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頂樓那家法國餐廳出來後,秦秣又跟方澈去了21樓的青山網絡科技公司。


    隔著玻璃門看那公司裏一排排的電腦,秦秣不禁有種全世界都是數字的錯覺。


    “也不知道,我畢業以後能做什麽。”她眉峰微蹙,回想自己所知所學,竟全是風花雪月,百無一用。


    “我覺得你可以做老師。”方澈懶洋洋地靠在玻璃門上,帶笑的目光將秦秣上下掃視,“你以前教育我,不是挺成功的?”


    秦秣別過臉去,掩下自己雙頰上泛起的紅潮,輕哼道:“我現在不好為人師了。”她大步走向電梯口,甩下一句話:“法國菜填不飽肚子,我請你去火宮殿吃夜宵,去不去?”


    離青山大廈最近的一家火宮殿就在步行街那邊,方澈開著車子就近找到停車位,才一下車門就見到不夜城市的燈火照天,行人來往如織,一片繁華喧鬧。


    秦秣這次沒等方澈來開門,自己就先跳下了車。她揉著額頭,即便坐的是高大又下盤極穩的悍馬,她還是有些暈車。


    “暈車?”方澈抓起秦秣的一隻手,用大拇指指甲輕掐她的虎口,“掐虎口可以減暈。”


    秦秣抽開手,好笑道:“你用這點力氣,哪裏能治得了暈車?我自己動手。”她將右手用力掐住自己左手虎口,一邊疼得眉毛打抖,一邊快步往步行街寬闊的路中間走去。


    那邊沒有車行,空氣確實是要好些。


    火宮殿在步行街一個拐角的胡同裏,拐進去兩邊都是翻新的仿古建築,那些黑瓦屋簷下掛著各種樣式的燈籠,朦朦放著光,映出時空交錯。


    “等等!”方澈忽然拉住秦秣停到一個大推車前。


    那推車上放著個足有一米高的大銅壺,銅壺壺嘴極細極長,壺身上陰刻著線條曲折的雲紋,點了紅漆,十分精致漂亮。銅壺底下則是個液化氣的火爐子,燒著銅壺滾熱,在這冬日裏與冷空氣一遇,直冒白煙。


    這是一個賣藕粉糊糊的推車,架子上擺著好些透明的瓶瓶罐罐,裏頭裝著芝麻、枸杞、花生、葡萄幹等小配料。


    方澈顯然很是喜歡這東西,他讓攤主老伯燙上兩碗藕粉糊糊。等那用一次性小碗裝著的透明藕粉糊糊做好後,他先端過一碗給秦秣,自己又接過第二碗,然後轉動小勺子,邊走就邊吃起來。


    秦秣端著這碗熱乎乎的小糊糊,硬是在旁邊忍了又忍,終於還是說:“方澈,你先別吃。”


    “怎麽?”方澈放下勺子,側頭看向秦秣。


    “我看到,那個老伯的手指甲裏好多黑黑灰灰的東西。”秦秣輕吐一口氣,不知怎麽,竟覺得平常很理所當然的話,在這時候卻有些難以啟齒,“街邊小攤,不……不衛生。”


    方澈靜默片刻,隻是盯著秦秣,盯得她又忍不住偏過頭,才低笑出聲。


    “雖然說想吃美食就得無視掉美食出爐的過程,但是……”方澈笑著取過秦秣手上的小勺子,在她碗裏勺了一小勺藕粉糊,送到她嘴邊,“這藕粉是開水燙的,高溫消毒,沒關係。放心,我有基本的健康意識,不會毒到你。”


    秦秣衝他一呲牙,一口咬住那個透明的塑料小勺,牙齒稍一用力,就將勺子從方澈手上奪了回來。她這才又用自己的右手拈住小勺子,一口口吃起碗裏的藕粉糊糊來。


    方澈愣了愣,收回手又不緊不慢地開動自己那一碗,語帶回憶:“這東西的味道其實也隻是一般,放了點糖,溫熱爽口而已。不過我小時候常吃,總覺得白色的藕粉被開水一衝,攪拌之後卻變成透明的糊糊,很神奇。”


    “我沒吃過。”秦秣低聲道:“這是頭一次吃這種東西。”


    “以後我買藕粉,等你想吃了就給你衝。”方澈簡單微笑,“路邊攤確實還是少吃比較好,偶爾吃一次,吃的也是那個氣氛。”


    秦秣心房裏漸漸揪起一團柔和,她沒有抬頭,也不知道這一瞬間的感覺,是不是就是悸動。


    至少,這種感覺是她從未體驗過的——與秦陌從前對詠霜的憐愛,全然不同。


    火宮殿裏是火辣辣的熱鬧,兩人一踏進大堂,就仿佛是進入了另一個油香燃燒的世界。


    秦秣先到櫃台前點了單,一見那些一塊、兩塊、三塊、四塊的價目,她就沒有顧忌地勾選起來。這些東方傳統小吃的價格與法國菜價位相比真是直如鴻溝,而要說到味道和填肚子的功用,小吃顯然更能讓人盡興。


    “這裏我也沒來過,看起來氣氛很好。”方澈左右打量,在一麵窗邊找到張方桌,與秦秣對麵坐下。


    火宮殿其實是由各家小吃鋪組成的,隻是將小吃一條街的模式濃縮到了一棟複古的宮殿式建築當中,眾家店麵排排開起,這景象直讓人以為是回到了古代夜市。


    秦秣與方澈進的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店,這店裏小吃品種很多,櫃台點單。而大堂之中穿梭著各種掛著三角旗子的小推車,穿古代小二服飾的服務生會拿著單子一桌一桌地送上小吃,讓人在這種氣氛中化身饕餮。


    “很有感覺吧?”秦秣夾起一塊千層油酥餅,小咬一口,說得眉飛色舞,“想象一下,你坐在臨街的酒樓裏,穿梭著的店小二肩上搭著白布巾,開口就能報出一連串順溜的菜名,語調拖長得好像是唱戲。你一招手,他就吆喝過來——”


    秦秣揚聲學著小二腔:“哎!客官,鴨血粉絲湯來——嘍!”


    方澈聽得手上力氣沒穩住,一塊鐵板豆腐就被他夾得稀裏嘩啦碎在盤子裏。他肩膀聳動,哈哈大笑起來。


    所幸這整個店堂裏都是高聲笑鬧的人,他們這點聲響就像是大油鍋裏的一個小翻滾,在這大環境下毫不惹眼。


    秦秣又鼓著嗓子,甕聲甕氣地說:“小二,你這店裏實在是吵鬧得煩人,可有雅間?給灑家一個!”


    方澈幹脆止住筷子,專心地看著秦秣。


    “去去去!”秦秣一揮手,“你這和尚,誰叫你來這酒肉汙濁之地?沒地笑話了你的佛祖!走開走開!雅間沒有,榔頭可賞你十個!”


    方澈低笑道:“罷了罷了,我不要雅間,你也別來榔頭。敞開門最好,紅塵裏的這點事兒,關了門我該看誰,又給誰看去?”


    這一頓夜宵,兩人是邊吃邊說笑,吃得可比在法國餐廳裏舒暢多了。走出火宮殿的時候,秦秣感歎:“方澈,雖然老夫子的禮教是食不言,但有時候言語也是極好的佐料,不言不歡啊!”


    方澈唇角上揚,點頭道:“看來我在法國餐廳給錢包做的那次瘦身運動,果然是一點附加值都沒撈到。”


    秦秣笑嘻嘻道:“怎麽沒有?揮霍之後,要麽是痛快,要麽是心疼,你是什麽感覺。”


    方澈沉默半晌,才蹦出一句:“冷暖自知。”


    秦秣大笑。


    這時候是晚上九點剛過,方澈提議再到步行街隨便逛逛,秦秣欣然同意。


    “秣秣你會不會玩街機遊戲?”方澈問話的時候眼睛閃亮。


    “從來沒玩過。”秦秣走進電玩城,四處張望,每一眼都是好奇,“要怎麽玩?你教我?”


    方澈顯然是玩街機遊戲的高手,他隨便拿到一台機器都能玩得順暢利落,然後機器下麵的積分條一大摞一大摞地漲,漲得秦秣眼花繚亂。


    “這個手柄是怎麽回事?”秦秣在旁邊火氣蹭蹭地甩手,“怎麽我讓它往左它就往右,我讓它跳,它又蹲?”


    方澈眉毛一揚:“秣秣,你跟這遊戲屬性不合,我以為,這台機器比你火氣更大。”


    “你的意思是說,我笨拙得連機器都受不了?”秦秣眼睛一橫,嘴角撇過。


    方澈攤手:“這是你的意思,我沒這樣說。”


    秦秣拳頭捏緊,又放鬆,然後眯起眼睛笑得極是歡暢。


    “術業有專攻,我不跟你爭論。”她換一台機器,又興致勃勃地去抓那些小毛絨玩具,雖然最後什麽都沒抓到,但這個過程顯然比結果有趣。


    旁邊忽然傳來小女孩子的驚呼聲:“中了中了!”


    秦秣轉過頭,卻見方澈也操縱著一台同樣的抓熊機器,那機器爪子勾住一隻玩具小熊,眼看便要成功。


    “抓穩啊!”旁邊兩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手挽著手,都一齊緊張地注視著方澈正操縱的那台機器。


    “抓住!”


    “抓穩抓穩!”


    忽然有重重地歎氣聲響起:“唉——!”


    最先出聲的那個女孩子又沮喪道:“還是沒抓住啊。”


    這時候又一個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走過來,不滿道:“小真,就算人家抓住了,那玩具也不是你的,你激動個什麽勁?”


    “這不是沒見人抓住過,想看人抓一回嘛。”叫小真的高個女孩噘嘴道:“反正我就是樂意,人家長得多帥啊,我看他成功我高興。”


    方澈鬆開遊戲機,一手提起一大摞積分條,一手拉起秦秣就往櫃台那邊走。


    秦秣轉頭往後看去,隻見那叫小真的女孩扯住男孩的手,似乎是在鬧著要他也去玩那抓熊遊戲。


    “看什麽呢?”方澈抓著秦秣的那隻手微微用力。


    秦秣回過頭,笑道:“你怎麽走這麽快?”


    “我不想多生事端。”方澈搖搖頭,“你沒看到那個男孩子看我的眼光已經很不善了嗎?我沒興致被硬拉著去為一個陌生女孩爭風吃醋。”


    “那要是……”秦秣話說一半,還是咽下了另外半句。那種明顯試探的話,現在顯然並不適合去說。她就算要先下手為強,至少也該等自己的心意更堅定一點時再行動。


    用積分兌換禮品的時候方澈問秦秣想要什麽,秦秣看了許久,最後挑到一個有史努比圖案的文具盒。


    “這種小禮品,我就不跟你客氣啦。”秦秣笑盈盈地,雖然覺得那文具盒上的圖案有點太過幼稚,但電玩城裏的禮品圖案差不多都是這一類型,選無可選的時候,更重要的自然是這個禮物的意義,而不是它的外形。


    不管方澈是出於什麽心理才讓秦秣去挑的禮品,在秦秣看來,這都是拉近兩人距離的橋梁。


    出了電玩城,他們在街道上走了一會,因為夜風漸寒,便又走進室內商場街逛了起來。


    這條室內街的構造與地下商場類似,都是兩邊排著封閉的店鋪,賣著服裝或者小禮品。隻不過步行街的東西大多是品牌,總體消費水準比地下商場高,裝修得自然也更加堂皇亮麗。


    秦秣並沒有多麽強烈的逛街熱情,隻是因為跟方澈一起,所以才願意隨處走走。方澈顯然也是很少逛街的,他隨意掃過兩邊店麵,忽然低笑道:“沒有目的性的逛街,真是讓人無從下手去買些什麽。”


    “不買就是。”秦秣眼睛瞥過一家店,心中微動,“方澈,前麵那邊路口有長凳,你坐那裏等我一會好不好?”


    “你要做什麽?”方澈挑眉。


    “總之你去那邊等我,我做什麽你就別管啦!”秦秣輕輕推他。


    方澈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在她耳邊道:“自己注意安全。”然後轉身當先往前麵走去。


    秦秣見他沒有回頭,便幾步閃進旁邊一家DIY服裝店,開始挑起東西來。


    她家裏雖然開著一家這樣的店,她也在衣服和鞋子上畫過不少的畫,但她卻從沒想過要送方澈一件有她親手繪畫的衣服。


    這時候卻與從前不同,秦秣一點點試探,小心翼翼地出擊,想要主動蠶食掉方澈的心,也讓自己甘願送出自己的心。


    小店裏客人不多不少,有幾個年輕人在手上塗滿了顏料,一個個手印直往白T恤上按去,按得七零八落,總歸是各自樂意。


    秦秣挑來挑去,挑到一件白色的棉質襯衣。實在是這店裏男式的衣服本來就隻有寥寥幾款,沒什麽可挑的。她將衣服從背麵鋪開,鋪到襯台上,拿起一支毫尖細細的勾線筆便從襯衣的左肩處開始畫起,畫米白色的雲紋,低調,但是精致之極。


    秦秣行筆極快,筆下直如行雲流水,不過幾分鍾便將雲紋勾好。她等顏料稍幹,又將衣服翻過一邊,開始在窄窄的衣襟上用更細的勾線筆勾畫米白色的蘭草。畫成之後,白襯衣還仿佛是原來純白色的模樣,但細微處蘊含雅致,又顯出一種簡約的風流來。


    旁邊有個女孩子忍不住問:“你那畫的是什麽?怎麽都看不見?”


    秦秣隨口回道:“男式襯衣本來就是要簡單才好。”


    這個女孩便拉住她,眨巴著大眼睛和和軟軟地道:“你很會畫這種是不是?幫幫我好不好?”


    秦秣心裏盤算著時間,害怕方澈久等,正要拒絕,那女孩已經急急忙忙地往她手上塞了一支排筆,懇求道:“就一下啦,很快的,幫我在這件T恤上畫一排竹子,好不好,謝謝你啦!”


    秦秣幹脆不答話,返身提筆,沾了顏料便自那T恤左下角而起,清淩淩地拔出幾枝翠竹。


    “哇!果然是好厲害的畫功,比這店裏畫好的樣板都要好很多呢!你是不是學美術的啊?”求畫的女孩情緒高昂起來,秦秣眼看她還要說個沒完沒了,連忙拿起那件白襯衣就往櫃台邊走去。


    匆匆忙忙結了帳,秦秣快步走出這家DIY店,一看表,才發現竟在這裏麵待了將近半個小時。


    她心裏有些急了起來,遠遠一看街道那頭的長凳上卻似乎不見方澈的身影。


    秦秣拿出手機想要打電話,卻發現不知何時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小跑步走到那排長凳旁邊,她隻見凳子上坐滿了陌生人。當然,就算她近距離又仔細看過一遍,還是沒能看見方澈。


    這一瞬間的感覺真是難以形容,好像是那茫茫人海中,本以為一回頭就能一眼看到的人,本以為永遠停在那裏不會消失的人,卻在眨眼之間,湮沒無蹤,聲息全無。


    秦秣在心底一絲一絲地生長出細微的悲涼,雖然明知道這種情緒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明知道方澈不會真的丟失,但這一刹那,她控製不了自己的情感。


    她的前生一直在錯失,今世就算拋開了從前的二十幾年,也還是害怕錯失。


    紅塵滄海,要找到可以與自己並行的那一粟,多麽不容易?


    也許那枝新芽,自那個人從那高高柿子樹上跳下起,就已經萌動著想要舒展,隻是秦秣固執著自己的驕傲,不肯向這一生的現實低頭。


    她以為自己早就明白,但她其實是很晚才明白——她已經是秦秣,她不是季暄,不是懷虛,她是秦秣。


    現實並不等於庸俗,也不等於妥協,現實也是一種勇氣,現實的才是生活,如此而已。


    秦秣怔在原地,也不知是許久,還是霎那。


    她聽到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平平淡淡地在說:“秣秣,過來。”


    秦秣轉過頭,就見方澈手上提著兩個小袋子,用一貫的表情,唇角微揚,笑道:“怎麽站著不動?我打你手機不通,看著過了挺長時間,就往回走了走。幸虧我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凳子,不然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會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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