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孩子的笑聲?還是無所事事的閑暇時光?


    震耳欲聾的金屬樂卷土重來,那個念頭稍縱即逝。


    那道視線隔著太陽鏡鏡片如盛夏擺在麵前的熱飲,光是看著就讓人感覺到額頭要掉落下汗水。


    方綠喬就站在太陽傘外看著他。


    脫下墨鏡,目觸到方綠喬被太陽光嗮得通紅的臉,臉頰紅紅的、眼神怯怯的。


    撇開種種,方綠喬應該算是那種在某個時刻能勾起男人們保護欲類型女孩的代表,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安德魯就是一個例子。


    但,安德魯是安德魯,連嘉澍是連嘉澍。


    兩個月之前,方綠喬看他時倒也大方坦蕩。


    但近半個月他對她表現出的若即若離讓初墜愛河的女孩開始患得患失了起來。


    患得患失、毫無經驗使得她如履薄冰,就深怕著自己的不得體還有的莽撞會惹來對方的不高興。


    所以,說法小心翼翼的,看一眼都小心翼翼的。


    甚至於,這個月數次他們一起出去,連嘉澍都可以在方綠喬臉上看到淡淡的脂粉。


    有一次出門,遇到大雨,劣質的眼線遭遇雨水化開,而本人卻是絲毫不知,上車,車內鏡清清楚楚映著方綠喬的臉,混開的眼線如被碰了墨魚汁。


    傻眼,尖叫,打開車門,一溜煙沒了人影。


    凡走過必留痕跡。


    眼前的女孩在他生命裏應該會留下短暫的痕跡,但那也隻是諸多中的一抹。


    生命、時間都在延續,會不斷有新的痕跡覆蓋住舊的痕跡。


    太陽底下,方綠喬手裏還拉著個孩子。


    把太陽鏡擱在一邊。


    方綠喬往前垮了小半步,小聲問著:“嘉……”


    連嘉澍皺眉。


    意識到什麽,小聲改成了:“yann”。


    “嘉澍是林馥蓁的母語。”林馥蓁說過。


    記不清是十二歲,還是十三歲,濃冬時節,夜晚極冷,連嘉澍和新認識的女孩離開滑雪場就看到堵在滑雪場更衣室門口的林馥蓁。


    新認識的女孩來自於楓葉國,口音軟糯,當她以軟糯的口音和他說“嘉澍,我明天就離開這裏了,在我離開前你能陪我去滑雪嗎?”時他就把和林馥蓁的約定忘了。


    當天他和林馥蓁具體約好去哪裏,具體的時間點現如今連嘉澍也已然忘記了。


    能記住的是,當楓葉國來的女孩問他“嘉澍,她是誰。”時,林馥蓁當即從地上抓了一把雪,雪狠狠往他臉上砸去。


    看著她那張被霜凍紅的臉,想把自己的圍巾給她,她沒接轉身就跑,想了想,追上。


    在被雪花覆蓋的樹下,她跑不動了,他耐著心性說了不少道歉的話,得到的是一團又一團的雪往他臉上砸。


    “夠了,林馥蓁。”他大聲叱喝著。


    那聲叱喝都把壓在樹枝上的雪花震落了下來,林馥蓁手裏還握著雪團。


    連嘉澍也抓起了一把雪,往林馥蓁走去,也得讓林馥蓁嚐嚐雪砸臉上的滋味。


    那年濃冬那場雪下了很多天,世界純白,嗬氣成霜,林馥蓁的眼角處掛著一顆小點兒,小點兒為液狀體,呈現出半透明狀,像即將凝結的珍珠,也像……


    也像眼淚。


    那是從樹梢上掉落的雪花嗎?


    在墜落過程中遭遇了暖流,那暖流瞬間讓雪花的身體化開,最後好巧不巧跌在林馥蓁的眼角,變成了像凝結在少女眼角處的淚珠。


    一定是那樣的。


    被握在手掌心裏的雪花從指縫紛紛跌落,嘴裏說著“林馥蓁,雪花粘到你眼睛了。”手就想去拭掉掛在林馥蓁眼角處的小點兒。


    那麽小小的一點讓他覺點煩心。


    手還沒觸及就被隔開。


    被隔開的手還在半空中,掛在林馥蓁眼角處的小點兒自行脫落,跌落於雪地上,渺無所蹤。


    她還是一動也不動地站著,看他的目光很安靜。


    那目光也讓他煩心。


    為了盡快驅趕那種心煩感,他和她說,林馥蓁這次錯在於我,你想要我做什麽我都給你做。


    話音剛落,她就恢複到往日他所熟悉的飛揚拔酷。


    聽聽,她都開出了哪些條件:


    “連嘉澍,你可以和各種各樣的女孩約會,但你不許讓她們叫你的名字,嘉澍這個名字我很喜歡,你也知道的,我喜歡的東西不和人分享,哪怕被分走億萬萬份之一都不可以。”


    “現在,你給我聽好,我不許你的女朋友們叫我喜歡的名字!嘉澍,我們是莫逆之交。連嘉澍,我從上午等你等到晚上,我並不認為自己現在提出的要求無理,連嘉澍,你要記住,嘉澍這個名字是屬於林馥蓁的。”聲音不無得意。


    林馥蓁的話讓連嘉澍哭笑不得,那個嗬氣成霜的夜晚,他忘了當時自己有沒有答應林馥蓁。


    他隻記得次日林馥蓁發了一場高燒,他去看她,她在說夢話。


    觸了觸她手指,手迅速被抓住。


    “嘉澍。”


    “嗯。”


    “嘉澍,不管你身邊來來回回有多多少人,在你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的那一秒,我都會留在你身邊,秋……秋老師說這個世界有著這樣一種關係,一個人和他最初的語言,他們永遠都會屬於彼此,嘉澍這個名字就等於林馥蓁的母語,這樣一來,我們就永遠不會分開了。”


    在說這些話的人眼睛還閉著,林馥蓁在說夢話呢。


    嘉澍這個名字等於林馥蓁的母語?這話聽著有點傻氣。


    這件事情很快就過去,一年複一年,然後有一天,連嘉澍發現他在不知不覺間履行起了當天林馥蓁提出的要求。


    別讓別的女孩叫“嘉澍”這個名字。


    明明當天,他沒把林馥蓁說的話放在心裏。


    怪隻怪,那從樹上跌落在林馥蓁眼角處的雪花。


    以及,那讓他煩心的瞬間。


    還有,那句似是而非的夢話。


    “嘉澍是林馥蓁的母語。”


    連嘉澍揉了揉眉骨,從舊日回憶中解脫出來。


    鬆開眉頭,看著站在眼前的方綠喬,顯然,她有事情讓那他做。


    方綠喬扯了扯那男孩的手,低聲問他你能給他簽名嗎?


    孩子站在跟前,詢問,你真的是小法蘭西嗎?


    這會兒,自閉症和普通孩子看著沒什麽差別,隻是,從他出現,孩子們就一廂情願地把他當成是某個音樂學校來的新誌願者嗎?


    看了方綠喬一眼。


    明明已經來到太陽傘的陰影處了,臉上紅潮絲毫沒有褪去反而越發加深。


    “是……是我……是我告訴他的。”方綠喬觸了觸那孩子的頭,“吉姆。”


    孩子眼神固執:“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您真是小法蘭西先生嗎?”


    都是為了遞出去的蘋果。


    “是的,我是。”連嘉澍盡量讓自己聲音顯得柔和。


    孩子脫下上衣,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應該是法國球員亨利退役時推出的紀念版球衣。


    他沒看錯。


    孩子把球衣遞交到他麵前:“我叫吉姆,這是我偶像送給我的球衣,我很喜歡它,我想把它送給一位大哥哥作為生日禮物,那位大哥哥幾年前在一場車禍中失去了雙腿,大哥哥很喜歡音樂,小法蘭西先生是大哥哥最欣賞的人,在他沒失去雙腿前,他一直盼望著有一天能像小法蘭西一樣站在舞台上,隻是……”


    說不下去了吧?


    自閉症孩子能一下子表達這麽多已經不錯了。


    一切!為了那顆遞出去的蘋果。


    連嘉澍從孩子手裏接過球衣:“他叫什麽名字?”


    “什……什麽?”


    “大哥哥的名字,你想在你送出的這件球衣上如果有大哥哥欣賞的人簽名的話就完美了,如果,再加上幾句鼓勵的話就更加完美了。”


    回過神來,孩子大力點頭:“帕,大哥哥的名字叫帕,讓.皮埃爾.帕。”


    讓.皮埃爾.帕?這名字聽著繞口。


    名字有了,但沒筆,雖然連嘉澍沒帶筆在身上的習慣,但他還是裝模作樣摸了摸口袋,沒筆就沒法簽名。


    沒等他做出遺憾的表情,一支通身褐色的筆遞到連嘉澍麵前。


    方綠喬出門時總是會背一個很大的包,包裏裝這各種各樣的奇怪東西:風油精是預防搭乘地鐵時老人身體不適備用;糖果是用來哄路邊哭泣的孩子;硬幣包是防止碰到有急事打電話回家沒幣的遊客。


    那樣的包自然少不了筆。


    象征性給予讚許笑容。


    方綠喬的臉似乎比剛剛又紅了幾許。


    心裏一動,輕聲說了聲“謝謝”接過筆時指尖輕輕從方綠喬手掌心擦過。


    瞬間,那張臉紅成番茄。


    那應該是連嘉澍認識中最容易臉紅的女孩。


    這個午後,地中海的風把攤開的書一頁頁來來回回翻開,書頁聲清脆悅耳,時斷時續,屋簷下風鈴叮叮當當響著。


    在書頁聲中,在風鈴聲中那聲“小畫眉”輕輕柔柔滑進她耳畔。


    “嘉澍,不要管我。”呢喃,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黛西阿姨不在家的周末,不僅黛西阿姨不在家,薩娜也不在家,她怎麽可能不逮住這樣的一個大好機會偷懶。


    “小畫眉。”


    “嘉澍,都說了不要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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