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滿身風雨我從何處來07


    桑正遠聞言怔了片刻, 眉心聚緊的樣子像是把兒子的話聽進去了, 在思考涉足航煤業務所承擔的風險,可桑桎太了解自己的父親了, 那個好不容易和何家聯上姻,又認為司徒家更好,企圖和司徒家攀上關係的桑正遠, 在此之前或許還在想, 如何阻止無權無勢無背景的南庭嫁入桑家,但當得知南庭要成為齊潤集團齊董事長的兒媳婦了, 心裏怕是又要不舒服了, 說不舒服有點不夠份量, 確切地說是, 無法接受。


    果然,當桑正遠反應過來, 他頓時就發作了,冷聲質問道:“司徒南不是和你在一起嗎?她的婆婆不該是你媽嗎?什麽時候她要成齊家的兒媳婦了?”


    看看吧,這就是自己的父親,桑桎的語氣難得地犀利了起來, “司徒家破產後, 你不是就抵觸她排斥她嗎?你不是認為我娶她不能給桑家帶來利益回報,一直持反對態度嗎?怎麽, 我不能和她在一起了, 又不合你心意了嗎?”


    桑正遠怎麽能接受兒子這樣和自己說話, 無言以對的他氣得渾身發抖, 伸手就要打過來,“連個女人都搞不定,還為桑家惹來這樣的麻煩,桑桎,你可真行。”


    竟然成了他為桑家惹來的麻煩了!桑桎有些哭笑不得,而他也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和應該承受這一巴掌,於是,麵對父親不可理喻的怒意,他霍然抬手,穩穩地格開桑正遠的手,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你兒子長大了,你打不動了。”然後甩開那雙從小到大也沒牽過他幾次的手,“我能做的,該做的,就這些,你聽得進去最好,若是不信,決意挑戰一下齊董事長維護兒媳婦的決心,我不攔你。”


    離開家前,桑桎對向來軟弱可欺的母親說:“麵對利益的誘惑,他怕是很難回頭,我其實也知道,這趟回來,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可我到底姓桑,人家都直言不諱地告訴我,該提醒他小心了,我總不能什麽都不做。我了解過了,齊董事長是一位非常正直,且有魄力的企業家,她不會像當年何勇算計司徒家那樣對付我們和何家,所以,您也不用特別擔心,就把屬於自己的東西守好,就行了。”


    桑母是那種沒什麽大的誌向,視婚姻和家庭為全部生命的女人,可是,多少年了,丈夫和兒子一直這樣水火不融,現在……或許是意識到了‘遠洋’,以及桑家的輝煌,終於要在丈夫的利欲熏心中終結了,也可能是覺得自己的婚姻和人生都太無望,她泣不成聲。


    桑桎把母親摟在懷裏,安慰道:“沒事,還有我呢。”


    當晚沒有回g市的航班了,桑桎必須要在a市再停留一晚,然而,麵對母親的不舍和挽留,他終究還是選擇了住酒店,明明疲憊至極,可躺在床上,怎麽都睡不著,他就下樓去買了包煙,然後坐在窗前,一根接一根地吸,他是醫生,最懂吸煙有害健康的道理了,可這一夜,向來不吸煙的男人,恨不得用尼古丁毒死自己。


    第二天回g市的航班是下午的,桑桎卻早早就到了機場,像是一刻都不願多在這座長大的城市停留。臨近中午,盛遠時到航站樓的南程服務台取資料,不經意抬頭,就看見桑桎坐在休息室裏看雜誌。


    盛遠時走過去,坐到他對麵,“這麽快就走了?”語氣熟稔。


    之前在g市機場和南庭遇見時,桑桎也看見盛遠時了,隻是沒料到回程又能遇見,他說:“不走能幹什麽,我也幫不上什麽忙。”


    盛遠時注意到他麵上的疲憊之色,幾乎可以想像他此行有多不愉快。回家能不愉快到這種地步,這是一個在溫暖健康家庭長大的人,無法理解的,“看來你爸挺執迷不悟的。”


    桑桎一笑,苦澀又無奈的那種,“我有時候也奇怪,他那種脾氣秉性是怎麽把‘遠洋’撐到今天的。”


    “那就說明,他還有是道的。”盛遠時挑了下眉,“也許你的忠告他能聽進去。”


    桑桎抬眼看他,像是在問:“如果他聽進去了,你打算怎麽辦?”


    盛遠時就笑了,那笑容有著胸有成竹的自信,然後,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什麽時候開始治療?”


    “我隨時都可以,”桑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看你。”


    盛遠時也不猶豫,“那就根據她的排班來吧,讓她請假治療,怕是不可能。”


    桑桎對此沒意見,隻是事先說明:“治療需要到我那邊去,不是醫院,是我家。”見盛遠時抬眼看過來,他說:“你可以一起來,雖然我內心並不歡迎你。”


    盛遠時失笑,“咱們倆彼此彼此。”然後意外地感慨了句,“你這份大氣,我還挺服的。”


    向來溫和的桑桎不客氣地懟了他一句,“不是你說的,要輸得起嗎?”


    盛遠時不以為意,他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起身時發出邀請,“要一起吃個午飯嗎?”


    桑桎拒絕道:“我怕消化不良。”


    盛遠時也不勉強,隻說:“既然選擇了南程的航班,有需要就提,除了在她的事情上我有必要的原則,不能退讓外,其它方麵,我還算好說話。”


    桑桎的目光落在他飛行製服的四道杠肩章上,不領情地道:“我現在改簽還來得及嗎?”


    盛遠時笑了下,像勸老朋友似地說:“別改了,麻煩。”


    桑桎無語。


    這樣的氣氛,在外人看來哪裏像是情敵共處,說他們是好朋友,都有人信。但兩個男人心裏是清楚的,在醫院打過那一架,在酒吧喝過那幾杯酒後,彼此都坦然了,因為勝負已成定局。


    盛遠時去忙自己的工作了,桑桎從昨晚就沒吃飯,和他聊了幾句後,忽然有些餓了,他找了家餐廳,吃過午飯,把握著時間去辦理登機手續,排隊期間,聽見前麵一位老人問:“免責單是什麽?為什麽我要填這個?大家都填嗎?”


    值機把手裏的單子放在櫃台上,解釋說:“大爺,公司有規定,八十歲以上的乘客屬於特殊乘客,需要填免責單,否則就不能乘機。”


    老人“哦”了一聲,似乎是聽懂了,“是怕我在飛機上出什麽事,讓你們負責吧?”


    值機是個挺負責的小姑娘,她耐心地說:“大爺,高空飛行,氧氣相對減少,氣壓又比較低,再加上空中飛行難免會有顛簸或是其它別的什麽特殊情況發生,出於安全考慮,公司才會有此要求,請您理解。”


    老人不急不緩地說:“我身體好著呢,又不需要特殊照顧,就因為年老,就要被歧視嗎?”雖然這麽說,但還是掏出眼鏡戴上,拿起單子在看,“如果我不簽,就不讓我上飛機嗎?”


    值機的語氣還是心平氣和的,“公司有運輸限製,我必須遵守,如果您不填單子,我確實沒有辦法給您辦理登機牌,但您放心,如果您既不想填單子,又一定要坐飛機去g市的話,我可以請我的領導為您安排,看是否有其它的航空公司願意承載,盡量幫您改簽。”


    或許是老人聽著都覺得麻煩吧,他語速很慢地嘀咕著,“竟然還有這種規定,真是的。”手上則拿起了筆,開始填單子了,末了還拿給值機看,“這樣可以了吧?”


    值機鬆了口氣,“沒錯,就是這樣。”還不忘確認,“上麵的條款您都看清了吧?”


    老人還嫌她囉嗦,“我不是都簽字了嗎。”


    值機收回免責單,開始查詢座位,“大爺,第二排靠窗可以嗎?”


    應該是對座位還比較滿意,或者根本不計較,老人爽快地說:“都行。”


    值機把登機牌打出來後還不忘貼心地囑咐,“您是一個人出行,上機後可以和乘務人員說一聲,讓她多照顧您一下。”


    老人接過登記牌,拿好,“算了,還是不給你們年輕人添麻煩了,這人老了啊,到哪兒都不招人待見。”邊說邊走遠了。


    排在他後麵的旅客邊上前遞上身份證邊抱怨:“慢死了,真是麻煩。”


    值機隻能道歉,“讓您久等了。”


    桑桎對此無奈地一笑,隨後,他辦理好自己的登機牌,去過安檢。


    由於g市大雨,航班延誤了,盛遠時作為機長,在接收完飛機後,向乘務長了解了下全機的旅客情況,其實他隻要掌握頭等艙的旅客資料就可以,但從他晉升責任機長那天起,隻要是他飛的航班,他都會提前和地麵溝通,讓他們把旅客名單統計一份給機組,多年如一日地堅持著這個習慣,直到成為南程總飛行師,更是直接把這一要求,落實成了機長職責,目的是為了讓機長,對執飛航班的客艙情況事先有個了解。


    發現這趟航班有一位八十高齡的旅客,盛遠時交代乘務長,“頭等艙客不滿,如果林老願意的話,給他換到頭等艙,能坐得舒服點。”


    乘務長下意識看向客艙林姓老人所在的位置,“好的,盛總。”


    盛遠時又說:“今天氣象條件差,途中會有些顛簸,多關注一下。”


    乘務長應下:“我會多留心的,盛總放心。”


    盛遠時才轉身進了駕駛艙。


    排隊等待的時間,盛遠時坐在駕駛艙裏給南庭發信息,“下雨,延誤了。”


    南庭應該是在席位上,手機不在身邊,沒有回複。


    盛遠時等了片刻,把手機放下,閉了閉眼,“我右眼怎麽跳得這麽厲害?”


    叢林不以為意地說:“估計是南庭想您了。”


    盛遠時略顯不滿地看向他,“南庭也是你叫的?”


    叢林立即改口,“我是說師母想您了。”


    盛遠時揉了揉眼睛,還是跳,他給乘務長打電話,“給我包紙。”


    乘務長很快送了份當天的報紙進來。


    盛遠時眉心一沉,“我要報紙了?”


    乘務長理所當然地說:“不是您剛打電話說要的嗎?”


    盛遠時抬頭看她一眼,“再幫我拿包紙巾。”


    乘務長才反應過來,趕緊出去又拿了包紙巾送進來。臨走時還不忘給叢林使眼色,意思是:怎麽不幫我打個圓場?


    叢林憋笑,“師父,您不用急,就是下個雨,也就晚落地一個鍾頭,南……師母會等您的。”


    盛遠時心裏想:她當然會等我,嘴上則吩咐,“再和塔台溝通一下。”


    自從盛遠時脫單,隻要不是南庭指揮,他就懶得負責通訊的新習慣,叢林已經掌握了,他說:“您不說我也知道,我這正準備再問一次呢。”


    盛遠時用手按住還在跳的右眼,忽然就想到了南庭夢見他襟翼卡阻的事,他靜下心來,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處置襟翼卡阻的相關流程,末了還翻出《縫翼或襟翼卡阻時的著陸》看起來。


    叢林和塔台通完話,見他在看檢查單,意外地說:“師父,這裏麵的內容您都能倒背如流了,還用看啊?”


    盛遠時瞥他一眼,“我怎麽不知道自己那麽厲害?”說著,把檢查單扔給他,命令道:“看。”


    叢林的臉皺成一團,“幹嘛看它啊?”


    盛遠時又按了按跳個不停的右眼,“加深記憶。”


    在延誤了四十分鍾後,南程1268次航班從a市起飛,飛往g市。由於當天全國天氣都不好,飛機繞飛雷雨耽誤了一定的時間,且全程都有些顛簸。這樣的氣象條件,對於飛行員而言,是很常見的,盛遠時卻特意給乘務長打了電話,再次交代她,“注意林老那邊的情況。”


    乘務長在電話裏說:“我剛剛看過了,沒什麽異常,起飛後就睡了,餐食一口沒動,我還說等會他下機時,問他要不要打包。”


    一直在睡?盛遠時忽然想到什麽,“機上有位桑姓醫生,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坐在六排過道位置,你請他到林老旁邊,幫忙照看。”


    乘務長都認為他過於緊張了,又不能不服從命令。


    桑桎事前就知道這趟航班的機長是盛遠時,又聽乘務長說:“機長說您是醫生,請您協助我們照顧一位高齡乘客。”他就明白盛遠時在擔心什麽了。


    桑桎走到頭等艙林老旁邊的位置,恰好飛機在這時顛簸了一下,他像是沒站穩似地,在坐下時扶了下林老的手腕。


    林老一點反應都沒有。


    醫生的敏感讓桑桎下意識把手指搭上老人的脈搏,脈向微弱,他立即迭聲叫林老醒醒,林老毫無反應,桑桎毫不遲疑地掐林老的人中,同時喊旁邊的旅客幫忙,迅速把老人的座椅調平,實施搶救,乘務長則把頭等艙的客人調到後麵去。


    接到乘務長通知的那一刻,盛遠時終於明白為什麽在起飛前自己的右眼一直跳了。此刻飛機處於下降高度的階段,他馬上聯係進近管製,“g市進近,南程1268,機長有位旅客疑似突發心髒病,申請優先落地。”


    機上出現急症病人是最常見的特情之一,進近管製很快給出指令,“南程1268收到,現在雷達引導直飛長五邊,左轉航向090,下高度1500米,大速度第一個。”


    盛遠時語速很快地複誦,“左轉航向090,下高度1500,南程1268。”


    進近管製指揮其他飛機避讓,同時電話通知塔台管製室做好交接準備。


    南庭此時正在指揮大廳等待盛遠時歸航,接到進近管製室的電話,得知他的飛機上有急症病人,她第一時間和大林協調最近的機位,然後呼叫醫療救護,一切就緒後,用望遠鏡向外看。


    一架飛機從西南方大速度飛來,緊接著,波道中響起盛遠時低沉的聲音,“南程號盲降,聽你指揮。”


    南庭語速雖快,語氣卻穩,她給出指令,“南程1268,修正海壓1010,繼續進近07號。”等他正確複誦完畢,她說:“南程1268,現場已為你協調了最近的306機位,醫療援助已到位。”隨後詢問:“方便提供關於患病旅客的更多信息嗎?”如遇特殊病例,才好提前通知救援車。


    波道中有短暫的沉默,隨後,南庭聽見盛遠時說:“已無生命體征。”


    同一頻道的塔台管製聞言都怔住了,整個塔台指揮大廳在瞬間,陷入空前的寂靜。


    應子銘倏地起身,疾步來到南庭身後,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這個時候,機組的情緒已處於極度度緊繃的狀態,每個人的心裏壓力都很大,尤其是機長,南庭的反應,是可能對盛遠時造成影響的。


    南庭明白,她深呼吸,用平靜平穩的聲音在波道中喚了一聲,“盛遠時。”


    飛機上的盛遠時靜了一秒,“南程1268申請反向著陸。”


    反向著陸是為了節約時間,南庭確認風的因素夠標準,回複他,“可以反向著陸。”


    塔台上的管製把目光都投向了跑道,他們看著那架印有“中南南程”標識的空客a320,完成了一個漂亮的反向著陸,平穩接地。


    南庭繼續給出指令,“南程跟引導車滑行,停機位306,第一個。”


    盛遠時冷靜地回複:“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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