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程,最討厭她覺得他可憐。


    所以,遲稚涵沒接趙醫生的話茬,隻是走過去坐在床邊,左手伸進被子裏,摸摸索索的握住了齊程的手,在他手心摳了摳。


    齊程翻了個身,兩隻手抓著遲稚涵的左手,放到嘴邊親了一下。


    兩個人徹底無視趙醫生,玩的黏黏糊糊。


    趙醫生寫病曆的時候,戴著老花鏡翻了個白眼,他心裏有些惆悵,自己費盡力氣找來的,個性背景都非常適合參與治療方案的遲稚涵,終於被齊程拱走了……


    這丫頭,現在看起來是怎麽誘拐都不會和他站在同一戰線了。


    收好筆,趙醫生咳嗽了一聲。


    沒人理他。


    “這方案你哥你姐都簽過字了,都看的到曙光了,忍一忍後麵都是好日子。”趙醫生把病曆本豎起來放在書桌上磕了磕,“再說了,你們兩個還年輕,這點坎都熬不過,後麵還有那麽長的人生,你打算這幾十年都不分開?天天狗皮膏藥一樣黏在一起?小遲今年才二十五吧,你不打算讓她多走走看看?讓她以後幾十年天天耗在這裏給你做飯?”


    “……到底什麽方案?”遲稚涵問的是齊程,他抗拒的都出冷汗了。


    “需要你配合兩件事,第一件是脫敏治療有關的。”趙醫生終於找到了插話的點,“齊寧說你馬上要開始春季沒事視頻的錄製了,錄製地點會改在對麵。”


    “一般錄製會有多少人?”


    “……二十個人左右,全部都去對麵,會不會太多了。”她對脫敏治療沒什麽意見,隻是擔心齊程能不能扛得住那麽多陌生人。


    拍攝場地往往混亂嘈雜,她還擔心齊程的身份和病情會被人發現。


    “保密的事情,齊寧肯定能做好,這方麵你也吃過虧的你忘啦?”趙醫生嘿嘿笑,“而且脫敏會等他這一個月減藥療程結束後做,具體的過程齊寧會和你的經紀人聯絡,你到時候隻要當做平常錄製一樣就行。”


    “記得不要當著別人的麵從對麵直接進來這裏,就當成齊家買了你們公司後提供的拍攝場地就行。”


    “療程會循序漸進,先是聲音,然後才會開監控,這點齊程應該也同意。”趙醫生頓了下,沒忍住還是想調侃齊程,“被子那麽厚你不悶麽?小遲的手就那麽好吃?”


    ……


    齊程漲紅著臉從被子裏出來,和同樣紅了臉的遲稚涵對視,遲稚涵衝他吐了吐舌頭。


    “另外一件事,就是你可能需要參與到減藥療程中去。”等齊程出來了,趙醫生才繼續話題,說完之後脫下老花鏡,坐在齊程的電腦椅上觀察齊程的反應。


    沒有反應,除了抗拒之外沒有任何應激現象。


    齊程在遲稚涵身邊,確實穩定的不太像是病人。


    “齊程的社恐症狀加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已經在你身上滿足了社交需求。”


    “他有點麻煩,普通社恐患者雖然恐懼人群,但是為了生計不得不出門。”


    “可齊程沒有生計問題,他一輩子不出門都不會餓死,本來還有個社交需求,多少還算點動力,現在你幫他把這個問題都解決了,他自己又覺得抑鬱症轉為輕度警報解除,對治療社恐這件事排斥心裏就變得更重。”


    “這種症狀,類似於抑鬱症患者對於某些藥物上癮,以為某種藥物維持在一個相對平衡的精神狀態,一旦藥物撤除,這個平衡狀態就會消失。”


    “一夜回到解放前。”最後這句話,趙醫生是對著齊程說的。


    齊程意外的沒有撇開眼,和趙醫生對視之後,皺了皺眉,有些不滿,但是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小遲不在的時候,你從來都不會和我對視。”趙醫生還是看著齊程,“我看的很清楚,她在和不在,你完全是兩種狀態。”


    ……


    “所以你想讓我做什麽?”遲稚涵打斷趙醫生的話。


    她和齊程都很清楚,趙醫生說的話,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製造氣氛的廢話,剩下的那一兩句引導性的話藏在這堆廢話裏麵,殺傷力特別的強。


    “給齊程做一個月的減藥治療,你這一個月離開洋房,和齊程斷絕所有聯係。”


    “他如果能撐過這一個月,這次治療才能真正的算成功。”


    “一個月?”遲稚涵傻眼。


    “我本來打算兩個月的,齊程強烈反對下才改成了一個月。”趙醫生居然還委屈。


    “你都討價還價了為什麽不直接跟他說一個星期比較好?”遲稚涵恨鐵不成鋼的低聲埋怨齊程。


    “……你要跟我分開一個星期?七天?不見麵,不聯絡?”齊程語速一下子快了,皺著眉,琥珀色眼瞳顏色變深。


    ……


    …………


    這兩個人明顯打算徹底忽略他了。


    趙醫生又生出一股惆悵來,現在的病人都不好治啊,事兒多,還不知道報恩,好歹,遲稚涵還是他找出來的。


    “一個月,是最低限度,減藥療程從來沒有一周的說法。”趙醫生很無奈。


    “可是我連一天都不願意。”遲稚涵看著趙醫生,身後的男人因為她這句話呼吸都變輕了。


    “我不是他的藥,抑鬱症變好社恐變差可能真的都和我有關係,我偶爾也會在發脾氣的時候自我暗示我是藥需要克製,但是事實上,和他戀愛,我從來沒有克製過什麽,不管我們怎麽定義我介入之後的治療方案,齊程他從來沒有把我當藥。”


    “我總覺得,你們都誤會了我和齊程的關係,我們戀愛,一直都和治療無關,和你忽悠我的什麽平穩的感情無關,我們兩個會互相發脾氣,會冷戰,會和大部分情侶一樣,我們的戀愛,從來沒有病態過。”


    “你覺得齊程是因為有我在,才敢和你對視。”遲稚涵笑了笑,“其實我也是因為有他在,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


    “戀愛本來就是這樣的,有他和沒他是兩種狀態,甚至精神狀況都是兩種狀態,你不能把這種改變當成治療和病理。”


    “我其實有信心,齊程現在的精神狀況,哪怕沒有我,他也能自我調節,抑鬱症也仍然是輕度,社恐不會變好也不會變差,那一個月,他會心情抑鬱,但是絕對撐得過去。”


    “可是這能代表什麽?齊程康複的日子很寶貴,他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被抑鬱症折磨,那三十天,對他對我,都是一種浪費。”


    ☆、第五十八章


    在趙醫生印象裏, 遲稚涵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姿態說過話。


    自信的,立場分明的。


    就算知道她性格裏有堅韌的部分, 也經常會因為她的年紀身高和長相, 不自覺的,隻是把她當成一個小女孩。


    當初選她, 多多少少有她的家庭原因在, 正常人家裏的獨生女,誰家會放心讓她在這裏和一個有心理疾病的人關在一起。


    她缺錢, 孤單,沒有這方麵的遺傳基因, 遇到問題心態極好。


    找她, 風險和阻力都最小。


    趙醫生心裏知道, 他為齊程找了遲稚涵,是蒙住了良心做的事,因為這樣, 齊家給遲稚涵開的價格高的咋舌。


    和遲稚涵聊方案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 都是沉默被動的,被他來回忽悠下套,牽引著一步步走到治療方案的核心。


    他知道遲稚涵心裏腹誹過他很多次, 但是這丫頭心裏有一杆秤,沒撼動她心裏平衡的事,她經常笑笑就過去了。


    今天,看來是碰觸了她的底線了。


    她拒絕把她的感情和治療牽扯在一起, 說的非常明白。


    巧的是,十一天前,齊程跟他說了一樣意思的話,他說不管遲稚涵離開多久,他都不會出現減藥反應,這種方案沒有必要。


    當時,他隻是把齊程的話當成了心理病患者最經常產生的自我認識混亂。


    他並不相信這種一開始以治療為目的的戀愛,真的能變成齊程說的那個樣子,遲稚涵為了治療,勢必會壓抑本性,而這樣的戀愛,本身就是一種風險。


    所以,他並不看好,連帶的,對齊程的好轉也抱著悲觀的態度。


    可遲稚涵今天的理直氣壯打動了他。


    她的個性從不矯情,理直氣壯的原因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的戀愛很普通,哪怕她談戀愛的對象,是個一發病就隻能脫力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為這樣的純粹動容,也羞愧與自己心底的那些陰暗,但是專業上,卻始終無法跨過。


    “小遲啊……”趙醫生手裏拿著老花鏡磕磕桌麵,語速很慢,“我向來很信任你,這種信任來自於我相信自己的專業,我觀察你很久,通過各種檢查確定你確實可以加入這個治療方案。所以哪怕這個過程中你出了很多次錯,叮囑你的事情除了按時讓齊程吃藥,其他的都沒有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做,我也從來沒有說過什麽,你知道這是為什麽?”


    遲稚涵搖頭。


    身後的齊程擔心這樣的對話會讓遲稚涵不舒服,已經坐起身,防禦意味十足。


    “我是醫生,又不是站在你們對立麵的人,不要都用這種眼神看我。”趙醫生哭笑不得,“我由著你的意思來,是因為齊程對你真實反應的接受度更高。”


    “但是這一次,不太一樣,這涉及到關鍵治療點,”趙醫生很難得的說的十分誠懇,沒有兜圈子也沒有製造氛圍,“就算我情感上已經被你說服,但是專業上,我不可能同意。”


    遲稚涵皺眉:“你希望我從專業上說服你?”


    這不明擺著欺負人麽……她懂什麽心理學。


    “或者可以替代的方案,證明你剛才說的話,你離開齊程,他會想念,但是能夠自我調節負麵情緒,像個正常人一樣。”


    遲稚涵傻了一下,她還是說不過趙醫生,開足了火力也隻夠撐個開場……


    “我真的不是為難你們,你們兩個在一起的過程我看得清清楚楚,我還算是半個紅娘。”趙醫生給遲稚涵沉默的空檔,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帶上了熟悉的趙醫生式的設套的味道,“但是齊程現在的現狀就是這樣,他不想變成正常人,在他看來,現在這個療效已經是終點。”


    “可社交恐懼症不治療,齊程的應激反應還在,他仍然出不了門。”


    “你們現在年紀輕,熱戀期,覺得很多事情都可以解決,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再一個十年之後,齊程仍然是這個樣子,你有信心讓他的抑鬱症不再複發麽?”


    “再來一次,你覺得他還能好麽?”


    這個套,下的很重。


    遲稚涵啞口無言。


    因為趙醫生說的是事實,齊程現在剩下的最主要的問題,就是他自己根本沒想著完全變好。


    他對正常人這三個字,非常排斥。


    “可分開一個月,也不代表你說的這些情況能解決啊。”遲稚涵的語氣已經弱了下來,吸了吸鼻子。


    “最起碼,這是無數這樣的病例數據累積下來的一個裏程碑式的節點。”趙醫生又磕了磕老花鏡,“不是我不通情理,相比你們兩個小年輕之間的感情,我更相信科學,更相信數據。”


    遲稚涵動了動,還想說些什麽,手卻被齊程抓住。


    “趙醫生為什麽會覺得,我會一夜回到解放前?”齊程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遲稚涵回頭,看到齊程也正在看她,眼底,有笑意。


    暖洋洋的笑意。


    “我確實排斥自己最終會變成正常人,因為我覺得我可能沒辦法再融入社會。”


    “但是我沒有拒絕治療,現在的減藥療程,你說的讓遲稚涵在對門錄製視頻這些方案,我都在接受,從來沒有反對。”


    “為什麽,你會覺得這樣不夠?”


    趙醫生仍然在磕自己的老花眼鏡,沒有立刻回答。


    遲稚涵卻瞪大雙眼,發現齊程問的這些問題,居然也是事實。


    “為什麽你會覺得,遲稚涵跟我在一起,就注定隻能在以後的幾十年裏關在這裏為我做飯?”


    “趙醫生,上次的測驗,你明知道我體力不濟,卻沒有阻止我提出再次測試的要求,其實是因為,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不相信那些用數據累積出來的表格,所以才會放任他一共測了三次,繁瑣的,耗費腦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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