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已是麵目全非。


    媽媽,我以我的方式為你討公道來了,為你,也為我。


    一步一步的,二十歲的林馥蓁走向了站在梧桐樹下的那個女人。


    從此以後,那個噩夢不會再纏繞著她了吧,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夢到媽媽那時和她說的話了吧。


    方綠喬是順著連嘉澍的目光才看到那戴著粉紅鑽石耳環的女孩,她正一步步地朝她走來。


    粉紅鑽石棱角組成一道道光芒,交叉折疊,那光芒讓人的眼睛下意識地做出了躲避,怕被其傷到。


    那是方綠喬第一次明白到鑽石的意義,它真得不是某些人口中的“一無是處的石頭。”


    你之所以唾棄,很大原因是因為你擁有不了它。


    之後的每一次,方綠喬再次回憶起這一刻,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潛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蠢蠢欲動著。


    不知道,那算不算是野心,那等炫目的光芒,我也想擁有。


    把鑽石形容為“那隻不過是一無是處的石頭”的還有極少數人是真心的,在他們眼中,那閃閃發亮的東西真是一無是處的石頭,這樣的石頭他們多的是,因為多可以不去在乎。


    這才是人生最極致的生活狀態。


    方綠喬想品嚐這種生活狀態。


    後來,她擁有了很多很多鑽石,可她還是敵不過林馥蓁。


    如果問方綠喬一生中到死都會怨恨的人是誰的話,她會不加思索:林馥蓁。


    是怨恨的人,也是從內心裏偷偷羨慕的人,羨慕到渴望成為她。


    女孩朝方綠喬走來,穿過光線,落於陰影處,鑽石光芒在遭遇陰影時看起來就像一顆平淡無奇的玻璃石頭。


    但,那光芒似乎被過渡到了那女孩的眼眸底下,明亮自信。


    看清女孩的臉,方綠喬有種奪路而逃的衝動。


    林馥蓁!


    她怎麽就忘了林馥蓁和連嘉澍之間的關係,她怎麽就忘了在她找連嘉澍時會遇到林馥蓁呢?


    眼前的女孩,把她背後諸多光芒詮釋得淋漓盡致:蘭朵拉的外孫女;中美商務部部長的獨生女;暢銷圖書《我們的薇安》一書的原型。


    那光環似乎變成重量,一下子把方綠喬壓得喘不過氣來。


    再看一眼林馥蓁。


    質量普通的衣服沒什麽,我有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鑽石。


    此時此刻,方綠喬想明白了,為什麽小時候媽媽帶回來給她漂亮娃娃並沒能讓她有喜悅之情,反而讓她心裏有不舒服的感覺。


    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來自於這樣一個事實:娃娃不是我的。


    此時此刻,方綠喬還想明白了,為什麽在媽媽告訴她林叔叔以後會成為他們家的一份子;以後會和他們一起生活時她內心表現得極為亢奮。


    那是因為……


    幼小的心靈偷偷兜了個不可告人的念想:有那麽多漂亮娃娃又怎麽樣?你還不是把唯一的爸爸弄丟了。


    不,不不不,這樣的念想不可取,她是林子岩的姐姐,而且,那是一個不好的念想,不不,她壓根就沒存在過那樣的念想。


    這都是那鑽石光芒的錯。


    方綠喬聽到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響。


    有很溫柔的聲音在提醒著她:你的東西掉了。


    在那個聲音提醒她時,方綠喬的目光正落在吧台放著的半杯雞尾酒上,順著那杯雞尾酒,她看到那個空著的座位,那個座位緊挨著連嘉澍。


    連嘉澍說了“那個位置有人。”


    那個位置會是屬於林馥蓁的嗎?


    稀稀疏疏聲中,標誌著某個餐廳商標的紙袋遞到方綠喬麵前,那是她打工的中餐館的外賣紙袋。


    紙袋裏裝著她打算送給連嘉澍的毛衣,毛衣是她織的。


    爸爸死得早,媽媽給爸爸織毛衣時她沒看過,但她看過媽媽給林叔叔織毛衣,媽媽一邊織毛衣一邊哼著小曲,看著很幸福的樣子,於是她就問了媽媽,織毛衣很好玩嗎?


    “是的。”媽媽笑著回應。


    媽媽說好玩是因為毛衣一針一線都屬於自己喜歡的人。


    她還是想不通,於是媽媽告訴她,等以後長大遇到心愛的人就明白了。


    媽媽說得對,好玩是因為毛衣一針一線都屬於自己喜歡的人,在給連嘉澍織毛衣時她雖然沒有哼出歌曲來,可好幾次方綠喬在鏡子裏看到自己上揚的嘴角。


    毛衣昨天剛剛完工,本來打算等冬天再送給連嘉澍,可是……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離家時她帶走了那隻裝著毛衣的紙袋。


    也許在那個瞬間,她預感到接下來的事情。


    再不送的話,也許就沒有機會送了。


    很多雙眼睛都在看著她,那應該都是等著看熱鬧的眼睛吧。


    慘然一笑。


    目光回到眼前的那張臉上,這雙臉的眼睛是不是也在等著看熱鬧。


    但,沒有,那雙眼鏡隻是好奇地瞅著她,一點看熱鬧的成分都沒有。


    “我們又見麵了。”她瞅著她,“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的。”


    要怎麽回答林馥蓁,別裝了,你心裏高興著吧?搶走你爸爸的女人的女兒為了一個男人死皮賴臉的,你盡管得意吧。


    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又不請自來了。


    見她沒回答,林馥蓁晃了晃手上的紙袋:“我猜你是這家中餐館的服務生,你到這裏來是送餐的。”


    這話讓吧台處傳來笑聲,笑得最大聲的是那常常出現在花邊新聞的女孩。


    可笑吧,在衣著上費盡心思,但充其量看起來也不過是在某餐廳打工的服務生。


    也對,用幾百萬美元的耳環配幾十歐衣服的人會有這樣的想法可以理解。


    可是——


    “我的確是這家中餐館的服務生,但我到這裏來不是送餐,而是給一個人送禮物的。”這話從方綠喬口中自然而然說出,而且,說話聲音比今晚發出的任何聲音都來得大。


    林馥蓁表情一呆。


    隨之:“抱歉,因為那個紙袋注明商標……所以……我為我的愚蠢言論感到抱歉。”


    就像林叔叔說的“我的阿蓁是很有禮貌的孩子。”


    有專門保姆、司機、讀貴族學校、每逢生日排隊送祝福的人可以繞巴黎一圈,這還不包括《我們的薇安》的支持者們。


    要是她這樣生活,她也可以每天活得很有禮貌,方綠喬想。


    “那天我撿到你的筆記本,現在我又撿到你要送給人禮物,很巧對不對。”林馥蓁說,表情一派天真坦蕩。


    看著林馥蓁,心裏想著:也許日後,你會發現我們擁有更大的緣分,我和你在不同時間裏都叫過一位名字叫做林默的男人為爸爸。


    林馥蓁再次開口:“禮物……”


    “禮物是我織的一件毛衣,”方綠喬打斷林馥蓁的話,大聲說著,“我打從心裏希望著,當今年冬天第一場雪到來時,它可以穿在一個人身上,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即使它最後去了垃圾箱,我想我也不會有任何意外了。”


    方綠喬努力控製自己在說這話時目光不往一個方向,她深怕,多一眼她都會忍不住上前,搖著他肩膀追問他為什麽,我們那天在海邊不是很好的嗎。


    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戀愛,牽過手吻過嘴唇那就是戀愛。


    拳頭握得緊緊的。


    深深看了一眼林馥蓁。


    對於林馥蓁粉紅色鑽石耳環的嫉妒;對於林馥蓁嘴角的甜蜜微笑的嘲諷;以及來自於心裏的怨恨與怨毒;都來自於連嘉澍右手邊那個空著的座位。


    那是什麽都有的小公主。


    拳頭再一次收緊,掉頭,方綠喬朝著門口走去。


    最開始用走的,幾步後腳步開始加快,在一束束目光中拚命往著門口跑。


    終於,逃開一束束目光,終於,身體越過那道門線。


    腳踩在宛如星光鋪成的小徑上,腳步停頓了下來,緊緊握著的拳頭鬆開,回過頭去——


    在這之前,方綠喬無比希望對連嘉澍右手邊空置位置的猜想都來自於自己的自以為是。


    但,這一刻這一眼,讓她再無任何猜想空間。


    林馥蓁,那真是什麽都有小公主,到最後,她連連嘉澍右手邊位置也擁有了。


    有一次,她和連嘉澍在日式自助餐餐廳吃飯。


    超長長方形餐桌,她坐在他左手邊,他頻頻給她添菜,幾次下來,方綠喬覺得變扭,如果坐在他右手邊會順手很多,連嘉澍右手位置沒人。


    從座位起身,連嘉澍問她要做什麽,因為嘴裏還塞著一大堆東西,她無法說話,就隻能手指著連嘉澍右手位置。


    “那個位置不能坐。”連嘉澍告訴她。


    為什麽,眼睛打著問號。


    連嘉澍淡淡笑開:“它屬於別的人。”


    屬於別人的?左看右瞧,沒人啊,那個位置一個人影也沒有,可連嘉澍說話語氣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左思右想,當時她還真得被連嘉澍的話給嚇了一跳,連嘉澍口中的別人該不會是……是指幽靈吧。


    再之後,方綠喬留了心眼,要是隻有四個座位餐廳的話,她就坐在他對麵。


    肩並肩坐在公園長椅上,她會偷偷往連嘉澍右手邊空著的位置看:你好,幽靈小姐,或者是,幽靈先生。


    多可笑。


    連嘉澍右手邊位置壓根不屬於幽靈小姐也不屬於幽靈先生。


    連嘉澍右手邊位置屬於林馥蓁。


    他固執為著她保留右手位置,那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情分?


    那兩人的身體挨得很近,他也不知道在她耳邊說什麽,從抖動的肩膀看就知道林馥蓁在笑。


    那個世界驟然被無限拉遠。


    鬆開的手再次握緊,轉過身,方綠喬迎著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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