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寬仔細打量了一下那老婦人,怯怯地回答:


    “是啊,莫非您也是石鼓坪的?”


    “我是石鼓坪的,不到十歲就出來了,爹娘死得早,也沒個兄弟。出來後就沒回去過,不知道變成啥樣咯。”


    老婦人用手裏的汗巾擦了擦眼角,一副很傷感的樣子。


    “原來是一個村的,怪不得看起來那麽和藹可親。”


    石寬嘴還挺甜,其實那老婦人一點都不和善,臉上的肉皮鬆鬆垮垮的,總給人一種誰欠她錢的感覺。


    老婦人一高興,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問道:


    “小兄弟,你在這兒幹啥呢?”


    石寬看了一眼身後,無奈地說:


    “找活兒幹呢,可這文家隻要八個人,害得我白跑了一趟。”


    “哦,你跟我來。”


    老婦人揮了揮手裏的汗巾,走向了招工處。


    陳管家正帶著招來的那八個人要走,看見老婦人踱著小腳過來了,趕忙上前迎接。


    “老太太,今天精神這麽好,和慧姐姐出來玩啊?”


    老婦人指了指身後的石寬,樂嗬嗬地說:


    “是啊,出來溜達溜達,這是我老家來的,你給他找個差事吧。”


    “得嘞,正好有個翻碾子的活兒,輕鬆得很,就交給他吧。”


    要說這阿諛奉承的本事,還得是陳管家。今天招的都是小工,進了榨油坊都是幹些雜活。他卻讓石寬去翻碾子,這擺明了是要討好老婦人嘛。


    “好嘞,那我走啦,慧姐還吵著要去看雜耍呢。”


    老婦人又對石寬笑了笑,然後就和那個看起來傻乎乎的胖少女一塊兒走了。


    石寬感覺自己像在做夢似的,挨了一巴掌,卻得到一份好工作。他都忘了謝那老婦人了,還是絡腮胡推了他一把,這才回過神來。


    那個大黑痣瞧見了石寬,立馬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壓低聲音問道:


    “你和文家老太太啥關係呀?以後在她麵前替我美言幾句,給我安排個輕鬆點的活兒唄。”


    石寬這才曉得那老婦人就是文家的老太太,難怪陳管家對她也諂媚奉承。他瞥了大黑痣一眼,嘲笑道:


    “你不是身體好,能多幹活又吃得少嗎?換輕鬆的活幹啥?”


    大黑痣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尷尬得不行。


    “兄弟,我也不曉得今年隻招這麽幾個雜工,原來是掌櫃把去年那些熟練工都叫回來了,你不也進來了嘛。”


    石寬原本隻是想戲弄一下大黑痣,沒想到從他這話裏聽出了一些端倪。


    大黑痣是知道今年招工隻招幾個雜工的,他怕人多自己選不上,就把人忽悠走,這樣競爭就小了。石寬看穿了他的別有用心,覺得這人不值得交往,也就懶得搭理他。


    剛才招工的地方隻是個鋪麵,榨油坊還在後麵呢。幾個人跟在陳管家屁股後麵,朝著一排大房子走去。


    還沒踏進文家榨油坊,就先聽到一陣陣有節奏的撞擊聲,進去後看到三個光著膀子、渾身油光發亮的漢子,一起扶著一根水桶粗的撞棍,撞棍用一個大鉤子懸掛在房屋正中央。他們後退幾步,然後猛地把撞棍撞向前麵那巨大的榨油籠。


    榨油籠裏填滿了裹著稻草的茶粉餅,每被撞擊一下,茶粉餅就會往前擠一點,黃澄澄的茶油就這樣被榨出來了。


    這種活都是老師傅幹的,幾個短工被帶到了後麵。


    大黑痣力氣大又吃得少,被安排去劈柴火,其他人有的搬柴燒火,有的爬炕翻茶籽果。


    石寬被帶到了水房,裏麵有個巨大的水車,帶著大石碾不停地滾動,把茶籽果碾碎。他的任務就是拿根一頭削扁的木棍,偶爾攪翻一下茶粉。這活兒輕鬆得很,甚至有點無聊。


    旁邊還有個人,負責把碾好的粉末裝桶,提到另一個屋子給蒸茶粉的師傅。石寬不忙的時候,就會去幫那人裝粉,沒多久兩人就熟絡了。


    原來這人姓牛,叫牛強,年輕力壯,大家都叫他牯牛強。他去年就來這裏做工了,是個老手。他為人豪爽,聽說石寬把錢弄丟了,連鋪蓋都沒帶,就熱情地邀請他晚上一起搭鋪。


    石寬當然求之不得,左一聲“強哥”,右一聲“強哥”,叫得可親熱了。


    傍晚收工後,牯牛強帶著石寬去領飯吃,還一起提桶打水洗澡。兩人有說不完的話,也不出去玩,早早就上床,鑽進了一個被窩。


    工人們睡的是大通鋪,一般洗完澡後都會去火房烤烤火,或者幾個人圍在一起,耍點小錢。有人看到他們這麽早就鑽被窩,就開玩笑說:“這麽早睡覺,不會是躲著我們搞屁股吧?”


    牯牛強回懟道:“搞你個頭啊,提了一天的桶,手都酸了,不累啊?”


    “這才開榨幾天你就喊累,還能幹到過年嗎?”那人笑著又說。


    牯牛強才懶得理他呢,接著跟石寬聊天。


    沒過一會兒,烤火的、耍錢的也都陸陸續續上床睡覺了。畢竟忙了一整天,大家都挺累的,還是早點上床休息,養好精神,明天繼續幹活。這時候,牯牛強好像突然想起了啥,說了句:“我去解個手。”然後就急匆匆地下床走了。


    石寬也沒在意,又和隔壁鋪的聊了起來。大家才剛認識,話自然就多了些。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牯牛強一臉疲憊地回來了。石寬就問他:“上個廁所咋這麽久才回來呢?”


    “鬧肚子。”牯牛強爬上床,鑽進被窩裏就不吭聲了。


    來文家榨油坊幹活,是為了替父親報仇,要睡遍文家女人的。可是進來了,活也幹了好多天了,別說是睡文家女人了,就是連文家的男人都沒看到過一次。


    不過這都不打緊,那隻是七爺的想法,石寬可沒放在心上。報仇?他連父親長成什麽樣都不知道,報什麽仇啊。他自顧自每天幹活,和夥計們嘻嘻哈哈的開玩笑。


    這天晚上,牯牛強又說要去解手了。等他才溜出房間,石寬也像隻貓一樣跳下床,悄悄的跟在了後麵。


    因為他覺得牯牛強肯定不是去解手,解手哪有那麽長的時間,屁股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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