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歲,冬天,有著一雙褐色眼眸的女人問她,是想和爸爸一起生活還是想和媽媽一起生活。


    介於那對曾經被譽為郎才女貌、外交部中堅力量青年夫妻的名聲,一切都在悄悄進行著,到最後就隻剩下那個孩子。


    孩子的問題解決後就是分道揚鑣。


    這種孩子眼中分道揚鑣的遊戲有著統一的稱謂:離婚。


    那是一個冬日午後,法庭麵積不大,它看起來更像是一間教室,在場數十人像來參加家長會的家長。


    林馥蓁心裏知道,這不是一個家長會。


    嘉澍口中艱難的選擇時間到來了。


    不,不,一點也不難,真的。


    甚至於,她心裏很高興出現這麽一個機會,她得代替媽媽教訓一下那個背叛者。


    麵對那些人詢問她緊緊閉著嘴,一位短卷發女人語氣憐憫“她一定是難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嘉澍,看看,大人們的世界依然自以為是。


    最後,他們和她說,如果你想和爸爸一起生活的話你去牽爸爸的手,如果你想和媽媽一起生活你就去牽媽媽的手。


    他們隻給她五分鍾選擇時間。


    褐色眼眸女人和顏悅色在她耳邊提醒,親愛的時間所剩不多了。


    林馥蓁移動腳步,緩緩來到爸爸麵前,抬起頭。


    爸爸的眼眶浮動著淚光,就差沒吐出那句招牌台詞了“阿蓁,爸爸總是能第一時間把你從書桌底下找出來。”


    蠕動著嘴唇,那伸向她的手在顫抖著。


    停頓,用盡全力,手狠狠拍下那隻手,以此發泄長達一年的悲憤。


    終究,她和媽媽的力量敵不過那個叫做秋玲瓏的女人。


    昔日模糊往事在這一年中變得無比清晰起來:她聽過他低喚那女人“秋”,她見過他和那個女人隔著她長久凝望著,這些都發生在她學習房間裏。


    太惡心了。


    低頭,口水狠狠落在那個叫做林默的男人皮鞋上。


    我唾棄你,永遠。


    以後,從此以後你什麽都不是了。


    轉過身去,麵朝那臉色蒼白如紙的女人。


    曾經,當他低聲喚那個女人為“秋”時;曾經,當他和那個女人隔著她長久相互凝望時。


    她在心裏不僅一次樂嗬,爸爸是她喜歡的人,秋老師也是她喜歡的人,兩個她喜歡的人相處愉快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甚至於,她還衝著媽媽報複性說出“你為什麽不是秋老師。”


    愧疚啃咬著她小小的心靈。


    緩緩朝媽媽走過去,臉頰埋在媽媽的手掌心裏以示親昵:媽媽,我代替你教訓了那個背叛者,媽媽,我也代替你教訓了我自己。


    以後他是陌生人了。


    話說得是很好聽可出了法庭,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去追隨另外一道聲影,直到他消失不見,回過頭來她看到媽媽了然的眼神。


    “沒關係,他還是你爸爸,你什麽時候想他就告訴媽媽。”媽媽對她說。


    這話讓她很是惱怒:“我不會想他的,他已經不是我爸爸。”


    可是嗬——


    電閃雷鳴的夜晚,她偷偷往一個手機號打電話,電話彼端傳來溫柔的女聲“是阿蓁嗎?”


    掛斷電話,站立於雨中,那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十二歲,夏天夜晚,林馥蓁見證了媽媽的眼淚和歇斯底裏。


    一向以理性著稱的女人強行把她帶到窗前,拉開窗簾指著從站在梧桐樹下的女人:“林馥蓁,好好看清楚,好好看清楚那女人的樣子。”


    林馥蓁不大清楚媽媽的憤怒。


    但她偷聽到媽媽的前夫對媽媽說的那番話:“我已經辭去外交部工作了,我們居住的城市距離巴黎四百八十公裏,即使你不說我也會盡力避開彼此碰麵的機會,她很喜歡她目前的工作。”


    這話讓媽媽直接把電話打到警局去,報上名字身份之後:“我家裏來了不受歡迎的人,這個人有可能對我以及我的家人構成人身威脅。”


    那男人前腳剛走,媽媽就用爬滿眼淚的臉看著躲在角落的她。


    在那道目光下,她把手別到背後去,手裏的紙花被揉成一團。


    那是她打算送給一個人的生日禮物。


    瘋了般從她手掌心摳出那團紙團,紙團被丟到地板上,媽媽的腳狠狠踩在紙團上。


    媽媽把能摔的東西都摔了。


    再之後,媽媽把她帶到窗前,指著站在小區梧桐樹下的那個女人:“林馥蓁,好好看清楚,好好看清楚那個女人的樣子。”


    不需要她去看清楚,那女人的模樣她再熟悉不過,為什麽那女人還有臉來到她家門口。


    媽媽現在很傷心,她要聽媽媽的話。


    於是,林馥蓁睜大眼睛看著那個女人,瘦瘦小小的,那件白色連衣裙讓她看起來就像風一吹就會凋零的花朵。


    從她家門口走出了身材修長的男人。


    身材修長的男人往白色衣裙的女人的方向,男人觸了觸女人的頭發,女人把頭倚在男人肩膀上。


    兩人離開那處角落,往著光明的所在,那是離開她家的路。


    “林馥蓁,看清楚了沒有?”媽媽問她。


    點頭。


    “林馥蓁,以後如果你愛上一個人的話,如果很愛很愛的話,你一定不能像媽媽這樣,你要像她那樣,男人們都喜歡那樣的女人。”媽媽聲音平靜。


    那一男一女的背影變成兩個小點。


    出神凝望那兩個小點,搖頭,說:


    “不,媽媽,我不!”


    “林馥蓁,以後如果你愛上一個人的話,如果很愛很愛的話,你一定不能像媽媽這樣,你要像她那樣,男人們都喜歡那樣的女人。”這話是林馥蓁十二歲這年最討厭的話。


    十三歲,林馥蓁弄懂了十二歲那年夏天媽媽的眼淚和歇斯底裏。


    說起來很可笑,秋玲瓏無緣無故遭遇解雇,因為那是她熱愛的工作,她一而再則三向工作單位討要說法,但無果。


    那些人模棱兩可的態度讓她開始懷疑是自己現任丈夫的前妻暗箱操作,那個階段林默在工作上也是處處碰壁。


    生活的挫折讓那男人的心變得猙獰:我們都已經躲到窮鄉僻壤的地方去了。


    於是,帶上第二任妻子他來到了巴黎,從此以後,我們互不虧欠。


    兩情相悅,海誓山盟如漫天紛飛的雪花,眨眼間的美好而已。


    林馥蓁十四歲這年,林默回國了,回到他的出身地北京。


    在林默回國前他讓黛西阿姨交給她一張卡片,看也沒看卡片就被丟到垃圾桶。


    但是嗬,戴高樂機場,戴著厚劉海假發的她看到溫馨的一家三口之家。


    身材修長的男人推著機場推車,推車放著大包小包,推車上還坐著年紀和她相仿的女孩,那女孩小小的比行李箱還不起眼。


    目光從那小女孩身上移開,然後林馥蓁看到小腹微隆的女人單手搭在推車上,至此,她再也沒有勇氣去看那第三個人。


    那一家三口,不,應該已經算是一家四口了。


    在那一家四口進入另一個通道時,林馥蓁轉過頭去一把摘掉假發。


    假發丟到垃圾箱去,以後,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幹這種婆婆媽媽的事情了。


    林馥蓁十五歲,《我們的薇安》已經連載到第十冊,那也是最終冊。


    用作者的話來說是:“薇安長大了,我們應該把平靜的生活歸還給她。”


    但真是那樣嗎?聰明人總是懂得見好就收的原理。


    戴著眼鏡,土裏土氣的薇安已經成為一代法國孩子心目中不可缺少的童年夥伴。


    為了配合“薇安長大了,我們應該把平靜的生活歸還給她”這個主題,林馥蓁在電視訪談節目折斷了眼鏡,說出讓很多人熱淚盈眶的話。


    當然,那些話在她已經滾瓜爛熟了。


    最後,她著重提及,以後她會沿著朵拉女士的足跡把生活重心投入到公益事業中去。


    那天的電視節目創造了訪談類節目近年來最高收視。


    當然,證明薇安長大可不是單憑折斷眼鏡發表一段宣言。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會看不起她。”孩子們說。


    聽聽,薇安十五歲這年都幹了些什麽。


    “她拿到青少年帆船賽州際冠軍。”“為了替朵拉之家募集資金,她在暑假期間以摩納哥為起點,西班牙為終點完成七十二小時不間斷橫跨直布羅陀海峽航行。”孩子們如數家珍。


    即使《我們的薇安》結束連載了,但不再戴眼鏡的“薇安”還是時時刻刻成為媒體們關注的對象。


    在媒體孜孜不倦中“薇安聖誕節期間去看望福利院的孩子們”;“薇安成為聯合國特邀嘉賓,在‘展望未來’單元中發表演講”;“年度慈善拍賣會上薇安那副被折斷的眼鏡拍出了五十萬歐元天價。”等等諸如此類消息不時見報。


    十六歲,電子媒體、電視媒體,甚至於街頭小報都不約而同以“亭亭玉立”來形容他們的薇安。


    “薇安長高了”;“薇安變漂亮了”;“薇安出現在社交舞會上”;“薇安開始和男孩子約會。”等等等這些成為高中生們關注的話題。


    十七歲,“薇安”這個名字頻頻和“小法蘭西”聯係在一起。


    薇安和小法蘭西一起出海,薇安和小法蘭西出現在平價超市裏,薇安和小法蘭西去了瑞士滑雪,然後人們得出這樣結論“他們也許是戀愛了”。


    記者們很樂意傳達人們的疑問,好不容易逮到兩人一起出現在球場看台上。


    不顧周圍吵鬧的環境,大聲提問。


    記者提出的問題讓“薇安”笑倒在“小法蘭西”懷裏,“小法蘭西”告訴記者隻要不妨礙他看球他們愛怎麽寫就怎麽寫。


    記者垂頭喪氣離開球場,那兩人一看就是沒戲。


    這也讓一直存在著“薇安和小法蘭西好的話到時受到傷害的肯定是薇安。”念頭的人大大鬆下一口氣。


    要知道,喜歡小法蘭西的姑娘多如天上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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