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判斷力。僅僅是昨日的一次家訪,已經打草驚蛇。


    孩子們口風一致地在第一個問題拋出時,就搖頭說不知道。


    六個孩子皆是如此。


    但也正因為他們如此口風一致,讓她更加懷疑七個議事員都和龍闕的死脫不了幹係。


    然而,線索斷了,也僅限於懷疑。


    孟伊夏趴在辦公桌上歎氣時,袁小德推門走了進來。


    她連忙振作精神,拿起筆佯裝備課。


    袁小德默默回到辦公位上坐好,忽然轉身,與孟伊夏道:“其實我之前一直站在門口。”


    孟伊夏心中一顫,努力地冷靜,“你都聽到了?”


    袁小德點頭,“老師您為什麽想調查阿音老師的案子?就不怕,就不怕遭報應嗎?”


    孟伊夏渾身一怔,想起三叔說過調查阿音老師案子的後果,連忙解釋:“我隻是想查清治安長的案子,給天天在村子裏轉悠的警察一個交代。”


    袁小德瞬間沉默了下來。


    似乎猶豫了好久,他才鼓起勇氣道:“我明白,村子裏現在到處都是警察,確實給大家都造成了困擾。如果老師真的隻是想查清治安長的死,我倒是有個線索可以給老師。”


    這無疑是意料外的收獲。


    孟伊夏連忙問:“什麽線索?”


    袁小德道:“我哥哥,也就是副村長,他在家裏偷偷養了一個山上的人。但是幾天前,弄丟了。我能告訴你的隻有這些,其他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孟伊夏有些驚訝。她明明記得副村長袁以之十分怕土著的人,怎麽可能還偷養。既然要養,為什麽要偷養?


    袁小德將這個作為線索告訴他,難道是指副村長也和龍闕的死有關?


    案件越發撲朔迷離。


    袁小德在說完後,就離開了辦公室,甚至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一直有意無意避開孟伊夏的視線,似乎怕她再問問題。


    孟伊夏知道他舉報他的哥哥壓力已經非常大,她不應再繼續追問。


    左思右想,她決定去副村長家看訪看訪。


    下午放學後,孟伊夏再次在門口撞見了山神,卻沒有看到薛美人。


    她一把拉住山神,開心道:“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你認識副村長家嗎?”


    山神點了點頭,“他,也在,那裏。”


    原來,警所裏指紋檢驗師翻遍了薛美人教人送回來的東西,也沒找著一個指紋。局長覺得這一來一回麻煩,幹脆教指紋檢驗師帶著道具跟著警車一起來了咕嚕村。


    不偏不巧,這天下午,在村子裏到處巡邏的警察在副村長家門前抓到了一個行跡詭異的土著人,帶回去一驗指紋,正與凶器和死者身上的指紋百分百符合。


    然而,這個土著人傻裏傻氣的,根本找不出作案動機,薛美人認定另有背後主謀。


    於是,就在剛才,薛美人帶著一幫警察趕到了副村長的家裏。


    山神沒辦法向孟伊夏解釋這些,隻說:“不要去。”


    他不想她去攪那趟混水。無論是警察,還是所有跟這個案件有關的人,都太危險了。


    孟伊夏困惑不解,“不要去哪裏?副村長家嗎?”


    山神點頭。


    孟伊夏怔了怔,“你怎麽知道我要去那裏?你說他也在那裏,他是誰?薛警長?”


    山神點頭。


    孟伊夏驚愕,“難道他已經查到什麽了?”


    山神再次點頭。


    孟伊夏不禁對薛美人的查案能力刮目相看,可還是很想去副村長家看看,祈求的目光看向山神,“拜托了,帶我去看看吧。”


    山神堅決搖頭,並說:“不要去,打攪,他們。”


    孟伊夏隻好放棄偵探的夢想,乖乖地和山神回家。


    薛美人一直沒有回來。


    深夜,數輛警車鳴叫著,載著抓捕的犯罪嫌疑人離開了咕嚕村。


    山神聽到警笛聲,悄悄來到了外麵。


    明月高懸。


    他來到了山坡上,目送警車遠去。


    突然,他的身後走來一個人。


    正是薛美人警長。


    他轉身看著薛美人,一點也不驚訝,神色異常冷靜。


    薛美人笑道:“跟我就不必裝啞巴了吧?”


    山神隻是看著他,一言不發。


    薛美人點了根煙,問他要不要。


    山神搖頭。


    薛美人抽了會煙,接著道:“回家吧,你家那麽大的產業還等著你回去繼承呢。”


    山神忍不住笑了起來,正在意義上的哈哈大笑,一直笑到咳嗽。


    他終於開了口,用著純熟而帶有一絲淒涼的聲音道:“我回去隻有死路一條。”


    薛美人大吃一驚,“這話怎麽說。”


    山神神色落寞道:“父親會殺死我。”


    薛美人一愣,“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讓你和你父親產生了這樣可怕的誤會,不過,如果你是因為害怕你父親而不敢回家,那你可以放心了,你的父親在三年前就過世了。”


    “什麽?”山神怔了怔,搖頭否定,“這不可能,不可能!”


    薛美人卻自顧自道:“他是因心髒衰竭而死。你大概已經很久沒有上網了吧。找個有信號的地方,上個網,查一下你的父親信息,便知道了。你父親那麽有名氣,網上一大堆他老人家的報導。”


    山神悄悄握緊了拳頭,“……”


    薛美人吐了口煙,又道:“放心,我不會把你在這裏的消息泄露出去,不然光是媒體記者就可以把這裏的山給踏平。你大可以繼續安心在這裏生活,但要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愛惜孟伊夏。那個家夥雖然看上去很聰明,其實蠢得不是一點兩點。正好你很聰明,和她很是般配。”


    警車在山下鳴笛,催促著薛美人快些回去。


    薛美人抽完了煙,扔掉煙頭想離開,卻被山神阻止。


    山神拾起他扔下的煙頭遞給他,“不要在這裏留下不該留的東西。”


    薛美人接過煙頭,笑道:“不用擔心,我還會回來的。七年前的案子我已經向上頭申請調查。”


    山神道:“不怕死的話,隨你。”


    薛美人壓低聲音道:“我當然怕死,但我更怕我的姐姐,薛阿音的死,不明不白。”


    原來當年在這個村子裏死去的薛阿音老師,竟是薛美人的姐姐。


    山神怔了怔,嘻嘻笑了兩聲。


    他似乎能夠預感到這個村子即將分崩離析。


    淩晨七點。


    孟伊夏如同往常起床洗漱。


    看到三叔時,她連忙去詢問昨日副村長家的情況。


    白天明昨日因收到薛警長的邀請,隨著薛警長一起去了副村長家,所以了解全部案情。


    他毫不隱瞞地將整件事告訴了孟伊夏。


    治安長之死的案件確實已經於昨日了結。


    案件的真相,有些匪夷所思。


    正如孟伊夏所猜想的那樣,七個議事員和治安長的死都拖不了幹係。


    但令孟伊夏沒想到的是,殺人和栽贓陷害她的會是副村長。


    雖然同夥辦案,議事員和副村長卻是出於截然相反的兩種心理,前者是出於對支教老師的愛戴,後者卻是出於對支教老師的憎惡。


    那晚,治安長龍闕提著燃料桶在白天明家門前寫下殺了你老師五個字。


    七個議事員很快聽到有人要殺支教老師的風言風語,挨個旁敲側擊詢問白天明是怎麽回事。


    白天明沒保住秘密,讓他們知道這件事是治安長龍闕幹的。


    雖然白天明一再解釋治安長對老師並無惡意,可七個議事員卻暗地裏商議認定龍闕想殺死支教老師,甚至懷疑上任支教老師薛阿音就是他殺死的。


    因為沒有足夠證據證明龍闕是殺死薛阿音老師的凶手,他們無法申請對龍闕審判,便悄悄綁架了龍闕,私下進行審問,這也正是龍闕身上毆打傷的由來。


    龍闕拒不承認他殺了薛阿音,並在提及薛阿音老師時淚流滿麵,這讓七個審問他的人陷入了迷茫。


    他們私下審問治安長這件事終沒能保住秘密,教副村長袁以之知道了。


    袁以之也加入了私下審問的行列,並很快得出結論,告訴議事員們,正是龍闕殺死了薛阿音,要求給龍闕處以死刑。


    出於憤怒,議事員們同意了。


    袁以之讓自己秘密飼養的土著人用從山神那裏偷來的獸骨匕首結果了龍闕的性命,並將他拋屍荒野。


    當薛美人問及袁以之為何要栽贓陷害孟伊夏時。


    袁以之竟回答,他恨支教老師,想借此趕走支教老師。


    但為什麽恨支教老師,袁以之卻閉口不言。


    令孟伊夏更為驚訝的是,薛美人最後將治安長之死的所有罪責全部放在副村長袁以之身上,最終也隻抓走了袁以之和那個傻裏傻氣的土著人,對七個議事員僅僅在口頭上做了些思想教育,責備他們不該無視法律。


    白天明為了維護七個尚且在位的議事員的名譽,沒有把真相告訴村民,隻公布說是副村長誤殺了治安長。


    一樁駭人驚聞的殺人案就這麽滿是疑點地落下了帷幕。


    接下來的幾日,孟伊夏依舊每天給學生備課上課改作業,隻是再沒有見到山神。


    她想周六的時候去山上看望山神,可周六的時候全村的人給治安長龍闕舉行了下葬和哀悼大會。她必須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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