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婉氣得胸口一疼。


    心裏想,不就是之前去她那小破醫館找過幾次茬嗎,至於這麽咒她?她就沒見過這麽潑的小姑娘,笑裏藏刀,刀裏藏笑,一張嘴罵人不吐髒字,比那些身經百戰的中年大媽都厲害多了。


    但想起兒子現在的情況,她隻好忍著一口氣,低聲下氣地說:“是我兒子病了。”


    李專家適時地站出來,先和方辭套近乎,從最近幾年他到她老家去看過的事兒說到三十年前他跟著爺爺初遇她姥姥的事情,繞來繞去,終於說到了點字上,提到了那套針法。


    “針法?”


    “是啊。”李專家和閆婉都緊張地望著她。


    方辭皺起眉,“我姥姥教過我很多針法,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套。”


    閆婉這會兒哪裏還有平日囂張跋扈的樣子,隻是一個可憐的母親,磕磕絆絆地說:“就……就是治那種蟲子的,那種蟲子。”


    見她說都說不清,李專家忙撥開她,再把三十年前到湘南那件事仔細說了,提到那個被虱蟲蟄傷的那個十二歲女童:“原本已經沒有救了,我和爺爺都束手無策,最後前輩卻用針法配合虱蟲的汁液救了人。”


    方辭不解地揚起臉:“什麽虱蟲啊?我沒聽過啊。”


    李專家愕然。


    方戒北卻深知她的性格:“人命關天,你別鬧了。”


    方辭回頭瞪了她一眼。


    閆婉卻忽然抓了她的手,直接給她跪了下來:“之前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你救救我兒子吧,我就這一個兒子。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方辭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去抽手。


    方戒北忙架開了閆婉,不讓她過去:“小辭不會見死不救的,您別激動。”


    方辭趴在方戒北肩上,露出一雙眼睛。


    閆婉整個人都有些魂不守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哪裏還有一個官太太潑婦的形象,跟個小孩子似的。方辭原本也沒打算見死不救,就是想逗逗她出出氣,誰知道這女人這麽不經嚇,見了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她頓時沒了興致,改口說:“不是不能治。”


    閆婉一臉希冀地望著她。


    方辭搓了搓手指。


    閆婉沒明白。


    方辭白了她一眼:“醫藥費。”方辭這人本來就不是什麽寬於待人的,不趁著這機會宰她一筆才不正常。


    閆婉忙連聲應承,說不管多少錢她都會出的。


    閆婉雖然人勢力又難纏,還是有點才幹的,年輕時是國外某名校的金融專業畢業,專門研究國內外經濟形勢的,當年趁著國內經濟體製改革賺了第一桶金,在房地產方麵頗有建樹,又因為人脈廣,人圓滑,後來又進軍旅遊業和娛樂業,資產很豐厚。


    方辭都沒提多少,她直接給了她一張卡,還握著她的手說,以前是嬸嬸不好,那些年壓歲錢都沒給過,這就一次性給了算了,以後逢年過節還往這張卡裏匯,反而弄得方辭很不好意思了。


    事不宜遲,一夥人就上了去第一醫院的車。


    方進在加護病房裏,身上插滿了管子,生理水和營養液不停地掛進去。方辭見了就皺起眉,對身邊聞訊趕來的護士說:“這種虱蟲是寒性的,賴水而存,且喜歡潮濕,對津液有腐蝕和凝結的作用,怎麽能這麽打點滴呢?隻會加速他的津液凝結速度。”


    閆婉嚇了一跳,回頭就把主治醫生於坤臭罵了一頓。


    幾個護手手忙腳亂地撤下了吊瓶。


    於坤是個性子溫吞的,但這會兒也顧不得了,漲紅著臉說:“病人不能醒來也不能進食,不給病人輸液,那病人怎麽維持生機?”


    趙良成和林楊雲也從門外進來,出聲附和。


    因為之前方進就是吃了趙良成的藥才成了這副樣子,這段日子,趙良成一直都躲著,連醫療小組會議都不敢參加,就怕遇到閆婉。


    閆婉的潑辣,整個燕京這個層麵上的人都是知道的。


    他醫病了他的兒子,這會兒她擔心兒子的命忙著四處找尋醫才沒空搭理他,等她緩過來,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這會兒還是老師林楊雲硬拖著他來的。路上,林楊雲還罵他:“你能有點出息嗎,專家小組都討論出來了,他是被一種罕見的虱蟲蟄了,跟你沒半毛錢關係,你怕個鳥啊?”


    趙良成很是慚愧,不敢抬頭:“不管怎麽說,跟我也是有點關係的。”


    他這人責任心還是很強的,心裏想,他作為一個醫生,不但沒有治好方進,還開了那樣一副藥延誤了他的最佳治療時機,才導致他成了現在這副樣子,於情於理都跟他脫不了幹係。


    林楊雲氣得要擰他的耳朵,想了想還是算了。


    這個徒弟資質挺好的,就是太老實了!他罵他也沒用,人的性子就是那樣,好的壞不了,壞的好不了,笨的也精明不起來!


    就這樣,兩人一左一右聯袂而來,進了病房門,就聽見了於坤的話。林楊雲暗暗點頭,這個於坤雖然溫溫吞吞沒什麽主見,醫術還是不錯的——雖然比起他要差一點。


    他一直自詡是第一醫院水平最高的專家,隻是因為沒有別人那麽深厚的背景,也沒有一個名師輔助,所以這些年才隻混了個主任。


    聽了於坤的話,方辭回頭和他對視,輕描淡寫地說:“你還想讓我堂哥一直待在這病房裏嗎?”


    於坤一愣:“什麽?”


    方辭語不驚人死不休:“我是說,他今天就能醒過來。”


    於坤先是愕然了會兒,然後整張臉都漲紅了,氣惱地望著她:“荒謬!他中毒已經超過一個禮拜,這麽多名醫在這兒都束手無策,你一個小姑娘,能不能治好還是兩說,竟然還敢大言不慚,說一天之內讓他醒過來?簡直是荒謬!”


    同時,心裏也在感慨世風日下,現在的年輕人,別的沒學好,這浮躁之氣倒是一日勝過一日,吹牛皮都不打草稿。


    林楊雲這會兒倒是和他統一戰線了,義憤填膺地幫腔:“小姑娘還是回去跟你師父多學兩年吧,裝逼過頭,是要被雷劈的。”


    方辭也不生氣,笑了笑說:“您是……”


    林楊雲略挺了挺胸:“腔腸科一室主任林楊雲,第一醫院腔腸科專家。”


    方辭了然地點了點頭,心裏卻想起三個夥計之前跟她大吐苦水時告的狀,就是這個死老頭設計陷害,害得閆婉上門找麻煩,還把她的醫館給封了。


    方辭打量了他幾眼,又說:“這就奇了怪了。我看麵你色蠟黃,津液幹枯,嘴角死皮累積,恐怕心情躁鬱,這幾天腸胃也不大好吧?您既然是腔腸科專家,難道不知道自己這個毛病嗎?”


    林楊雲怔在了當場,臉色有些難看。


    他這樣的情況,確實已經連著一個禮拜了。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少吃蔬菜,上了火的緣故,然後每頓都加了蔬菜和瓜果,可情況一點都沒有改善,反而越演越烈。


    漸漸的,他甚至懷疑是自己腸胃出了問題,去拍了幾個片,還做了胃鏡、腸鏡和鋇餐,可是出來的結果卻讓他大跌眼鏡——什麽問題都沒有。


    越是看不到的毛病,就越是讓人恐懼。


    因為他是腔腸科專家,如果連自己的腸胃毛病都看不出來,說出去不是讓人笑話嗎?


    這事兒他也就沒敢大肆宣揚,隻私底下讓自己的幾個極要好的朋友幫著看看,結果都是讓他多吃蔬菜,保持放鬆的心情。


    他都快被折磨瘋了。


    可要說這是病吧,好像除了心情差,嘴角起泡、死皮多,還潰瘍,也沒什麽大毛病了,他也隻好忍著。


    萬萬沒想到,今天居然被一個小姑娘直接指了出來。


    他原本羞惱交加,要矢口否認,方辭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愣住了——


    “如果我所料不差,你應該有好幾天沒有屙便了吧?你這個病,現在看沒有什麽大事,可如果拖著不治,就會出大問題的。我建議你還是好好找個更高明一點的‘腔腸科專家’,好好地檢查檢查。”


    她惡意地在“腔腸科專家”五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方辭這人,醫術不怎麽樣,但是很會察言觀色。一個毛病點三分,剩下的七分對方由於怖懼心理,早自己補完整了。


    她說話的時候,還自帶神棍光環,看著底氣十足,表情煞有介事的,叫人不信服都難。


    林楊雲卻根本沒有理會,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果拖著不治,就會出大問題的”這句話上,一張臉又紅又紫。


    第036章 胸章


    方辭指出了林楊雲的毛病後, 他再也不敢插話了。


    沒了他這個刺頭搗亂, 於坤和趙良成也都安靜了下來, 安靜看她施針。一開始, 兩人大多有些不以為然。中醫這門行當,向來都是年紀越大越吃香。一個三十都沒有的小姑娘,能有什麽本事?


    可看著看著,兩人的臉色就有些凝重了。


    方辭下針很穩,最重要的是,取穴方法明顯是和他們所學的傳統方法不同的, 紮的很多穴位甚至是相悖相衝的, 可方進卻沒有任何異樣。這些穴位單個紮沒事,可放一起紮, 理論上是行不通的,這種事情也沒有人敢去嚐試,可方辭紮了後, 患者竟然沒有任何不適, 這大大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他們心裏不由暗暗驚奇。


    約莫紮了十幾針,方辭的動作緩了下來,回頭讓李專家把那些捉到的虱蟲取出來榨汁。


    李專家連忙用石磨搗碎, 取來了綠色的汁液, 覆蓋在患處。方辭又給他開了方子,用作後期調養。約莫過了半個多小時, 方進的臉色明顯好轉了,青紫色的血絲也逐漸褪去。


    方辭收拾了一下就要離開。


    閆婉忙攔住她:“好了?”


    方辭點頭:“再過半個小時應該就會醒了。”


    閆婉有些不信:“真的?”


    方辭無奈地點頭:“我騙你幹嘛?”


    閆婉還是不放心。方戒北寬慰了她兩句, 閆婉才點了點頭,放他們離開。到了外麵,林楊雲從後麵追上來,一臉尷尬地望著她。


    方辭說:“您這個毛病啊,其實也不是什麽大毛病。”


    林楊雲希冀地望著她。


    方辭說:“想治這個病呢,就來帽兒胡同5號的小醫館吧,記得要步行來。”又說要是她發現他坐車,她就不給他治了。在林楊雲一臉苦色中,方辭和方戒北走了。


    沿著路邊走了段路,他問她:“我送你回去?”


    “我不想回去。”


    他好脾氣地說:“那你想去哪兒?”


    “去哪兒你都帶我去嗎?”方辭仰起頭,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我要說,我想去童珂家裏呢?你現在也帶我去?”


    方戒北低頭看著她,好長時間沒開口。


    方辭惡意地翹起嘴角。她就是不想讓他好過。


    “我們一定要這樣說話嗎?”半晌,方戒北開口。


    方辭微微笑:“那要怎麽說話?阿哥阿妹,相親相愛嗎?方戒北,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她頓了頓,不無嘲諷地說,“我現在還願意心平氣和地對著你這張臉,你就偷笑吧。”


    他凝神望了她會兒,聲音有些凝澀:“婚禮那天,我不是有意缺席的。”


    “你該不是要告訴我,堵車吧?”方辭嗬了一聲。


    “不是,是因為……”


    “重要嗎?”方辭抬頭望向他,目光灼灼,咄咄逼人,“你隻要說,是不是童珂叫你去的?”


    方戒北沉默了。


    方辭望著他好一會兒,忍著心裏的酸澀,冷笑:“你明明知道我跟她是死敵,我有多討厭她!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竟然還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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