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石寬蓋好最後一片瓦,長舒一口氣,正想下房時,忽見院門走進一個身穿短褂小襖的年輕人。


    年輕人邊走邊喊:


    “媽,你在家嗎?給我點錢,我沒錢花啦!”


    胡氏不愛出門,此時正躺在客廳搖椅上閉目養神,聽到喊聲,坐了起來,歎了口氣,並不答話。


    年輕人走進院子,煩躁地拍了一下搭在屋簷下的竹梯,又說:


    “媽,你在家咋不應我呢?我可是你兒子喲!”


    石寬的兩條腿已踩上竹梯,被這麽一拍,嚇得大叫:


    “別拍啦!摔下來可就腦袋開花了!”


    年輕人壓根沒注意上麵有人,反被嚇得蹦出幾步,抬頭看去,瞧見石寬穿著眼熟的衣服,罵道:


    “你個鱉孫,竟敢穿我衣服,給我下來,看我不揍扁你!”


    胡氏趕緊走出來,揮了一下手裏的汗巾,說:


    “叫啥叫!他是老太太給我的下人,來幫著蓋房子的。你衣服不穿放著占地方,不就給他穿了。”


    年輕人正是文家二少爺文賢昌,聽母親這麽說,便不再計較,挽著母親的手哀求:


    “媽,我剛才說的你聽到沒,我沒錢了,給點錢我花。”


    胡氏把文賢昌的手掰開,嗔怒:


    “這還沒到月中,你錢就花光了?找你爹去!”


    文賢昌跳上前一步,攔住要回屋的母親,說:


    “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不喜歡我,問他也不可能給我呀。”


    “那問我就給你?”


    胡氏抬手,把文賢昌撥到一邊,又坐回躺椅上。


    文賢昌不死心,轉到躺椅旁,殷勤地給母親揉捏肩膀。


    “媽,你就我一個兒子,不給我給誰呀?”


    “好啦好啦,我不要你捏,沒輕沒重的,我去拿給你。”


    胡氏甩開了肩膀,起身進房間。


    這時石寬也從房子上下來了,站在客廳的門口看熱鬧。


    沒一會胡氏拿著一個錢袋出來,絮絮叨叨。


    “我每個月的月錢比你多不了多少,最多給你十塊……”


    “都拿來吧,你整天足不出戶,用不了什麽錢。”


    沒等胡氏說完,文賢昌就一把搶過了那錢袋,奪門而出。


    石寬也不知道咋想的,看見文賢昌要跑出去,眼疾手快地把錢袋搶了回來,遞給了一臉懵的胡氏。


    文賢昌驚呆了,他在文家雖然不受寵,但也沒人敢不把他當回事啊!今天一個下人竟然敢從他手裏搶錢?這還了得!他二話不說,上前兩步,掄起手就給了石寬一巴掌,罵道:


    “你個小混蛋,敢搶我的錢,活膩了是吧?”


    石寬捂著臉看向胡氏,本以為胡氏會幫他,沒想到胡氏也給了他一巴掌。


    “你是瞎了眼嗎?他是我兒子,文家的二少爺,你算哪根蔥,敢對二少爺無禮。”


    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嘛!石寬隻好乖乖退出客廳,一聲都不敢吭。


    胡氏每個月有三百個銀元的月錢,她自己沒花多少,都鎖在櫃子裏,錢袋裏隻留了少部分。現在估計裏麵就剩二十多個,她見不得兒子被欺負,把錢全扔給了文賢昌。


    文賢昌拿著錢袋掂了掂,塞進懷裏,看著門外的石寬,似乎還不解氣,走出來罵道:


    “小混蛋,把我的衣服脫下來,我的衣服就算爛在箱子裏,也不給你穿。”


    石寬心裏那個懊悔啊,有吃有住不就行了,管什麽閑事呢?現在好了,衣服都沒得穿了!他又看了一眼胡氏,無奈地開始解衣服。


    這回胡氏倒是有點心軟了,走出來製止道:


    “好啦好啦,幾件舊衣服,穿就穿了吧。”


    “那可不行,他穿了我的衣服,不就和我平起平坐了嗎?我要剪爛它。”


    文賢昌氣鼓鼓地走進屋裏,找剪刀去了。


    院子裏大耳劉和老聾婆心驚膽戰地看著,不敢吭一聲。


    胡氏搶過文賢昌的剪刀,勸道:


    “剪個角下來就行啦。”


    說完又轉向石寬,罵道:


    “呆子,還不趕緊謝過二少爺。”


    石寬心裏翻江倒海,真想把衣服扒下來,昂首挺胸地走出這院門。但他知道耍骨氣沒用,出去就得餓肚子。他不情願地鞠了一躬,說:


    “對不起,二少爺。”


    文賢昌晃著腦袋,輕蔑地說:


    “我看你好像有點不服啊,你自己剪給我看看。”


    “沒有不服。”


    石寬從胡氏手裏接過剪刀,掀起衣服下擺,哢嚓哢嚓,他沒有剪一小角,而是剪下一大塊。這是他的恥辱,總有一天,他要把這恥辱百倍償還。


    恥辱歸恥辱,房屋頂蓋撿完後,整個下午就沒什麽事了。他悠閑地坐在院門口的墩子上,看著其他院子的人進進出出。


    這幾天他也大致了解了一下,左邊的院子是文賢昌的。文賢昌以前住胡氏這,結婚後分了院子,就搬出去了。


    而文賢昌的院子過去,是四姨太唐氏的院子,最熱鬧的就是唐氏的院子,也是文老爺去得最多的。


    再過去就分別是三姨太方氏和大少爺文賢安的院子。胡氏院子的右邊,是二姨太楊氏的,因為楊氏吃齋念佛,所以那裏最安靜,幾天也不見一個人進出。


    傍晚,吃完晚飯,石寬提著桶又要去接熱水回來洗澡,看見胡氏抱著手站在院門口,他有點心虛,不敢往前走,低聲問道:


    “太太,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嗎?”


    “你快去挑兩桶水回來,把我的浴桶灌滿,我也想泡個澡。”


    胡氏不慌不忙地說著。她每晚都要泡澡,不過是在自家院子裏燒水,那口鍋不大,每次燒的水隻能灌小半桶,泡著不太舒服。見石寬每晚都去打水,她突然心血來潮,也想試試。


    “哦!”


    石寬不敢違抗,換了個水桶就挑水去了。


    冬天天黑得快,挑完兩擔水回來,再去提自己的洗澡水時,路都快看不清了,隻能摸索著走。


    胡氏有專門的洗澡房,石寬他們隻能在角落裏圍幾塊板子湊合。等他洗完澡,胡氏早就泡完,回房休息去了。他還得把胡氏的洗澡水倒了,再打一桶清水清洗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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