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是一隻一歲半的柴犬,黃色白底的毛,挺直的小三角形耳朵,橢圓的眼睛,眼尾微向上吊,尤顯機敏聰明。


    提到睡不著,桑桎沒追問她失眠的事,“我看它被你訓練得很好,完全一副生活技能滿分的樣子,以為很好帶,結果這幾天我見識了它強大的破壞力。”


    南庭倒不意外,“你是沒按時帶它去外麵玩吧?”


    桑桎訝異,“我家那麽大,還不夠它玩嗎?”


    “你家再大也大不過公園吧?”南庭撫摸睡不著的背毛,“它屬於獵犬,需要一定的運動量和空間,你天天把它關在家裏,它會煩燥,當然就亂叫亂咬地搞破壞了。”她說著忍不住笑起來,“說說它 咬破了你幾本書?”


    與她狡黠的目光對視,桑桎無奈,“你怎麽不提醒我?”


    南庭回得理直氣壯:“誰讓你老是嫌棄它,從來不和它培養感情。”


    桑桎苦笑,“我沒有嫌棄它,我是認為你一個女孩子養一條獵犬容易被抓傷,尤其它出門還會和別的犬鬥毆,你不能否認,很多獸醫和美容從業者都怕柴犬。”


    “凶一點有什麽關係?”南庭遞出一隻手,睡不著立即伸出一隻前爪搭上來,吐著舌頭,歪著腦袋看她。


    南庭和它握手,“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當然要養一條凶一點的犬才有安全感。”說著挑眉示意睡不著,“凶一個給老桑看看。”


    前一秒還乖巧可愛的睡不著聞言倏地抽回前爪,改撲到駕駛座的靠背上,朝桑桎“汪”了一聲。


    桑桎立即告饒:“停,我領教了。”


    南庭撫摸睡不著表示安撫,“你要記住,老桑隻是麵上嫌棄你,內心和我一樣,是對你不離不棄的。”


    桑桎矢口否認,“我發誓不是像你說的那樣。”


    南庭也不介意他拆自己的台,自言自語地對睡不著說:“我們什麽都沒聽見。”


    桑桎失笑。他還有事,把南庭送到家,說好明天過天幫她搬家就走了。


    南庭到家後先打電話和新房東確認第二天拿鑰匙的時間,再打給現任房東,告訴對方自己明天搬走,鑰匙會放在保安室。


    房東承諾明天會把該退的房款和押金打到她的賬戶裏,隨後又因賣房提前中止租房合約道了幾句歉,便掛了電話。


    南庭坐在沙發上,俯身對進了門就始終跟在她腳邊的睡不著說:“隻是把你送到老桑那借住幾天,又沒要把你送給他,老跟著我幹嘛,自己去玩啊,睡覺也行。”


    睡不著卻隻是坐在沙發對麵的地板上,吐著舌頭靜靜地看著她。


    南庭看看時間,“是不是餓了?晚上吃雞肉飯怎麽樣?”


    睡不著顛顛地跑到茶機裏側叼了一袋糧食出來,一臉等主人兒喂食的乖巧。


    “這有什麽好吃的?和我混,不能這麽沒追求!”南庭把狗糧搶下來放回原處,提著先前在樓下超市買上來的食材進了廚房。


    從雞腿去骨醃製,再洗淨西蘭花,到兩碗香噴噴的雞米飯新鮮出爐,隻用了半個小時,一份給睡不著,一份是自己的,一人一犬在西下的霞光中gong進晚餐!


    睡不著吃飽喝足沒一會兒跑過來咬南庭的褲角,南庭正好收拾完廚房,帶它出去散步。


    小區的花園裏,有人在跳廣場舞,還有人在打太極,兩種不同步調的違和感似乎被偶爾穿梭其中玩鬧的小孩兒打破了。南庭坐在長椅上,眼睛看著睡不著和一隻拉布拉多瘋得正歡,大腦卻在回想機場 平梯前的一幕,微笑而不自知。


    鄰居阿姨遠遠地和她打招呼,“小南,好幾天沒見著你,又加班啦?”


    南庭如實說:“沒有,出了趟門。”


    阿姨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狀似閑聊地問:“聽說你在航空公司上班,負責什麽工作啊?空姐嗎?”


    “我不是空姐。”南庭沒有過多的解釋自己不在航空公司工作,隻以玩笑的口吻說:“我專門負責舒緩飛行員壓力,陪他們聊天。”


    “陪……聊天?”阿姨聽得一愣,又不知從何問起,隻能換個話題,“今天送你回來的是你男朋友嗎?”


    南庭就明白阿姨這是要當媒人了,她於是默認似地“啊”了一聲。


    阿姨眼裏的光頓時被澆熄,小聲而客觀地嘀咕了一句:“小夥子還挺精神的。”然後不死心地說:“分手了來找阿姨啊,阿姨這兒有現成的。”


    “就不能盼我點好嗎?”南庭幾不可察地歎氣,“真是個令人頭疼的存在。”


    結果阿姨聽岔了,回應她說:“我確實有偏頭痛的毛病哦。”


    這種不同頻的聊天真的是……無以為繼。


    恰逢睡不著跑過來,南庭站起來說:“玩夠了我們回家吧。”


    寂靜的夜裏,睡不著已經睡著了,南庭打開筆電,在收藏夾中找到中南集團的官網。


    不無意外地,新聞中心頁麵最新更新了一則報道,內容是關於中南集團旗下子公司南程航空首航的新聞發布會。報道中稱,發布會在g市最豪華的超五星酒店空中宴會廳舉行,與會除了媒體記者,還有 本市的十佳旅行社、中南供應商和尊貴會員代表,而曝光的一張張奢華的現場圖,更證明這是一場規格極高的盛會。


    然而,那些關於中南集團終極boss顧南亭、南程航空總經理喬其諾的介紹與采訪,都沒能吸引南庭的目光,她的視線落在一張飛行員合影上,久久未移。最後,她把那張照片另存了,然後才點開標題 為“王者歸來”的視頻。


    那是中南飛行總隊隊長,南程總飛行師盛遠時的專訪。


    鏡頭前,身穿飛行製服的男人眉宇間透出睿智與精明。當記者提及南程航空在織建之初,集團總裁三顧美國請他回國的話題,他謙虛又不失幽默地說:“有中南並購yg航空、未婚妻程瀟在yg擔任機長 的前情鋪墊,顧總才三顧美國,次數確實少了點兒。”


    提到民航界聞名的女機長程瀟,記者便多問了一句,“剛剛在發布會上,我們已經知道了,首航由您領飛,執行雙機長執飛陣容,那麽請問會是您與程瀟塔組嗎?”


    盛遠時略微挑起一側眉峰,唇角勾起個淡淡的弧度,“為了請程機長出山,我可不止向顧總申請了三次。可惜,顧總舍不得未婚妻拋頭露麵,我隻好重新點將。”否認了傳聞。


    記者笑,隨後再問:“能否請盛總給我們介紹一下南程的飛行力量?”


    盛遠時調整了下坐姿,從初時的淺坐到後來舒服的深坐,神情冷靜內斂,有強者氣勢,“經過一年緊張高效的籌備,從飛機引進、技術人員的招聘培訓等方麵的配合,南程已於上個月初完成運行前的 所有準備工作,正式投入運營。從g市到a市的熱門航線也將於下周一正式開航運營,我們的飛行總隊……”


    他們的飛行總隊下設一大隊和二大隊,他作為飛行總隊的隊長,負責整個集團的飛行事務。所以,相比兼任的南程航空總飛行師的職務,他其實有高於總經理喬其諾的管理權限。而他今天下午才帶領 南程的最後一批受訓學員從紐約抵達g市……


    關於他的所有個人資料和回國這一年多來的近況,南庭都了如指掌。注視境頭前那雙不羈中帶著明媚的眼睛,她輕聲低語:“好久不見,七哥。”


    9800米的高度層,飛往a市的1015次航班平穩地飛行著。


    廣播響起,低沉磁性的聲線在客艙中擴散開來——


    “女士們先生們,我是本次航班的機長,利用開餐前的幾分鍾做一個機長廣播。今天是2017年8月10日,南程航空首航的日子。關於南程,它不僅僅是隸屬於中南集團的一家子公司,還蘊含了一份愛情 的信念。五年前,中南航空還隻是國內十大航空之一,五年後的今天,它是當之無愧的業界龍頭。而在短短五年時間裏締造了這個傳奇的男人,就是中南集團現任總裁顧南亭先生。”


    第74章 翅膀之末,腳步之初-05


    齊子橋眼睛裏和語氣中的篤定與堅毅給了南庭莫大的信心,也讓她自愧不如。


    見她垂眸不語,齊子橋又說:“你這孩子啊,肯定是怕他為難,把不想讓他飛的話,都壓在了心裏。”


    被說中心事的南庭抬眸看她,像個委屈的孩子一樣,抿唇不語。


    齊子橋卻說:“就該時不時讓他們為難一下,免得他們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麵對南庭不解的目光,她微笑著說:“你盛叔叔年輕的時候執行過幾次危險的任務,有一次並不是非他不可,而他隻是認 為自己的飛行技術高,隻有他能做高難度動作,才偏要飛。當時我正懷著他,”齊子橋指了指盛遠時,“見你叔叔又要搶著去執行任務,我就假裝肚子疼,他以為我是流產的征兆,爭分奪秒地送我去醫院,這 麽一鬧就錯過了時機。後來你叔叔的戰友圓滿完成了任務,你叔叔才承認,人家的飛行技術半點都不輸他。”她說著,徑自笑了起來,“當年總愛一爭高下的兩個男人現在都成首長了,你叔叔還在念:是我任 性才成全了人家。”


    想像著年輕時盛敘良不服輸的樣子,南庭也跟著笑起來。


    盛遠時都多少天沒見她笑了,見狀默默地朝齊子橋豎起了大拇指。


    齊子橋瞪了他一眼,才繼續,“你叔叔一直以為,生物航煤這個變廢為寶的設想是我最先提出來,其它不然。我的公公,遠時的爺爺是化工學院教授,是我的研究生導師,等我真正涉足化工行業,他 老人家成為了化工科學研究院的院長,我和你叔叔啊,就是通過這層關係認識的。”


    這件事,盛遠時是知情者之一,聽見母親舊話重提,他有點興致缺缺,但明白齊子橋是在給南庭樹立信心,他隻能一臉耐心地陪坐著聽。


    “你叔叔選擇了空軍,未能繼承父親的衣缽,從事化工研究,一直是你爺爺的遺憾,遇到我,算是一種彌補吧。”齊子橋語帶笑意地說:“從成為我導師的那天起,他老人家就把我當兒媳婦培養的。 ”


    南庭聞言說:“如果叔叔是女孩,爺爺肯定要認您做幹女兒的。”


    與盛遠時對視一眼,齊子橋眼底的笑意更濃了幾分,“他老人家當年也是這麽說的。”她想起那一段舊事,“那個時候,你叔叔心裏眼裏隻有直升機,你爺爺給他製造了很多機會,希望他和我自然結 識,而不是通過他來介紹,結果,你叔叔都錯過了。”


    這段過往,盛敘良曾不止一次感慨過,盛遠時於是插話說:“爺爺當時氣得要命,在電話裏對我爸說,我去認個幹女兒,不要你這個沒良心的兒子了,然後還對奶奶發脾氣說,養兒子什麽用都沒有! ”


    南庭想像著老人家發飆的樣子,覺得可愛極了,但她奇怪的事,“我以為爺爺也是軍人。”因為六年前她就打聽過,知道盛遠時出身軍人世家。


    “爺爺是教授。”齊子橋解釋說:“奶奶才是軍人。”


    南庭訝然。


    盛遠時適時補充,“要不是奶奶見爺爺真動氣了,也不會直接給我爸批了假,命令他,哄不好老子,就不用回部隊了。”見南庭的心情好了很多,他還不忘當著母親的麵逗她一下,“當年的功課做得 不到位啊。”


    南庭明白他是指六年前她追他的事,忍不住輕輕打了他一下。


    盛遠時笑而不語。


    齊子橋把兩人的小互動看在眼裏,欣慰地點了點頭,才言歸正轉,“你爺爺生前就提出過把餐飲廢油製作成飛機燃料的想法,可惜,科研小組還沒成立,他就去世了。我擔心一旦讓你叔叔知道這是自 己父親的遺願,他會心急。可一種新技術的誕生必然是艱難的,我並不確定,這個過程要多久,又能否真的實現,我不希望他經曆過漫長的等待過後,還可能迎來失望的結果,所以我才決定,在試飛成功 之後,再告訴他,這創新之舉,是他父親的設想。”


    父親的設想,妻子為其實現,兒子又是試飛員,這樣的關聯,微妙而幸福;這樣的家庭,這樣彼此的扶持與愛,讓南庭心生羨慕與崇拜,她慚愧地說:“阿姨,是我太狹隘了。”


    “對我們普通人而言,大愛有時候是飄渺而遙遠的東西,不切實際,小愛才是真正的溫暖,是支撐我們麵對人生的勇氣,比如你叔叔和遠時,之於你我的意義。”話至此,齊子橋沉默了片刻,再開口 時語氣不複先前那麽輕鬆,“這六年來,阿姨每一天都在期待著試飛,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阿姨又在想,如果生產不出生物航煤,又何必要我的兒子去冒險。”


    南庭注視著齊子橋湧上淚意的眼睛,忍不住喚:“阿姨。”


    盛遠時則握住了母親的手,“媽。”


    “總要有人為萬家燈火負重前行。”齊子橋沒有讓眼淚落下來,卻終究沒有控製住聲音的哽咽,她對盛遠時說:“齊跡犧牲了,就隻能你來。”


    如果齊跡還在,試飛的人選,還會有一番爭執,或是商量的餘地。可奇跡終是沒有發生,齊跡,再也回不來了。正因為盛遠時知道這一次非自己不可,才會在麵對南庭的隱忍與眼淚時,一次又一次地 咽回了“不飛”的話。


    至於南庭,當她聽到“犧牲”兩個字,心中一凜,可還來不及問是誰犧牲了,胃又像前兩天一樣翻江倒海地難受起來,南庭忍了忍,到底還是疾步去了衛生間,等盛遠時意識到不對跟過去,她已經把 先前吃下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盛遠時拍她的背,“怎麽了這是?”


    齊子橋是過來人,見南庭出現這樣的症狀,她的第一反應是——懷孕,可未免南庭不好意思,她沒有問什麽,隻是給南庭倒了杯水端過來,然後不動聲色地踢了踢盛遠時的腳。


    盛遠時反應過來母親的意思,也是一怔。


    南庭卻在緩過勁來後,輕輕解釋了一句,“我胃有點不舒服。”


    齊子橋已經把晚飯的菜在心裏過濾了一遍,認為南庭不該是吃壞了什麽,她不放心地對盛遠時說:“是你帶南庭去醫院檢查一下,還是我現在就讓你李叔叔過來看看?”


    南庭趕緊說:“不用了阿姨,我真的隻是胃不舒服,回去吃點藥就好了。”


    齊子橋不好勉強,而該說的話,她也已經說了,就體貼地讓他們早點回去了,隻是趁南庭拿包的空檔,她囑咐盛遠時,“南庭體質特殊,你不能大意。”


    南庭吐完反而舒服了一點,未免盛遠時多想,她在回家的路上主動說:“第一天吐完,我就……查過了,不是懷孕。”


    她這樣說,盛遠時心裏更不是滋味了,“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南庭把視線投向了窗外,“不想讓你分心。”


    明明那麽拒絕他試飛,卻還是……盛遠時沒有說話,隻是用力地握緊了方向盤。


    到家後,南庭找藥,盡管盛遠時相信她不會在懷孕的情況下胡亂吃藥,卻還是按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不要為了讓我安心,就騙我。”


    “我倒是想過以懷孕為由騙你不飛的。”南庭抽出手,取出兩粒藥,吃完才說:“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該拿這件事開玩笑。”


    盛遠時忽然有些失望,等南庭去洗澡了,他拿起了那瓶胃藥,之後,他又下樓了一趟,再回來時,手上多了兩瓶活血散瘀,消腫止痛的氣霧劑,等南庭洗好澡出來,他先後給她左手腫起來的位置噴上 了藥,然後輕輕地給她揉了好一會,末了還不放心地說:“明天去醫院看看。”


    南庭卻說:“不用了,要是有骨折早不敢動了。”


    盛遠時抬眼看她,目光中隱有責備之意。


    “我以後都不作了。”南庭可憐兮兮地說:“為了不被阿姨發現,吃飯時我都是小心翼翼的,連往沙發上坐,我都找好位置,深怕她拉我這隻手。”


    盛遠時無語地摸摸她的臉,“我的意思是去檢查一下腸胃,既然不是懷孕,總不會莫名其妙嘔吐。”


    “不是莫名其妙。”南庭實話實說:“我這幾天的狀態和五年前,知道我家要破產時一樣,應該是受情緒影響,”她越說聲音越低,“再加上不太吃得下飯,胃才造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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