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師父。”


    孔嫀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新身份,心中百感交集,她看向徵峰列中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在大多數人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但有幾人的目光卻極為不善,怔了怔,轉頭看向高處玹璉的身影,心底奇異地安定下來。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丹朱又道:“玉熾,縱我不收你為徒,你也不必氣餒,我準你作我徵峰執事,當好靈絳的得力臂助。”


    見丹朱三言兩語改寫自己的命運,玉熾喉間苦澀:“是,弟子定會盡心幫助靈絳峰主打理好徵峰事務。”


    聽聞此話,丹朱滿意地點頭。


    蒼嶢這時又道:“重峨、千蒔、流汐、離鉦、靈絳,你等上前,我在此要代帝尊告誡你們三件事。”


    孔嫀聞言跟著大家走上前來,垂首聆訓。


    蒼嶢的語調肅穆而威嚴:“第一,你五人皆是天賦卓絕,今日接掌我紫上闕五峰峰主之位,便是紫上闕的支柱,帝尊之利刃,倘若修為尚不如旁人,恐會難以服眾。因此切記堅定道心,加倍苦修。”


    五人齊答:“是。”


    “第二,你們要記得,紫上闕雖分五峰,但實為一體,皆是為帝尊而存在。你們定要把臂互助,團結一心。”蒼嶢說著看了常鈞與丹朱一眼:“這一點,我們這一代的五人做得不好,你們五個引以為戒,好自為之。”


    常鈞臉上青白不定,丹朱垂眸,淨涓眼中微有異樣,唯有素蘅神色淡靜。


    五人繼續答是。


    “這第三。”蒼嶢說到此處停下,以手中拂塵甩出一道黃光,落到演武廣場正中巨鼎中。


    鼎中香霧瞬間散去,取而代之的一幅虛影,自鼎中緩緩升起至上空,隻見那影像不斷變化,現出玉帶般的河川秀水,零星散布的大小城池,其內市井阡陌、樓宇迤邐,街邊既有友恭鄰睦、幼子笑語,也有哭天嚎地、撒潑怒罵……鮮活喧鬧猶如沸酒。


    孔嫀瞪大眼看著,一切都是她從未見過的塵世百態。她頓時了悟,那應當就是傳說中的人界了,竟是比天上天還要熱鬧。


    蒼嶢這時開口:“第三點,切記蒼生為重。距上次仙魔之戰又將至十萬年,如今下界的五處封魔大印逐漸失效,妖魔二界蠢蠢欲動。這四個字,你們五人,和我紫上闕所有弟子,一生都要牢記心中。”


    山霧沁涼如水,砭人肌膚,蒼嶢的話回蕩在空闊的天地間,莫名顯出幾分悲涼。


    所有弟子齊聲道:“弟子記住了。”


    孔嫀望著那虛象漸漸消散,有些困惑地重複:“蒼生為重?”


    蒼嶢也不多言。這寥寥幾字中的重量與代價,也隻有靠各人隨著年月流逝,日漸體味和領悟罷了。隻道:“好了。你五人參拜帝尊罷。”


    “無須多禮。”玹璉似不喜這般繁冗的章程,製止了五人欲下拜的動作,輕曲手指,彈出五道華光,瞬間沒入五人手中或耳際的樂器之中。“現在起,此五樂僅供你等驅使。”


    孔嫀這才明白,先前丹朱等人雖將法器相傳,可若無玹璉授予法力開啟禁製,他們也並不能收為己用,忙與其他四人同道:“謝帝尊。”


    蒼嶢朝玹璉道:“帝尊可有其他囑咐?”


    玹璉道:“無。”


    說罷,站起身如來時一般化光而去。


    五位峰主與弟子們忙齊聲道:“恭送帝尊。”


    接著,諸峰弟子跟隨新峰主回峰,而幾位前任峰主,則該到小驪峰的到小驪峰,該至守心崖的至守心崖。


    丹朱因有事尚未向孔嫀交代,便朝徵峰弟子道:“你等先行回徵峰,靈絳峰主有事自會召集大家。”


    徵峰弟子便跟隨煊輕和玉熾先行離去。


    丹朱道:“靈絳。”


    “師父。”孔嫀望著丹朱。


    “我本想著等我退居長老閣,你有事可隨時找我。不料方才沒忍住與常鈞動了手,帝尊罰我去守心崖思過。怕是不能見你了。


    “師父,不若我們去請求帝尊減些年限。”


    丹朱搖頭:“帝尊已是十分寬宥。百年光陰對於我等天界中人來說,不算什麽。隻是你初來乍到,現下一切隻能靠你自己,會艱難許多。你可害怕?”


    第7章 瞬花新綻


    孔嫀不願讓丹朱憂心,正色道:“我不怕。”


    丹朱看向孔嫀稚嫩的麵龐,從鯤鵬族叛離那日起,這個女孩曾在孔雀峰安逸順遂、單純快樂的日子,就注定回不去了。人心的複雜不是現在的她可以想象,總歸要吃過苦頭,才知百詭莫辨是人心。


    丹朱掌中現出一枚潔白玉符,上篆《元火徵音譜》五字,丹朱交到孔嫀手中:“我紫上闕獨有一套武學、曲樂二技相輔相成的修煉之法,徵峰的至高法門皆在此玉符中,你好生研習。”


    “是。”孔嫀將玉簡收入法域。


    “我對幾位新峰主不了解。但你素蘅師伯品性極佳,弟子也定然不差,你可與角峰的千蒔多來往。”


    “是。”


    丹朱語氣卻陡然轉冷:“最重要的是,你絕不可忘記複仇之心。”


    孔嫀微愣,不免好奇:“師父,你與天帝也是我這般有家仇麽?”


    丹朱道:“知道太多,對你並無好處。”又道:“你對紫上闕可還有其他疑問?”


    孔嫀猶豫片刻,問出自昨日見過玹璉後就莫名焦慮的問題:“師父,連小仙們亦命長萬年,更毋論天帝已活九萬之壽。既然每任少帝都這般強大,為何壽命皆不過三千?我聽說上一任的白徹帝尊,才兩千歲就垂垂老矣,苟延至玹璉帝尊成人就隕落了。”


    丹朱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渾身竟隱約散發出殺氣。


    孔嫀不料自己的話令丹朱反應如此強烈,忙道:“師父,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丹朱壓製住了情緒,含糊道:“不關你的事。或許這就是身為渾元道體的宿命。”她又道:“好了,你回徵峰去吧。為師還要去見見你素蘅師伯。”


    “是。弟子會企盼師父歸來之日。”


    孔嫀朝丹朱行了叩首大禮,方起身離開。雖丹朱性情古怪,時冷時熱,但對方的相救之恩,足以令孔嫀銘記與感激。


    -------


    孔嫀沒有直接回火宵閣,而是來到距火宵閣不遠的一片樹林,將置於法域中的孔染骨灰入土安葬。


    簡單立了塊石碑,孔嫀以指風刻下墓名,又跪坐在墓前。


    看著“孔染之墓”四字,孔嫀有些神思恍惚。


    孔染溫柔甜美的笑容猶在眼前,如今卻是伊人永逝。誰也不曾想到,孔雀族會經曆這一場劫難。


    “我孔嫀,在此立誓,一定會為孔染報仇。”


    既然她來到紫上闕,得到徵峰之主的傳承,她相信這就是上蒼給她的機緣,她要趁著這地方尚能擋風避雨,變得足夠強大。


    孔嫀思緒飄遠,突然聽到衣裾拂過草地的窸窣聲。


    她疑惑回頭,隻見一道男子的身影,緩緩朝自己走來。孔嫀立時愣住。竟是帝尊?


    對方怎會出現在這裏?也不知他有沒有聽到她先前的自語,孔嫀緊張得忘記了行禮:“帝…尊。”


    玹璉停下腳步,目光往那墓碑上看了一眼。


    孔嫀唯恐玹璉會責問她自作主張在此立墓,她還沒想好怎樣解釋,已聽對方道:“孔雀族於煉火一道的心法已是上乘,且適合你體質,你無需轉習紫上闕的心法。但武技一道,卻是紫上闕的精妙許多,你要潛心參悟。若有不明白的,可以問我。”


    孔嫀一愣,帝尊知道自己是孔雀族了?她頓時又想起來,以帝尊的修為,隨時可看她真身,怕是火陣外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身份了。而且……帝尊竟是特意來此提點她?


    孔嫀領悟過來,欣喜道:“我知道了,多謝帝尊指點。”


    玹璉又道:“瞬花鈴是西嫘女神以金烏花和鳳凰精血煉製,音可傷人,亦可惑亂人心智,你修煉時,不要急進。”


    孔嫀心中驚訝更甚,帝尊語氣雖淡,但句句為她著想,忙道:“是,我會注意的。”


    玹璉沒有再多說什麽,就此離開。


    孔嫀望著男子背影,依舊是不可逼視的出塵風華,待人已走得看不見了,她才用力拍了拍自己有些發燙的臉。她是不是在做夢?在大典上那樣寡言的帝尊,竟同她說了這樣多話。


    但她這一月來緊繃的神經卻終於得以放鬆,帝尊這幾句話,已足夠令她安心。


    她又在孔染墓前坐了一會兒,才提步走向火宵閣。


    遠遠地,卻看見玉熾站在閣外,心知與對方關係微妙,不明對方來意,孔嫀不由放緩腳步。


    玉熾走向孔嫀:“玉熾見過峰主。”


    孔嫀見她語氣平和,不似要挑釁,也道:“玉熾師姐。”


    玉熾笑道:“叫我玉熾就好,紫上闕的規矩是峰主之間才能互稱師姐妹。峰主以後若有指示,皆可交予我去辦。我一定會盡力協助峰主。”


    孔嫀見對方眼神真摯無偽,道:“謝謝你,玉熾。”


    “峰主客氣了,這是我分內之事。”


    玉熾的明理通達,令孔嫀愈發過意不去。


    玉熾又給孔嫀講了講徵峰的一些事,才告退了。


    ------


    待隻得自己一人,孔嫀立刻取出《元火徵音譜》的玉符,開始研習。她如今渴望力量,自然以修行為第一要務,不能如從前那般隨心所欲。


    符中內容隨著孔嫀心念浮現,其中包括心法、音道、武技等。


    她想起帝尊的提點,直接從音修法門看起。音部共有《靜篇》《惑篇》《攻篇》《防篇》四篇。


    篇中第一要義就是在鈴音中能抱元守一,清心定神,隻有自己不被鈴音影響,方可以此為矛。


    廊外正好有株花樹,孔嫀飛身將瞬花鈴係在枝頭,盤膝在地,默念徵音譜中的靜心訣。她就一直坐在廊下,任日換月移,動也不動,《元火徵音譜》中的真言妙訣如流水般漫過紫府,字字靈光浮泛。


    也不知過了多久,孔嫀緩緩睜眼,眼中光華熠熠,瞬花鈴依舊在頭頂花枝作響。


    察覺到有他人氣息。孔嫀抬手收了瞬花鈴,抬起頭來,有些訝異地看著不遠處的少女。


    “玉熾,你怎麽在這裏?”


    玉熾露出微笑:“峰主參悟了月餘,總算出關了。我每天都會來看看峰主的,今天正好遇上。”


    “原來已過一個月,辛苦你了。”她原也隻是想稍作參想,不料竟頓悟了。又道:“這段時間,宗門可有事發生?”


    “宗門無事,與峰主有關的倒有兩件。”


    “哦?”


    “一是天上天的辰綰天女曾造訪紫上闕,有請五位新峰主相聚一見。尤其是你,天女聽說峰主是丹朱長老帶回的弟子,說從未見過,定要見一見呢。但因峰主與流汐峰主皆在閉關,天女便稱下次造訪。”


    孔嫀乍聞軒轅辰綰之名,第一反應就是對方是否為抓自己而來?


    發現孔嫀有些心神不定,玉熾道:“峰主,怎麽了?你沒事吧?”


    孔嫀忙道:“我沒事。”


    玉熾看著孔嫀:“峰主很緊張?你不用擔心,天女身份雖尊貴,人卻很隨和。”


    孔嫀想起她在蘭皋月榭時,軒轅辰綰才造訪過紫上闕,這隻過個把月,竟又來了,便問:“辰綰天女與帝尊很熟嗎?她時常來紫上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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