解難,也有一種過於冷血無情的嫌疑。那不如,推介別人家的?有幾個還真開始轉悠眼珠思索起別人的家事來。


    皇帝沉默地看向大鴻臚的方向,大鴻臚像是背後長眼睛一樣瞬間低下頭。


    他原本就低著頭,現在額頭已經快印到紙上了。


    “陛下。”


    在這種難言的寂靜中,竟然真的飛出一隻出頭鳥。


    被叫到的皇帝,都有些意外地看著麵前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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