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遠時垂眸盯著杯中酒,沒說話。


    “真是啊?”喬敬則一臉感慨,“我還一直琢磨,能甩了你的女人……”聽上去似乎是句好話,結果,他興奮地一拍大腿,“是個角兒啊,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眼力挺好,竟然能看出你的人麵獸心!”


    盛遠時此刻沒有心情附和喬敬則的不著調。他點了支煙,唇間的明滅,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臉和深不見底的眼。


    頭頂光線朦朧,灑下一片暖色,可他一八五的身高坐在那,沒有了在天上飛時的倨傲和自信,竟有種落寞、孤單的感覺。


    喬敬則也鬧不起來了,難得正經地說:“都等回來了,該高興,垂頭喪氣的幹嘛?”


    盛遠時偏頭看他,“我什麽時候說過是在等她?”


    喬敬則透過手中的水晶杯看他,說得慢條斯理:“你沒等,你就是明明都回國了,卻又滿世界飛了三年,找遍了所有的音樂學院;你沒等,你就是隨手買了一架能亮瞎我眼的名貴鋼琴放在家裏接灰;你沒等,誰說你等,我跟誰急,行了吧?”


    關於司徒南,除了benson這個見證人,盛遠時沒和旁人提起,本意是等回國後帶她見父母,見朋友,結果沒等到那一天,兩個人就散了。然後,一次酒後失言,被喬敬則知道了。


    喬敬則看似玩世不恭,卻在第二天他灑醒後說:“要是覺得值,就等。反正男人比女人扛老,還怕耗嗎?”


    相比女人,男人對於老的威脅,確實要更勇敢,更坦然。可愛情怎麽能相提並論?當熱情耗光,當愛意耗盡,剩下的恐怕隻有回憶了。盛遠時不想下半輩子隻活在回憶裏。可那個時候恨極了司徒南的隱瞞和離去,他負氣地說:“我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向前,而不是在原地徘徊。我不會等她,不會。”


    喬敬則隻是一笑,“等不等在你,不用和我發誓。”然後,在過去的幾年裏,關於司徒南,他甚至都沒有對齊妙提起。這是第一次。


    可就算他在等,又怎麽樣?在她最難的時候,他在和她負氣,氣她在他愛上她時,毫不留戀地甩了他;氣她自私地隻顧自己的自尊和驕傲,全然不顧及他的感受。等她以一個全新的姿態出現在他麵前,盛遠時忽然不確定,這個對自己而言,全然陌生的南庭,是他一直在找的司徒南嗎?


    他端起酒杯,仰頭幹了。


    喬敬則幹了半杯,他酒量遠不及盛遠時,喝急了,半天才緩過勁,“老爺們兒別那麽小心眼,女人天生就嬌情,就作,你都給她攢著,等她老了,再給她好看。”


    他看似沒個正經,心裏卻有自己的一番道理。這是盛遠時最欣賞喬敬則的地方,“拋開姐弟關係,齊妙在我眼裏,也沒什麽特別,怎麽你就非她不可?”


    “我要是齊妙,分分鍾剁了你喂狗。”喬敬則瞪他一眼,“哪個弟弟會這麽說自己姐姐?”


    盛遠時笑了笑,“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客觀看待和評價你們的關係嗎?”


    說到齊妙,喬敬則也不是全無挫敗感,“我也無數次自問,除了臉好看,胸有料,她齊妙哪兒好?可就這麽莫名其妙,我隻得意她。”


    盛遠時有點好奇,“準備和她死磕到底了?”


    喬敬則咬牙切齒地說:“等我把她耗老,看她怎麽求我娶她!”


    這種言論,盛遠時還是第一次聽聞。


    喬敬則卻笑言:“年輕就是小爺的優勢。”說著和他碰杯,也一口幹了杯中酒,然後朝調酒師喊,“這麽他媽辣?!不知道小爺是喝牛奶長大的嗎?”


    盛遠時則眉都不皺一下的幹了。


    見他沒有傾訴的欲望,喬敬則賊兮兮地湊過來,語出驚人地問:“睡過嗎?”


    盛遠時幾乎是瞬間翻臉,抬手就是一拳。


    喬敬則肩膀上硬挨了一下,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去,“翻臉猴子啊?說激惱就激惱呢?”


    盛遠時偏沉的目光似是在警告他,不要口無遮攔。


    喬敬則也不怕他,回瞪了一眼,“不就男女那點破事嗎,還怕說啊。別說兄弟沒提醒你,再好的女人,吃了才是自己的。”


    盛遠時沒說話,又幹了整杯。


    喬敬則沒攔他,跟著喝了一小口。


    反正以往都是這麽喝的,沒什麽不好意思。誰讓盛遠時酒量太好,平喝的話,誰是對手?所以,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就養成了他喝一杯,別人喝一口的習慣。


    結果這晚盛遠時把自己喝倒了,喬敬則扶他時,聽他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麽。


    喬敬則耳朵貼近,和聽清他說:“我記得她愛我,看來是我記反了。”


    “就知道你放不下身段。”喬敬則說著用力打了他一巴掌,“慣的!”


    隨後讓調酒師拿他的手機給齊妙打了個電話。小表姐風馳電掣地趕過來,遠遠看見兩個男人坐在馬路邊上,喬敬則的手向後撐在地麵上,不知在絮叨什麽,反正嘴沒閑著,盛遠時手肘撐在膝蓋上,像是低頭沉思,又像是睡著了。


    她停好車,跑過來扶盛遠時,可他看著瘦,卻重得分分鍾就能把她壓倒,齊妙喘著粗氣看著一邊悠閑看熱鬧的喬某人,沒好氣,“不能過來搭把手啊?”


    喬敬則不動,隻盯著她,“你過來,來。”


    齊妙拿眼睛瞪他。


    喬敬則嘴角仍掛著笑,特別好脾氣地說:“現在過來都好說。”


    齊妙看著他泛紅的臉,猜他也喝了不少,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說:“喬敬則你要是敢耍酒瘋,信不信我一巴掌呼死你。”


    喬敬則單手扣住她兩隻手,笑道:“我看看你怎麽呼死我的?”


    齊妙掙紮著要抽回手,可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也沒擺脫他的鉗製。


    喬敬則搶在她拿腳招呼自己前說:“你不拉我起來,我怎麽幫你?”


    齊妙到底踢了他一腳,才用了點力氣拉他。


    喬敬則借她手勁站起來時,飛快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起初齊妙以為是自己的錯覺,見喬敬則一臉得逞的笑,她才反應過來,一巴掌扇過去。


    喬敬則竟然耍賴不承認,“幹什麽呀,不就是碰了你一下,又不是故意的。”


    齊妙氣得剁腳。


    喬敬則笑著扶起盛遠時,“傻站著幹嘛,開車門去。”


    等他把盛遠時扶上後座,齊妙狠狠地在他後腰上掐了一把。


    喬敬則鬼叫,“謀殺親夫啊!”


    齊妙罵他:“那也是你自取其禍!”


    回去的路上,喬敬則倒是很老實,沒招她,也沒撩她,隻是唯恐天下不亂地建議道:“想推波助瀾的話,不妨把人送到你房客家去。”


    齊妙也是這個意思,隻是,“萬一南庭小妹妹不收留他呢?”


    喬敬則居然笑著說:“那我就好好磕磣磕磣他。”


    齊妙單手扶方向盤,騰出右手給了他一下子,“你有病吧?他是搶了你前女友嗎?”


    喬敬則笑嘻嘻的,“對呀,南庭小妹妹是我前女友,有幾分姿色吧?”


    這種瘋言瘋語,齊妙才不信,她穩穩地把車開回航天小區,不再理他。


    等兩人把盛遠時從電梯裏扶出來,齊妙先輕手輕腳地用鑰匙開了自己的家門,喬敬則默契地找出盛遠時的鑰匙,明知道打不開南庭的門鎖,還是硬往鎖眼裏插,還故意弄出很大動靜。


    門內瞬間傳來狗叫聲。


    南庭聽到聲響從臥室裏出來,邊問“誰啊?”邊試圖從貓眼往外看。


    卻聽外麵嘩啦一聲,像是鑰匙掉在地上的聲音,然後一個人影彎下身去。


    有睡不著在,南庭倒不害怕,她猶豫了下,還是慢慢打開了門。隨著她開門的動作,有個人影倒退了幾步,後背抵在對麵的門上,擋住了裏麵齊妙和喬敬則擁擠的視線。


    走廊的感應燈在睡不覺的叫聲下持續亮著,讓南庭能夠看清麵前的盛遠時,他穿著白襯衣和西褲,領口的扣子有兩顆解著,露出裏麵麥色的肌膚,輪廓分明,眉目清俊,那雙漆黑的眼不複之前的犀利冷漠,此刻有種懵懂和疑惑的情緒流露出來。


    南庭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氣,見他緩緩抬手,伸向自己,她頓時忘了思考這個動作背後的含義,本能地疾步上前,用自己纖瘦的身軀架住了整個人往下滑的他,把人扶回家裏。


    第24章 我不會在老地方等你04


    恍惚中, 盛遠時回到了那個他始終回避的午後。


    那天格外冷, 明明已是初春, 卻一絲春意都沒有,還在清晨時下起了雪。盛遠時先是從紐約到g市, 飛了十幾個小時,又在當天沒航班飛a市的情況下,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 隻為趕在司徒南生日前見到她, 時差,疲憊, 再加上天氣原因, 當打通司徒南電話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可能發燒了。


    可想到司徒南得知自己從此後將在她所在的城市工作時的喜悅,什麽身體不適, 什麽長途奔波, 統統都不值一提。電話裏, 盛遠時語氣輕鬆地說:“在家等著吧,我過去接你。或者我直接上門拜訪下司徒老爸?”


    本意是給她個驚喜。換作以往, 司徒南肯定求之不得,熱烈邀請他。因為對於她暑假跟飛的行為,司徒老爸一直認為自己的心肝寶貝被拐走了。對此,司徒南還向盛遠時告狀, “他竟然說你是壞男人,我真是忍不了。”所以, 她那時還向盛遠時提出,“等你答應做我男朋友時,要先去趟我家,讓司徒老爸見識下你的風采,要不然他總以為除了他,沒人稀罕我。”


    盛遠時當時還問她,“和你爸提起我了?”


    司徒南氣呼呼地說:“提了啊,結果他一聽你是業界最年輕的機長,居然勸我算了,說是,你真那麽牛,不可能看上我。哪有人這麽詆毀自己女兒的,我都懷疑,他不是我親爸。”


    盛遠時就笑了,逗她說:“沒準我的證照真是假的,什麽機長,什麽外航,都是騙人的。”


    司徒南抱著他胳膊不放,“那你怎麽不把我騙到床上去啊?”


    盛遠時被撩得麵紅耳赤,哪裏還笑得出來,他輕咳一聲,胡亂找了個借口,“我要上航線了。”


    時間明明還早。司徒南一點不顧及他的麵子,壞壞地拆穿他,“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下午五點才飛?”見盛遠時臉上有點可疑的紅暈,她笑得愈發明豔動人,“哦,我知道了,盛機長有特權,可以提前飛。”


    那傲嬌的小模樣,盛遠時差點控製不住讓她提前履行一下女朋友義務。


    司徒南卻在電話那端冷冷淡淡地說:“你告訴我地方,我自己過去。”


    她一向樂於取悅自己,盛遠時擔心她又隻顧漂亮不要溫度穿太少出門,執意過去接她。


    司徒南比他更堅持,最後更是直接搬出了司機做擋箭牌。


    盛遠時拗不過她,就選了一家飛行者俱樂部。


    那是一家以飛行為主題的咖啡廳,店內地麵上畫著的滑行跑道,牆上粘貼著的一張張的飛行員照片,壁頂的藍天和雲層,以及那架波音737的模擬飛行器,不禁讓人對飛行產生無限遐想。


    盛遠時不記得自己等了多久,總之他無聊地喝了三杯咖啡,又去二樓的飛行體驗區轉了兩圈,還好心情地幫一位小朋友講解了下飛機的構造,才在窗外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由遠及近走來。


    他的小姑娘,纖細俏麗,哪怕是一身樸素地走在茫茫人海之中,也是嬌豔如花,無人可及。重逢的喜悅讓盛遠時忽略了先前司徒南在電話中的冷淡,以及那一刻她在咖啡廳門口駐足的那幾秒,所為何意。他下樓迎上去,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輕責道:“又穿這麽少。”


    司徒南像是瘦了,米色的羊絨大衣顯得空空的,她注視幾個月沒見的他,啞聲:“不冷。”


    盛遠時聽出了異樣,但當時的他以為司徒南和自己一樣,是因為激動和開心,於是,他在她凍得有點紅的下巴上捏了一下,回身交代服務生,“香草拿鐵可以做了。”


    一向精明的男人,竟然沒有發現,如果是司徒家的司機送司徒南過來的,她怎麽會凍得小臉通紅。他隻記得,他的小姑娘像孩子似的,喝不慣太苦的咖啡,最喜歡帶有奶味的,熱的香草拿鐵。


    她卻說:“給我一杯美式。”與此同時,輕輕地抽回了手。


    盛遠時低頭看著自己落空的手,胸口滋生一種莫名的情緒,但他也沒多想,隻朝服務生點了下頭,“美式。”就又伸手,要去握她的。


    司徒南恰好在這時抬起手,搭在了樓梯扶手上,姿態自然。


    一時間,盛遠時倒也分辯不出她是不是故意在躲自己。


    直到兩人在二樓卡座的高背椅中坐下,盛遠時才發現,司徒南異於平常的沉默。他伸手過去,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發,以玩笑的口吻逗她,“太久沒見,需要重新熟悉一下嗎?”


    司徒南的視線從地麵上的滑行跑道上移開,抬頭看他,沒有任何鋪墊地說:“告訴你個消息。”


    盛遠時眉宇間浮起笑意,“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她對他的好消息並不關心,搶先說:“我被曼哈頓音樂學院錄取了。”


    “曼哈頓音樂學院?”盛遠時該為她高興的,可他剛剛伸進大衣兜裏的手倏地頓住,“怎麽突然決定出國了?”


    她的語氣和神情一樣,都是淡淡的,“我不一直這樣嘛,想幹什麽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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