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的高跟鞋看起來像長了眼睛一樣,它在瞪,這讓我很不舒服,不關你的事,是高跟鞋設計師的錯。”這是比較體麵的說法,可這話有一半是真的。


    林馥蓁貓著腰離開他房間,他再次打開浴室門,用了五分鍾時間讓情潮沉寂下來。


    死氣沉沉的老建築在午夜看起來像萬念俱灰的傷心人,那雙高跟鞋一豎一橫躺在地毯上,鞋扣設計咋看就像是人類的眼睛。淺看俏皮可愛,凝神細看狡猾嘲弄,它看起來……


    它看起來很像林馥蓁的眼睛。


    把高跟鞋裝進紙袋裏,提著紙袋,循著月光。


    把高跟鞋丟進垃圾桶時,連嘉澍得承認,他的內心獲得空曠和悠然。


    那份空曠和悠然好比是他和林馥蓁約好不抽煙,但他逮到一個空擋偷偷抽了一口煙,煙的味道無關緊要,讓他心裏樂嗬地是他打破他們之間的約定。


    林馥蓁在他身邊呆得太久了,久到偶爾都讓他生出了不耐煩感。


    朝著星空笑。


    小畫眉,我隻是不喜歡你的高跟鞋,又不是不喜歡你,別再拿眼睛瞪我了,聽到沒有。


    噓——現在不是討論林馥蓁的時間。


    現在是品嚐勝利滋味的瞬間。


    在兩個鍾頭前,連嘉澍接到從馬來西亞打來的一通電話,那是他比較期待的一通電話。


    撥打這電話的人是大伯父得力助手,那位老兄終於想通了:他現在是職場的黃金年齡,可他的上司已經初顯老態,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為生存法則。


    大伯父是有能力的,但伴隨著年齡上升以及對於新興市場的不適應,近幾年來大伯父的能力開始走下坡路,為了鞏固自己勢力連家長子開始做假賬,利用假數字營造出他經營的企業每年都在賺大錢的假象。


    現在,大伯父的得力助手想通了,很快的這些假賬就會流入二伯父手裏,連氏實業是一塊遠勝於血緣關係的香餑餑。


    他那親愛的二伯父肯定會把它們提交到老爺子麵前。


    連釗誠不會把父輩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送到為了一己之利,而把連氏企業拖入泥沼的人手上。


    然而,二伯父也好不到哪裏去。


    連嘉澍銀行保險箱裏多的是這位二伯父在世界各大賭場一擲千金的照片,不僅有照片,保險箱裏放著二伯父名下百分之零點零一的連氏股份,這百分之零點零一股份是二伯父在拉斯維加斯賭場殺紅眼時過手給一名韓國人。


    一擲千金的照片也許不會讓老爺子氣得吹胡子瞪眼,但那落入韓國人手中的百分之零點零一的連氏實業股票到時候定會讓老爺子痛下決心,把自己二兒子踢出董事局。


    每年,老爺子總是苦口婆心,你們手中掌握的連氏股份,哪怕是零點零一都有可能導致經營權易手的後果。


    哦,對了,連家還有三兒子呢,連家三兒子也就是他的三伯父。


    如果在三個伯父中非得讓連嘉澍選一個喜歡的話,那麽,他一定會選他的三伯父。


    三伯父沒大伯父有能力,也沒二伯父果敢,在連家第二代三名男丁中資質最平庸,但好在長相好,正因為這樣,三伯父成為了連釗誠拉攏政界的棋子。


    三伯父娶了當紅政治人物的千金。


    三伯父和三伯母的婚姻是政商聯姻教科書般的存在。


    但,真是那樣的嗎?


    連氏在裏約有工廠,三伯父每年都抽出半個月時間到裏約巡查工廠,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但眾所不周知地是,三伯父在裏約巡查工廠期間會獨自一人前往阿根廷,阿根廷住著三伯父的老相好。


    三伯父在能力上不行,但在保密功夫做得滴水不漏,連嘉澍也是在去年才知道這件事情,那兩人連孩子都有了,兩男一女。


    讓他算算,加上三伯母生的一男一女,三伯父有五個孩子呢,三兄弟中就數他最能生。


    世上沒不漏風的牆,真相被揭露時,他那高貴典雅的三伯母知道了肯定會臉麵盡失。


    三伯母是很強勢的人,這樣的人容易樹敵,到時候,三伯母的敵人們會做出捂嘴狀“,我的上帝,那女人比你還能生。”


    失去三伯母的支持,三伯父就什麽也不是了。


    至於連家的兩個女兒,也就是他的姑媽們。


    他的姑媽們在連釗誠眼裏,那都是潑出去的水。


    蝴蝶效應是連嘉澍眼中為時不多信奉的真理。


    小畫眉,南美洲的那隻蝴蝶翅膀已經被撬動了。


    很快,連家第二代在某個時間點將相繼被爆醜聞,隨之經營能力也備受質疑,這番質疑必然會被反饋到連氏實業的股票浮動上,於是,連氏實業密集召開股東會議。


    連氏實業更新換代的時機到來了,世人把目光投向連家第三代。


    連家第三代長孫一度在完美的包裝下被寄予厚望,但那場“四月驚奇”撕掉他的偽裝暴露出其短板。


    在巨大的輿論麵前,他的表現比菜鳥還不堪,皇帝的新衣穿得太久,他那大堂兄都忘了自己其實沒穿衣服。


    此時,該用什麽樣的話來形容他大堂兄現在的狀態呢?用安德魯表兄的話來說“我朋友說,連聖傑現在是靠著媽媽私房錢過日子的乖孩子。”


    目前,這乖孩子在自己媽媽的鼓勵下做著東山再起的夢。


    這個夢到底能不能實現不得而知,老爺子精明著呢,四月那場風波他給出了作為一名看客該有的從容與淡定。


    他不會去管過程,他隻管最後站在金字塔塔尖的人是誰。


    如果站在金字塔塔尖的人名字叫做連嘉澍的話,當那天到來時,他也許會說出俗氣的話:“爺爺,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為了那個機會,他準備了五年。


    準備五年,忍受了十二年。


    夠漫長的了。


    風起,梧桐樹葉嘩啦啦響著。


    小畫眉,那聽起來像不像是勝利的讚歌。


    閉上眼睛。


    稍許,風停歇了。


    遠遠的,遠遠的,從月桂樹樹下傳來女性溫柔的聲音,溫柔的女聲在告訴著,爸爸給孩子的那首兒歌:


    霧氣剛散,鬆開單節套 、後繩索,駛向南部海峽。


    經過洛基港口、十磅島,經過我小時候溜冰的尼羅塘。


    拉響汽笛,向燈塔守衛的孩子揮手。


    海鳥飛過來,黑背鳥、人字鷗、大矮鴨。


    太陽出來了。


    向北航行速度12節,乘風破浪,水手們忙著呢。


    你是總管你知道嗎?


    你是一船之長。


    世界還有比這更美妙的景象嗎?


    ……


    小畫眉,這首歌還有一個名字叫做“仇恨”。


    一名父親被剝奪了自己對於孩子的愛,而那名孩子從此以後隻能靠著想象去猜測父親在唱著這首歌時的神情。


    小畫眉,晚安。


    尼斯機場,晨霧還沒散去。


    和很多次短暫相聚的離別一樣,林馥蓁是送別隊伍的最末端成員,即使中國特使南法之行性屬私人行程,但還是來了十幾名在南法有產業的中國企業家,連嘉澍也來了,因連釗誠昨晚喝多再加上年事已高,他取代連釗誠站在送行隊伍中。


    晨霧中,那抹嬌小的身影一一和那些人握手話別,最後,來到了她的麵前。


    手搭在她肩膀上:注意安全。


    垂目:好的,媽媽。


    “有什麽需要可以給葉秘書長打電話。”


    “我會的,媽媽。”


    “林馥蓁。”


    “媽媽,有什麽話請說。”


    那縷歎息比晨霧還要縹緲稀薄,最終,目光轉向左邊。


    “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好聽的男聲說著。


    “謝謝你,嘉澍。”


    “阿姨,注意身體。”


    晨霧散開一點點,露出淡藍色的天和海,機場還是空蕩蕩的,送中國特使前往巴黎的飛機已經飛走,前來送行的人也離開了。


    距離機場解封還有十幾分鍾。


    站在空蕩蕩的場地上,出神望著飛機消失的方向,因為昂望的時間過於久長她脖子都酸了,頭一偏,找到那個肩膀。


    隻是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那個肩膀對於她來說顯得比平常高,好在他矮下了身體。


    這樣一來她的頭就可以舒舒服服靠在他肩膀上。


    “嘉澍,我很想和她說,媽媽,你能不能在聖誕節抽出時間來。”


    “現在距離聖誕節還遠著呢,你多的是機會和她說。”


    也對,繼續對著飛機消失的方向發呆。


    第一縷日光穿透晨霧。


    “林馥蓁,我們得走了。”


    “好。”嘴裏應答著,腳卻是一動也不動。


    於是,他隻能拉起她的手。


    跟在他身後。


    小段路程,想起什麽,狠狠掙脫開他的手。


    他回頭。


    她怒目圓睜:“連嘉澍,你真把我的鞋丟進垃圾桶。”


    這是她今天第三次問他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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