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廣場上,呼哨聲一聲比一聲高。


    燈光照得這一片小世界璀璨共陰影斑駁,秦秣抬眼去看那舞台正中的張馨靈,就見她滿臉都是自信飛揚。


    秦秣靜靜站立,也不說話,隻是隔著人群與張馨靈對視,等她表情漸漸僵住,視線都似乎在燈光下模糊的時候,才淡淡一笑,不輕不重地道:“我去取琴。”


    廣場上的哄鬧聲很大,秦秣說話又沒帶麥,自然是隻有近處幾人才能聽清。她又轉頭對方澈說:“在這裏等等我。”


    方澈點點頭,目送她大步離去,然後將視線轉向台上,若有所思。


    舞台上的張馨靈愣住了,她隻看到秦秣轉身就走,卻沒聽到她說了什麽。


    有人就高聲叫了起來:“怎麽走啦?”


    然後才有人傳話:“沒有啦,秦秣說她去取琴!”


    這聲音一直傳到台上的張馨靈耳中,她肩膀微不可查地往下一垮,心裏鬆了口氣,臉上又露出得意的笑容。在張馨靈看來,秦秣一直都是個老好人,她平常照顧錢曉,細致嘮叨得像個老媽子,就是對其他人,也向來都是謙和且好說話的。


    “我就說嘛,這麽多雙眼睛看著,我就不信你好意思拒絕!”她側頭笑了笑,才又拿起話筒以主持人的架勢向台下宣布了一遍秦秣稍晚上台的消息。


    舞台上又輪轉著唱歌跳舞,摸約二十分鍾以後,秦秣抱琴的身影才沿著一條小道姍姍而來。她換了一身衣服,上身是純白的大翻領長呢絨風衣,一雙袖口翻著雪白的毛絨,有深青色的腰帶相束,在這冬日裏分毫不顯臃腫,直如淩風綻放的雪蓮。


    她打扮得幾近古典,腳下是深青色中跟短靴,步行之間瀟灑優雅,倒像極了書卷之中翩然而來的古代女詩人。這樣的氣質,很容易就讓人在潛意識裏將她那隻是普通清秀的五官一再美化,為這一刻風采心折。


    但秦秣卻沒有如眾人所期待的那樣走上舞台,她迎向了靜立在廣場邊沿的方澈,走到他近前,對他盈盈笑道:“方澈,這一曲隻送給你。”


    方澈靜立如雪崖,目光轉動時眼睛明亮得好像深水照月。他有些驚喜,微一點頭,臉上便露出一個仿佛有燭光跳動的溫暖笑容。


    秦秣拂開風衣下擺,席地坐下。她盤膝架琴,也不管周圍的紛紛議論,隻當那些嘈雜不存在,好像自己是坐在月明風清山野靜寂之地。


    流水般的琴聲便在深山小澗之中淌出,平靜祥和,細膩之時仿佛便是溫酒玉壺之間細細灑出的一條酒線。大夢千年,而今歡悅,這一壺醇酒從泥土之中透入黃泉,埋葬了無數光陰故事,也隻等這一刻相遇。


    周圍紛亂的聲音漸漸消停,人們屏息靜聽這一段仿佛來自天外,又自然而然低吟在耳邊的琴語,幾乎各自落入不同世界。


    舞台上的歌聲不知在何時也已停下,隻有這縷琴聲不需任何擴音設備,也無需昭告宣揚,便自流瀉入各人心魂之中。


    琴聲如清風拂動少年的衣角,在花開花落之間留餘一點隱約馨香,回眸之時便是陽光翻曬過筆墨的味道。天際有一掬雲霞緩緩被山嶽捧起,然後鳥鳴風動般的笛聲在這其間自然滑入,高低相和,漸漸鋪開了色彩明麗的時光畫卷。


    方澈的大衣口袋很深,他有時候會習慣性地帶上一支竹笛,也許不吹,但也許就是等這一縷琴聲。


    絲竹管弦,金玉輕鳴。


    琴聲與笛聲平靜地交相吟哦,緩緩在時間書卷上落筆,末端是一個微笑。


    許久之後,廣場上的眾人如自夢中初醒,然後有零落的掌聲開始帶頭,眨眼間又帶起潮水翻湧般的掌聲與歡呼。


    但有人轉動目光去尋找彈琴吹笛之人時,卻發現那兩人影蹤杳杳,竟早已在眾人不覺間離去。


    古琴平和又驕傲,多半時候都適合獨奏。就算偶有能與之相和的樂器,也往往是蕭。但方澈吹笛卻恰恰能與秦秣的琴聲相和,仿佛是打開了一扇陽光明媚的窗口,不需要簫聲淒迷,自有笛聲清亮。


    人們的驚歎與議論聲這才響起:“我OUT了!這不是笑傲江湖嗎?我居然聽到現場版的笑傲江湖啦?”


    大學生飛揚跳脫,大家的想象力自然是豐富的,當即又有人提出新的觀點:“什麽笑傲江湖?人家那是笛子不是蕭!我看,這是現代版的卓文君與司馬相如。”


    “呸呸呸!什麽司馬相如?你那不是咒人家秦秣嘛?司馬相如這人多草包,負心漢呢那是!”


    “那不就是秦秣和誰誰誰嘛,為毛非得拿古代的這個那個來對比?”


    “誰啊那是?那吹笛子的是誰?”


    “對啊!以前沒見過,神秘人?”


    人們八卦的話題便漸漸轉移,最後不知道繞到了哪裏。而之後的晚會也沒多少人再有興致去看,那晚會前半夜的風頭在不知不覺間被人遺忘。


    秦秣和方澈早走到了宿舍樓那邊,方澈接到一個電話,青山網絡那邊臨時有急事,他也不及多說什麽,匆匆送了秦秣回寢室,就快步離開了。


    第二天H大的校園BBS上爆出了好幾個熱帖,總的都是在議論秦秣昨晚彈琴事件。方澈的身份引起了極大爭議,閑得發黴的八卦人士興致勃勃地對方澈進行了人肉搜索,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此帥哥早就跟文學院的秦同學有故事。


    好事者又拉出了珍妮佛和江遠寒,頓時一場奇巧詭異的四角戀愛就這麽硬生生地被人給接龍YY了出來。


    秦秣上午一二節沒課,她也沒去看論壇,隻是睡了個飽覺,起床後聽張馨靈不陰不陽地說:“哎喲,這都成咱們H大知名人士啦!還笑傲江湖呢!聽說有些人把笛子當蕭,真是好笑。”


    秦秣洗漱完後,對張馨靈微微一笑道:“馨靈,我不反駁你。”她的言下之意是,我昨天不拒絕你,以後也不會拒絕你,因為我會無視你。


    張馨靈可猜不到秦秣這含蓄影射之意,她有些不甘地瞪了秦秣一眼,又埋怨:“秣秣,咱們好歹是軍訓時候鍛煉出來的革命友情吧,你昨天不也彈琴了嗎?幹嘛不上台?”


    秦秣隻覺得滑稽,這人怎麽還能若無其事地問出這樣的話來?她真的不知道“尊重”這兩個字怎麽寫?她真以為她能決定別人的一切?友情不是用來揮霍的。


    “上課去了,馨靈。這裏有包核桃粉,送給你泡著喝。”秦秣從自己抽屜裏拿出一包沒開封的核桃粉放到張馨靈桌上,拉起錢曉的手便往門外走去。


    走出很遠以後,錢曉才疑惑地問:“秣秣,你送馨靈核桃粉做什麽?”


    秦秣淡淡道:“核桃,給她補補腦。”


    “噗!”


    錢曉拍著胸口,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著。她咳嗽了半天,才仿佛發現新大陸般:“秣秣,原來你不是泥捏麵做的?你脾氣還不小?還會記仇?”


    “還好吧,其實我也沒做什麽。”秦秣轉頭衝著錢曉呲牙一笑。


    錢曉近乎驚恐地說:“秣秣,你居然給我扮鬼臉?”


    秦秣歡快地笑了起來。


    方澈一早發短信給秦秣,說他假期被取消一半,暫時不能陪秦秣上課了。


    下課之後,秦秣卻遭到了班上同學的圍攻。一雙雙充滿好奇的眼睛緊盯著她,眾八卦黨言語犀利,嗖嗖攻擊。


    “快交代吧!秦秣,什麽時候有的奸情?你們還玩行為藝術?”


    秦秣囧了:“那就叫行為藝術?”


    “嘿嘿,你承認有奸情啦?那江遠寒怎麽辦?我們可是看到嘍,他那天對你的那個表白可是閃閃亮亮,比你昨天還行為藝術啊!”


    秦秣還沒說話,錢曉卻偷偷摸摸地從圍觀的八卦眾之間擠了出去,快手快腳逃之夭夭。


    “你們無視我吧……”秦秣左右張望,也想逃跑。


    “不行!”邵元拍起了驚堂木,“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們文學院的姑娘居然自動外銷了,你要是不給交代清楚,叫我們廣大男同胞情何以堪?”


    秦秣撲哧一笑,看著自己班上這個初見憨厚靦腆,實則陽光外向的小個子團支書,說出一句雷得大眾外焦裏嫩的話:“阿元,我發現你真的是太可愛啦!”


    在一片焦糊當中,秦秣扒開擋路的幾個挺屍眾,一個加速就往食堂跑去。


    其實她沒說錯,在她看來,不止是邵元可愛,錢曉更可愛,她那班上大多數的同學在很多時候都是很可愛的。


    比如那個喜歡坐後排,在下課的時候表演吐煙圈,然後一看到老師進教室就慌慌張張把煙頭往自己手背上按的袁昊;再比如那個總是踩著點上晚自習,大多數時候睡眼惺忪,但隻要有人談到電影明星就生龍活虎口若懸河的許小雪;還有那個喜歡書法,上課都要鋪著毛邊紙偷偷在老師眼皮子底下練字的姚思思……


    他們年輕,充滿朝氣,秦秣若是願意微笑看他們,他們自然也會回以微笑。


    有時候善意需要發掘,生活是陽光還是陰暗端看你眼睛看到什麽。


    下午第七節快上課的時候方澈卻打來電話,問清楚秦秣的教室在哪裏後,他幾轉就出現在秦秣麵前。


    教室裏發出連片驚歎聲,緋聞男主角自動現身,八卦黨們再次蠢蠢欲動。


    方澈走到第三排秦秣座位旁邊,向邵元道:“同學,麻煩讓讓,謝謝。”他笑得燦爛,邵元看得都呆了呆,才一邊讓開座位,一邊又緊盯著他。那眼神,像是要把方澈給解剖了。


    方澈無視掉邵元的“X、Y、Z”射線,轉頭看向秦秣,唇角上斜:“昨天說的話,總算還是能實現了,我陪你上課,順便開小差。”


    秦秣將手伸出去,不知怎麽,又想揉方澈的頭發。方澈卻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我困得很,想睡覺,好不好?”


    秦秣聽了方澈的聲音,正覺得耳朵都在發癢,一轉念又看到他眼圈底下淡淡青黑,心中便是微驚:“你睡眠不足?那還不趕緊補眠?”


    “那我睡了。”方澈聲音低下來,帶點笑意。他將手肘往桌子上一橫,便趴著睡了起來。


    秦秣心裏頭微酸,想要去拉他,又怕打擾到他。


    “他……”旁邊站著的邵元伸手指著方澈,憋了好一會,終於蹦出話來:“有沒有搞錯?這個人真的是昨天吹笛子的那個?怎麽跟個睡神似的?秣……秦秣,他、他、他什麽意思?”


    秦秣好笑地瞪了邵元一眼:“睡覺的意思,怎麽?不讓人睡?”


    邵元抬著的那隻手抽了抽,嘀咕道:“我被打敗了……”他揉著自己的手腕,低頭又往後麵重新找起了座位。


    這次上古代文史課的還是那位博士師兄,他在上課的時候好幾次都將目光落到了趴著睡覺的方澈身上,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找他麻煩。


    大學課堂當然遠不同於高中課堂,基本上隻要學生不擾亂課堂,或者特別招老師恨,講課的老師都不怎麽會去管這學生究竟有沒有聽課。方澈趴著睡覺本來是不惹眼的,隻是他跟著秦秣坐在第三排,才會被老師盯上。


    方澈睡著了,當然是什麽都不知道,秦秣在旁邊卻頻頻為他提心吊膽。雖然方澈不是H大的學生,不可能挨到什麽懲罰,但秦秣不希望有人吵醒他。


    在這種環境下用這種姿勢都能睡得這麽沉,他得有多累?


    秦秣甚至懷疑方澈昨天晚上究竟有沒有睡覺,又猜測他是不是從昨天回公司起就一直工作到來這教室之前。


    直到八節下課鈴聲響起,方澈還是睡的沉沉,沒有分毫要醒轉的跡象。秦秣不忍叫醒他,幹脆就坐在旁邊陪著他。看他的頭發短而清爽,烏黑,又有些淩亂,看他弓起的肩膀寬寬,背部線條利落,整個人就是睡著了都像一隻蟄伏的獵豹。


    “就為了不食言?”秦秣低低歎息,在心中自語,“怎麽不說一聲,直接躺床上睡覺多好?真傻……”


    她將手輕輕落到方澈左肩上,心裏真真切切地感受著,不能讓這個人跑了。


    天快要黑的時候,錢曉的腦袋從教室後門探出,小聲叫喚:“秣秣,你要不要吃飯?”


    秦秣轉頭豎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錢曉便輕手輕腳地從後門走進,又繞到秦秣前一排座位的空地上站著,提出兩個一次性飯盒放到秦秣桌子旁邊。


    “我給你們打飯啦。”她小聲說著,還不忘拿好奇的目光對著方澈掃來掃去。


    “曉曉好孩子,值得獎勵。”秦秣笑眯起眼,也很小聲地回了一句。平常總是她幫錢曉打飯,現在錢曉也會打飯給她,秦秣大感欣慰。


    錢曉噘起嘴,輕哼道:“我不吃奶糖,要吃酥糖。”


    秦秣隻是笑著,也不說話。


    錢曉便又道:“這間教室晚上好像有個班要用哦,你準備什麽時候叫醒他?”


    “等那個班的同學來了的時候。”


    “那你等吧,反正也要不了十幾分鍾啦。”錢曉擺擺手,又躡著腳步小跑了出去。


    這十幾分鍾卻好像格外漫長,冬季天黑得早,秦秣又沒去開燈,她搓著手,隻是在寒冷裏數著秒鍾走過。三分鍾以後,秦秣想起方澈就這麽趴著睡覺,隻怕比她還要畏寒些。她猶豫片刻,還是俯身抱了過去,盡量想給方澈增加點溫暖。


    方澈身上的氣息卻暖暖烘烘,衣服上有橙子味洗衣粉的清香。


    秦秣抱得不過幾分鍾,就覺得這姿勢別扭得很,然後開始腰酸肩麻。她在心裏懷疑自己這動作能不能起到些許效用,但時間緩慢爬過,她卻依然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教室外忽然響起腳步聲與笑鬧聲,片刻之後便有人疑惑道:“沒開燈啊,怎麽沒開燈?”


    “啪”一聲教室裏燈光大亮,秦秣眼睛眯起,人也反射似的從方澈身上彈開。


    方澈肩膀動了動,迷迷糊糊地直起身,搖晃腦袋,然後打哈欠。


    秦秣張大眼睛望著他的動作,隻覺得方澈近段時間以來建立起的成熟穩重片刻無蹤,這眼迷神糊的樣子,真是說不出的——少年。


    秦秣輕笑出聲,推他道:“還不醒醒?”


    “秣秣?”方澈伸手摸到秦秣的腦袋,又揉她頭發,“你還想睡嗎?那我去準備早餐。”


    秦秣一口氣沒上來,笑得肚子都有點抽痛。


    教室裏陸續有人走進,喧鬧聲起,還有人奇道:“那兩人怎麽回事啊?”


    秦秣連忙左手提起飯盒,右手拉起方澈就往教室外跑去。


    一直跑到樓下,冷風吹來,方澈才打個寒戰,總算清醒過來。


    他輕咳一聲,嗓子有點啞:“秣秣。”


    “你活該!”秦秣瞪他一眼,“誰讓你就那麽趴著睡的?著涼了吧?”


    方澈低笑道:“我身體其實很好,喝點熱湯就沒事了。”


    “那你還不走?”


    “去哪兒?”


    “食堂啊!”秦秣晃了晃手上的兩個飯盒,“真是可惜了這些飯菜,都涼了!”


    “涼了我也吃。”


    “那不行,涼壞肚子多劃不來。”


    “秣秣。”


    “嗯?”秦秣轉頭直望進方澈的眼。


    “我的意思是,”方澈眉眼含笑,“飯盒我來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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