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見她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都有些羞惱了,忙把幾個大嘴巴趕開:“去去去,瞎說什麽呢?瞧一眼就是看上人家了,那我還天天看我們營長呢!難道我也看上那個大塊頭了?”


    “還別說,咱們瞧著秦營長對您挺上心的。”


    “連我也敢開涮,你們活不耐煩了?”穆青作勢要去抓她,這姑娘一溜煙逃樓下去了。


    穆青撇下周宜雨追她去了。


    一幫人,烏泱泱過來,現在一股腦兒紮堆著下了樓,隻剩了她一個人還留在台階上。


    ——一個人。


    周宜雨握緊了手裏的文件夾,臉上半點兒表情也沒有了。


    這時,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忍著怒氣直接掐了,可到了樓下,又覺得有些不妥,發了條短信過去:


    “我在辦公。”


    第084章 陳年酒


    到了四月份, 天氣都沒有和暖。


    往年的春夏交替層次挺分明, 今年卻像搖勻了的雞尾酒, 一個樣, 分不清冷熱了。方辭每天早上起來,得開個窗伸個手,探探外麵溫度,才決定要穿長袖還是短袖,可愁煞她這個懶姑娘了。


    後天就是清明節,今年她得提早動身, 回老家掃墓。


    一大早起來, 急急忙忙整著東西,明明不需要帶多少, 卻總像什麽都缺,弄到後來,她幹脆一屁股坐地上, 撂蹄子不幹了。


    方戒北洗完澡, 從浴室出來,一邊用毛巾擦頭發一邊跟她說:“昨晚我就告訴你了,最好用便簽條記下要帶的東西。你怎麽說的?明天再說, 我又不傻, 也沒有老年癡呆症,怎麽可能這麽點兒東西都記不清?現在怎麽樣?”


    被他揭破, 方辭羞惱交加,氣得跳起來, 和他幹瞪眼。


    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方戒北提早一個月就跟老駱打報告了,審核後又交到了軍務股,批了半個多月才批下來。


    這麽亦步亦趨照看她,生怕她出什麽意外,她倒好,一點兒不領情。


    方辭確實是不領情,煩躁地重新坐回去,四肢一攤就躺到了地上:“愛誰誰,我不管了,一會兒就拿包去得了。”


    方戒北回了房間一趟,出來時手裏拎著一個小巧的拉杆箱,推到她麵前。


    方辭詫異地坐起來,接過來打開,翻了又翻,發現他都整理好了,很細到,又沒有重複和無用的東西,簡直比電腦自動篩選還有用。


    她爬起來抱住他,在他臉頰上“吧唧吧唧”狠狠親了兩口。


    方戒北掏出紙巾擦臉:“別耍寶了,再磨蹭,整理好了也來不及。”


    “收到!”方辭認認真真敬了個禮。


    嗯,姿勢倒是挺準確的,就是這禮啊,敬得歪歪斜斜。方戒北掰正了她高高舉著的小手,挨到額頭,稍稍站遠了看,支著下巴點頭:“這樣差不多,順眼多了。”


    方辭放下手推他,把他往門口趕:“讓你取笑我。”


    兩人九點出發,乘的是飛機。因為航空管製,誤點了一個半小時,好不容易上了機艙,方辭頭一歪就睡了過去。


    方戒北拆開飛機上的備用毛毯給她披上,自己抽了本雜誌來看。


    方辭翻了個身就把毛毯抖了下去。空姐路過,揮出的手臂差點打到人家。方戒北忙給她兜回來,又替她道歉。


    空姐善意地笑笑,雙手疊在身前走開了,挨個檢查提醒在座的乘客,為了保障您和在座其他乘客的安全,請把手機等通訊設備關機,雲雲雲雲。


    方辭的睡相是真不好,方戒北隻好把她半個身子摟在懷裏,用手臂搭著她肩膀。她的腦袋歪到了他肩上,這下子老實了,雙手攀著他肩膀,迷迷糊糊的,睡得可安穩了。


    飛機上的飯不大好,不過沒別的選擇餘地,方戒北買了兩份,把她搖醒。方辭揉了揉眼睛,往那簡陋的盒飯瞧了一眼,嫌棄地皺起眉。


    方戒北說:“就這一頓,非吃不可。到了地麵上再下館子,讓你吃個飽。”


    方辭勉為其難:“還能有什麽辦法?給我拌飯吧。”


    方戒北輕笑,拍了一下她腦袋:“別這麽挑剔。你是沒吃過苦,像你這樣的,就該放部隊裏去練練,讓你好好知道,什麽叫‘粒粒皆辛苦’。”


    他把勺子遞過去,挖了一大滿勺米飯送到她嘴邊。


    方辭張開嘴,一口吞了下去。


    “多嚼嚼,咬碎了再咽下去。”


    “知道了,知道了!”


    這麽一路還算溫馨地過去,下了飛機,正巧趕上一場雨,兩人都沒帶傘,站在機場的大棚屋簷下幹瞪眼。方辭說,這麽幹等著不是個事兒啊,你去弄把傘來。


    方戒北也這麽覺得,讓她留下看東西,自己拐了幾條路折回了機場內。約莫好幾分鍾才買來一把傘,他一邊打一邊解釋:“地方小,小賣部都關門了,這是跟二樓飯廳的老板借的,回來要還的。”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方辭的姥姥和她爸媽葬在一起,在市郊往南距離區政府幾公裏的偏遠地方,還得走水路,撐船到一個湖心島上。十幾年過去,早沒了新喪時那種錐心刺骨的疼,往那泥濘的墳地上一站,望著從高到低三座水泥墳,有的隻是唏噓。


    方戒北摘下皮手套,修長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肩膀。


    方辭搖頭:“我沒事兒。都這麽多年了,回來,也就是看看,看看他們好不好,也看看有什麽地方不周到的。”


    她蹲下來開始點蠟燭、燒黃紙,嘴裏還念叨:“買的可是最貴的,燒完兩麵金,可不是那種幾塊錢的便宜貨!別怨我,一年也隻能回來這麽一次。”


    紙錢燒得很快,祭祀完後,也不用打掃,按老規矩留在這兒就好。


    下過幾場雨,刮兩陣風就散了。


    方辭站起來,在墓前站了會兒,回頭對方戒北說:“走吧。”


    兩人沿著山道離開,留下兩排清晰的腳印。


    回到帝都,方辭和方戒北直接回的住處,大概六七點的時候,樊真給她來了個電話。方辭還沒開口,她帶著哭音在那邊說:“我跟展航徹底掰了,老死不相往來了!這圈子我也不想混了,真的,沒意思。”


    都混了這麽多年了,怎麽這時候才說沒意思啊?


    雖然也不喜歡她幹這個,方辭理智勸她:“想清楚了?別過兩天就後悔。”


    “想得很明白了,不後悔,真的。”樊真鐵了心說。方辭唏噓,替她難受,想多寬慰她兩句,電話那頭就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挺溫和的,也很好聽。方辭愣了兩秒,轉口罵道:“都有人陪著了,還上我這兒找存在感?”得咧,白擔心她了。


    “你有沒有良心啊?”樊真怒氣衝衝的。


    方辭說:“我看你好得很,再賤!”


    原來,童珂早上又跟展航吵了一架。之前,兩人也吵,還經常吵,但是,這一次,不知道怎麽她就吵明白了,沒有像以前一樣無疾而終。


    她也想明白了。展航這個人,能是和她吃飯喝酒劃拳的人,但不會是和她共度一生的人。無論他心裏是否有她,他終究會不斷在傷害她。


    不管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這樣走,太累,永遠都是一條死胡同。


    離開公司後,她去了鼓樓那邊的一條街喝酒。露天的大排檔,真不少,周圍到處是嘈雜的人聲,她聽著聽著,卻感覺好像隻有她一個人。周邊這些吵吵鬧鬧的聲音,好像都隻是幻影,那麽得不真實。


    她喝了很多很多,人卻反而越喝越清醒了。


    路燈下,一張爽朗的麵孔難得帶上幾分憂鬱和悵惘。


    有人在她身邊不請自坐,拿指關節叩桌麵。樊真回頭,發現是趙熙,看著她笑呢。他應該是剛剛從實驗室出來,身上還是那身白大褂,看著氣質清雅,一看就是個學者,和這亂糟糟的地方不太搭。


    “一個人喝悶酒啊?”


    樊真是真不想自己這副鬼樣子被熟人看到,反射性地抬起一隻手擋住了臉:“快別看我了,老趙,給我留點麵子。”


    “麵子?裏子都沒了,你還要什麽麵子?”


    樊真泄氣:“你也知道了?”他一個圈外人都知道了,那她得多丟人啊!恐怕全國人民都知道自己了。


    趙熙覺得她杞人憂天,笑道:“跟童珂那種人置氣,你這是跟自己過不去啊。”


    “那我能怎麽辦?你說我能怎麽辦?我鬥不過他們,我讓著他們,我滾蛋行了吧?”


    “他們?不止童珂啊?”


    “還有你的好哥們兒,展航。”


    “可別這麽說,早八百年前就掰了。那人,不地道,我跟小北他們都不承認這關係。”


    樊真深以為然地點頭:“就是個人渣,幼稚。”


    “可你還喜歡著這樣幼稚的人呢。”趙熙望著她昏暗路燈裏失落的臉頰,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像是飲了陳年的老酒,回味悠長,喉嚨口又辣得難受。


    樊真說:“你別說了,我也知道我蠻傻逼的。當初是為什麽進這個圈子?現在想想,也是幼稚。我真是受不了一丁點惡心的事,看不慣也忍不住自己不去管。也許,這個圈子壓根就不適合我這樣的人。”


    趙熙歎氣。


    如果隻是這樣就罷了,關鍵是,她家裏人還不怎麽管她。她媽去世後,他爸就續了弦,是個年紀隻比她大了十多歲的年輕繼母,帶來了一個妹妹,後來,又給她家老頭子生了個兒子。一開始,老頭還管著她一點,時間久了,不聞也不問了了。


    樊真是個要強的,人家一家人嗬嗬樂樂,她回去湊什麽熱鬧?他們壓根就不想瞧見自己。自從弟弟出世後,她就搬了出來,逢年過節都很少回去。


    趙熙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心疼她,明裏暗裏幫著她,但從來不說。他知道她好麵子,表麵裝得不在乎,其實比誰都傷得深。


    當初進這個圈,他就不讚同她。


    這丫頭太單純了。


    “我真是個大傻逼。”展航那種人,最愛的永遠知道他自己。


    樊真想通了這一點,笑起來,笑得越來越大聲,可笑著笑著,眼角又笑出眼淚來,徒勞地捂住臉。一開始,她還在趙熙麵前礙著麵子,不敢哭太大聲,可哭著哭著就收不住了,肩膀一抽一抽地聳動起來。


    趙熙年長她幾歲,手裏還帶著幾個研究生,平時為人師表,人自然要成熟穩重些,心靈雞湯端來可是一套一套的,當輔導員都沒問題。


    可是,那些話都是套路,純屬安慰人的。說白了就是屁話,沒用。畢竟是別人的私事,他不好過多參與。


    可對樊真,他不想這麽敷衍。


    也不能。


    畢竟,隻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


    他站起來,繞到她身後拍她的肩膀。這一拍,樊真的眼淚就像斷線的珍珠一樣不斷往下掉,跟不要錢似的。哭著哭著,她還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的腰,眼淚鼻涕都往他身上擦。


    好好一件白褂子,現在成了抹布。


    趙熙苦笑,可也不能推開她,那太不厚道,隻好摸著他的頭發安慰她:“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低頭的時候,他正好瞧見她一截白皙如玉的側頸,在月色下泛著瑩白的光,皎潔如新生,心神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


    這麽多年看著長大的姑娘,樊真在他眼裏一直都是假小子。


    可這會兒,他發現,其實她也有這麽柔軟又可人的時候。


    “謝謝趙熙哥,我好了。”樊真鬆開他,掏出手機垂著頭打字,撥給了方辭。方辭在那邊和她聊了幾句,語氣挺擔心的。趙熙聽著聽著,鬼使神差插了句話。


    聲音嘈雜,方辭一時都沒聽出趙熙的聲音,反而轉了話鋒,把電話給掐了。被這麽誤解,樊真氣壞了,抬手就要摔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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