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隱瀾沉默。


    海眼已受到激發,龍族與羽峰之法不過是治標,根本無法阻擋這整個天海的倒湧勢頭。果然,海水隻被控製了少頃,又有繼續反撲的跡象。


    龍族與羽峰眾人繼續輸入法力,水牆才矮下去一截。


    墨隱瀾這時已有所動作,叫人顫栗的威壓從他身上蔓延而出,直覆整片天海,高高湧起的水浪盡數凝固靜止,化作一堵瑩白剔透的堅冰之牆,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目的寒光。


    墨隱瀾竟將整片天海凝凍成冰,可是要維持這樣廣闊的一片冰海,得需要多少法力源源不斷地匯入?即使是鯤鵬再善於禦水,也不可能長久辦到。


    百裏綺心難以置信地大吼:“妖皇,你這是在做什麽?我們謀劃了這樣久,就因為孔嫀,值得嗎?”她又咬咬牙道:“隻要你從此別管孔嫀死活,待我成為魔神,我願與你共享天下!”


    墨隱瀾冷淡看她一眼。雖一句話未說,那眼神卻寫得明明白白,他不稀罕。


    百裏綺心氣極反笑:“墨隱瀾,我看你遲早得被孔嫀害死!”


    墨隱瀾又道:“嫀嫀,現在無人能輕易下降到海底,就算下去了,也未必能重新將結界修複。我如今分身乏術,隻能做其中一樣。”


    孔嫀點頭:“我知道。”


    海眼中心處,必然是風暴般的情形。墨隱瀾願意幫忙暫控海水,孔嫀已很感激了。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噬魂獸卻衝破了堅冰,搖頭擺尾出現在岸上。


    天界眾人都暗道不好。


    噬魂獸發現是墨隱瀾壞他的好事,頓時大怒,情勢一下又變得凶險。


    墨隱瀾的真元都用在了冰海上,孔嫀攔在墨隱瀾身前,周身氣流鼓蕩,即有火焰遮天,驚雷匝地,形成一道火幕,居然將噬魂獸的萬鈞之力抵擋住了。


    噬魂獸將強盛的魔元凝聚於爪,重重拍穿火幕,再次撲來。


    這時一團流光猶如炸裂的星辰,直接劈向噬魂獸的頭頂。噬魂獸被炸得嗷嗷直叫,立即退避開數丈。


    有一人飛袂如雲,現身於眾人之前。


    “是帝尊!”許多人都驚喜的叫了出來。


    百裏綺心一愣,卻也不是太懼怕,少帝再強,海眼之危還未解決,對方怎樣也顧不上她。


    她最是貪戀男色,見著美男皆要調戲一番才舒坦,一見玹璉這等絕色,哪有不心動的,嘖聲道:“帝尊這是生來專程禍害女子的麽。還不如本君做件好事,幫眾位姐妹收下算了。”


    墨隱瀾好歹還要睥她,誰知這玹璉竟連眼風也不分她一絲,百裏綺心麵色一僵。倒是孔嫀,狠狠瞪了瞪她。


    玹璉的現身,令眾仙放下心來,更令噬魂獸也瞬間安靜。


    噬魂獸是魔神的本命獸,因有生死契約相連,它自然能感受魔神的存在。從前魔神被禁錮在天界神台,噬魂獸就拚命想要毀了神台,迎出主人。


    以前相隔太遠,它無法感應到,可如今就在眼前,它哪還不知魔神在哪裏。它恨不得撕了玹璉,立即就放魔神出世。


    噬魂獸暴躁起來,俯低身體發出嘶啞而凶狠的低吼,它想衝向玹璉,在它渾噩的記憶中,它似是在哪裏見過玹璉,對此人有種本能的懼怕。


    百裏綺心看了看反常的噬魂獸,若有所思。


    玹璉也在打量噬魂獸,他額心的法印紅光一閃,鴻傾劍已握在手中。


    既然要用劍,那就代表,他決意速戰速決。


    這個時候,噬魂獸也不再有任何猶疑,對魔神的忠誠,令它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將殺死眼前這個人,挖開他的丹田,迎接魔神再臨世間。這個念頭,讓噬魂獸興奮得顫抖起來。


    玹璉第一次朝著敵人出劍,與在紫上闕指點同伴時截然不同,孔嫀總算知道,離鉦那一身的戰意是從何處傳承而來。


    帝尊平時縱然清冷,卻也不失溫和。哪怕是在以兆孤琴為武器時,也是閑適衝淡的。而一旦當他握起劍時,整個人竟是戰意煊赫,殺氣驚人。


    玹璉劍尖一劃,現出霽月半輪,劍風若天幕垂落流轉,與噬魂獸掀起的風暴相撞。


    兩股力量交接時,發出山崩般的轟然巨響。


    噬魂獸身型雖巨,速度卻極快,恍如魑魅,萬千殘影中,有疾風襲向玹璉的前額。


    然而,玹璉更快,雪袖一揚,劍光起轉,噬魂獸便發出厲叫,若非它閃躲得快,險些被剁掉爪子。饒是如此,也有深可見骨的傷痕留在了它的爪臂。


    戰場很快從海岸變至冰海,無論是玹璉的劍氣,還是噬魂獸的魔罡,每一道落在冰海,都現出一個巨洞深淵。眾人隻覺得,哪怕僅僅被那颶風掃到,都可能直接被碾成齏粉。


    噬魂獸紅鬃倒豎,眼欲噴火,愈發憤怒癲狂,次次進攻都挾帶山崩地裂的威勢,相形之下,它先前的打鬥簡直如同玩鬧。


    玹璉亦是攻勢淩厲,身影若風流雪躚,激射的劍罡,帶出長綾似的白痕,如飛舞的天河銀川,將噬魂獸越絞越緊。


    噬魂獸身上的魔氣消減,而玹璉卻似一束奪目的劍光,越來越盛。


    噬魂獸已被玹璉的威壓控製,無法動彈分毫。它沒有想到,在神跡已消亡後的許久,還有人能這樣快就逼迫它至此。


    空中的氣流急劇翻滾,電光火石之間,鴻傾劍化出巨劍虛影,以勢不可擋之勢朝前而去,那仿佛精鐵所鑄的噬魂獸,在一聲悶雷般的爆破聲中,頸項血綻漫天,破出一個大洞,那是它命脈所在,連哀嚎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就已成為祭劍品。


    這就是天尊真正的力量嗎?一朝威臨,世所螻蟻。


    百裏綺心嚇得心膽俱裂,哪裏還有先前的調笑,顧不上噬魂獸,大喊道:“撤兵!快走!”說著化作一縷青煙,率先離開。


    玹璉又是一道劍風劃落,絞碎噬魂獸逃逸而出的魔魂。噬魂獸歪著搖搖欲墜的頭顱,從半空落下,在冰海上砸起一片裂冰碎屑。


    天界眾人歡欣鼓舞,魔人從此對少帝之名聞風喪膽。


    墨隱瀾見玹璉已收拾完噬魂獸,正準備撂下擔子,讓他來維持冰海,然而,下一瞬,對方的身影已隱入冰層。


    “……”墨隱瀾差點罵人。


    玹璉一定是故意的,知道他沒找到下家,就還得繼續頂著。


    墨隱瀾轉頭看了看孔嫀,孔嫀眨巴著大眼睛,一臉討好,惟恐他甩手不幹。


    墨隱瀾眼角抽了抽,他忍……


    ------


    玹璉尚在修補海眼,天後率領一眾天將,來到了裂素海。


    見到這些人,墨隱瀾立即撤了手,道:“嫀嫀,我們走。”


    天上天眾多水係仙者趕緊結凝冰印,維持冰海。


    天後卻是道:“吾兒隱瀾。”


    墨隱瀾動作一滯,雖然天後布下了結界,但那個拋棄他與他父親的女人,居然這樣堂而皇之地稱呼他。


    天後道:“你的使命重大,希望你能夠始終牢記。”他在太微天殺戮眾多,但也阻止了天海倒流,心思莫測。


    墨隱瀾:“……牢記使命?”


    “我相信你父親定給你留下了遺言。鯤鵬叛出天界,前往妖界,勝,則為天界掃平妖界之患,並假意與魔界結盟,作天界對抗魔界之內應,深入魔界打探萬魔之種的存在。敗,則轟轟烈烈戰死。”


    敗,則轟轟烈烈戰死。


    墨隱瀾諷刺的笑容下藏著不易察覺的傷痛:“所以,尊貴的天後,你就是報著讓你情人和你兒子戰死的準備和決心,送他們前去妖界?”


    他並非是要答案,緊接著道:“既然鯤鵬族進入妖界是你們一手謀劃,那麽孔雀族呢?天帝既知孔雀族無罪,為何還要以勾結鯤鵬之名,要讓孔嫀遭受搜魂的痛苦?”


    天後:“那是祝綏向陛下進言,做戲做足,九尾天狐族生性多疑,不會輕信鯤鵬這樣強大的投誠者,可用遷怒孔雀族之法,徹底打消九尾天狐的防心,從而利於鯤鵬族起事。陛下本也隻是想做做樣子,祝綏卻假借這天威,命星君先殺幾個孔雀族人立威,以震懾孔雀王。”


    她繼續道:“誰知孔雀族果真桀驁不馴,又因不知其中隱情,對前去抓捕的天將痛下殺手不說,到了真華殿竟當著陛下的麵殺戮天官,如此不將陛下天威放在眼中,陛下才真的發怒了。”


    墨隱瀾看一眼結界外的孔嫀:“所以,孔雀族的犧牲和抗爭就是一場笑話。”


    “他們不全無辜。巫族昨日已受天啟,孔雀一族中,有一人似有魔神之兆。不久之前,孔尋趁亂殺了祝綏天妃,還抓走了你的妹妹辰綰,我必須帶走孔嫀,以防孔尋做出更激烈之事。”


    天後絕非他以往麵對過的任何一個對手,墨隱瀾默然不語從法域中取出自己的懺往劍。


    天後:“你竟將劍指著我?我是你的母親!”


    “母親?”墨隱瀾譏道:“我沒有母親。生而不養,隻將孩子當作棋子之人,莫褻瀆母親這兩個字。可悲的墨東殷,明知你在利用他,還為你犧牲了所有。”


    天後沉聲道:“你怎能這樣說你的父親,你說他可悲,你不一樣?”


    迎著墨隱瀾陡然陰戾的目光,天後道:“有其父則有其子。你不是也明知孔嫀愛的另有其人,偏偏還什麽都可以為她做。”


    墨隱瀾笑了:“那怎麽一樣。孔嫀從來未利用過我,即使不是男女情愛,她對我也是真心。”


    天後無法,長歎口氣,她不可能為了軒轅辰綰損了墨隱瀾。


    然而待天後離去,墨隱瀾蹙了蹙眉,麵露些許痛楚之色,孔嫀連忙扶住他晃了一下的身形:“你怎麽了?隱瀾哥哥。”


    孔嫀扶著失去知覺的墨隱瀾半跪在地,將他緩緩平放在地麵。流汐也趕過來幫她。


    墨隱瀾的臉蒼白得可怕,孔嫀與流汐不斷為他渡入內元,對方卻依舊冰涼得仿佛沒有人氣。


    最初,孔嫀以為墨隱瀾是內元消耗過度,然而過了兩日,他依舊無甚好轉,她才意識到問題嚴重。


    滿心焦急時,終於等到修複好海眼的玹璉。


    孔嫀忙道:“帝尊,你快來看看。”


    玹璉扶著墨隱瀾的手腕,道:“他中毒了。”隨即將對方經脈暫時封鎖,令其進入假死狀態,以免毒素進一步擴散。


    “中毒?”


    “嗯。魔毒。”


    孔嫀回想片刻,墨隱瀾似乎並未受過傷:“難道是他與魔人接觸的過程中,不小心染上了。”


    “有可能,有些魔毒嗅之即中,極為詭異隱蔽。”


    “帝尊能解麽?”


    玹璉道:“魔界滋生的毒物極多,千奇百怪,有些聞所未聞,若再提純出數種毒物精髓,加以調合,更是世所難解。”比如地母所中的“餘生醉”,就是神界醫官也束手無策。


    孔嫀聲音都變了:“那怎麽辦?墨隱瀾會死嗎?”


    玹璉沉默著。


    “帝尊,你救救他吧。”


    玹璉看一眼孔嫀驚慌的臉,收回視線。


    他在她的心中,向來是無所不能,世上難事莫不能解。帶著這種盲目崇敬得近乎信仰的心態,讓孔嫀忘記玹璉終究是人而不是神。這世界,也有許多他做不到,也無法掌握的事。


    玹璉喂了一顆丹藥給墨隱瀾,道:“我暫時控製了他的毒性,先將他帶到紫上闕罷。”魔毒不是那樣好解的,否則何以連神都深受其累,他得回去好好翻下古籍。


    “好。”


    重峨接到玹璉傳訊,令其到小驪峰,重峨忙知會了離鉦和千蒔,皆往小驪峰而來。


    在峰外,離鉦遠遠見重峨端著一個水晶缽,裏麵還有水在晃,追上去道:“大師兄,你端著一缽水做什麽?”


    重峨:“帝尊交代的。裏邊可不是水,是找素蘅師叔要的百清露,祛毒的。”


    離鉦嚇了一跳:“這樣多的百清露,是多嚴重的毒啊。難道帝尊中毒了?”


    重峨:“應當不是,去了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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