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才漸漸的停了下來。


    由於平時林秋海總是給鄉親們免費看病,還經常樂善好施,所以就有了一個林大善人的稱呼。


    這次本來是沒叫什麽人的,隻是三個兒子結伴回來,恰巧讓一些人看到了。


    那些人覺得奇怪,便跟了上來,想看看是怎麽回事,誰知道卻遇到了林大善人病情過重,命不久矣。


    他們在門外不停地祈福,祈求著上天的憐憫,希望林大善人能夠挺過這一關,可終究是沒能迎來上天的回應,林大善人沒能挺過去。


    他們哭了很久很久,然後便頂著滂沱的大雨,連夜奔走相告,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在第四天,雨停了之後,小小的村落早已人山人海。


    時間又是過去了三日,在這三日之中,人群更是接踵而至,將不大的村落圍的水泄不通。


    林秋海,並不喜熱鬧,青峰老頭兒看著人群,也是頗為頭疼,最後終於是歎了一口氣,想了一個辦法。


    於是青峰老頭兒便帶著這些人,回到了林家最開始所在的地方,為林秋海建了墳墓,其實他是想去後山的,他知道那裏有些什麽,但是後山他實在是進不去。


    來的人們都動了手,一捧捧的泥土被捧了起來,石塊,砂礫被找來,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了裏麵。


    隨後無數散碎的銀子與滿是包漿的銅錢,填滿了大半個空間。


    後來,又有些人拿了些簡單器皿,酒具,圍繞著周圍簡簡單單地擺放在了那裏。


    第八日,這個喜歡清淡生活,樂善好施的老人,在無數窮苦百姓與一些鎮子上的少許富裕人的相送之下,沉眠於此。


    當然,還有那些並不受待見的宮中之人,不過沒人敢頂撞他們,隻是默默地為他們騰出了一塊地方,那是雀風之帶來的人。


    而在其中,有一個將自己藏在了黑袍之下的人,找了一個空曠的角落,緩緩地坐了下來,在那裏坐了許久許久,許久……許久…。


    許多人都看到了這個特殊的存在,隻不過並沒有太多的意外,以為隻是傷心罷了。


    除了雀風之,好像沒人知道,在那黑袍下是一個女人,更沒人知道,那是當朝皇後。


    當然冷若雨與小月兒是例外的,他們自是看到了這位女子的,不過對她的身份,卻是一無所知的。


    冷若雨一直以為這就是那個見過的黑袍女子,還跟小月兒一起上去安慰了她,女子也回應了他們,示意不用擔心自己,還跟他們說了很多話很多話,就像一位母親一般。


    冷若雨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後山之中,也有一位女子在燒著紙錢,房間之中不知何時多了兩個牌位,而女子的那襲黑袍依舊靜靜地躺在門口,似乎沒有怎麽移動過。


    他更不知道的是,之前在屋內與林秋海說話其實是兩個黑袍女子,他們中間是換過人的,隻是兩個人的身形都差不多,裝扮也差不多,所以他並沒有察覺到。


    至於小月兒知不知道,隻有她自己清楚,或許是知道的吧,也或許是不知道的吧。


    人們在親手安葬了林大善人後,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坐在那裏流著淚,向老天祭拜著,訴說著,祈求著,希望林大善人來生能有一個好的歸宿。


    或許這就是善良之人所應當結的果吧。


    直到第十二日,人們終於陸陸續續的離開了,最後,外來的就隻剩下林默田三兄弟與雀風之還有他帶來的那些人了。


    第十三日,臨近黃昏的時候,不知道他們商量了什麽,應該是有了結果,便有了最終的決定,終是由雀風之帶著他們離開了。


    不過離開的時候,那位黑袍女子倒是過來跟冷若雨小月兒告了別。


    小月兒自然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但是冷若雨卻有些恍惚,他總感覺那女子似乎跟自己告了兩次別,但是怎麽想都覺得哪裏不對。最後實在想不通,隻是以為自己悲傷過度,精神出現了問題,休息一下就好了。


    果然,休息一下,的確好了,他就隻記得那位女子告了一次別了,還記得那女子趁沒人注意她的時候,笑著對自己說,以後要把自己的女兒給他做丫鬟。


    他自然是一邊笑一邊說,做丫鬟哪裏成啊,要做媳婦兒才行。


    女子聽到這話隻是含笑看了他一會兒,又看了看小月兒。


    而旁邊的小月兒也隻是笑著說,隨你們隨你們,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女子似乎很開心,笑著跟倆人又說了一會兒,向著自己的馬車走去了。


    冷若雨看了看青峰老頭兒,打趣的說他太邋遢惹人嫌棄了,人家都不跟他說話。


    青峰老頭兒聽到這話則是苦笑了一下,深深地歎了口氣,這其中原因他自然是清楚的。


    而他們沒注意到,就在他們兩個打趣時,小月兒的目光越過女子看向了那輛馬車,似乎能看到馬車中還坐了一位漂亮姑娘,還能看到那漂亮姑娘帶著淺淺笑意衝她眨了眨眼。


    過去了沒多久,與剩下的人一一告別之後,他們就都離開了,從此此處便隻剩下小月兒,冷若雨與青峰老頭兒了。


    夜晚,林秋海的院子裏,三人圍坐在地上,中間有著一簇篝火,靜靜地照亮著三人那悲傷未盡的臉龐。


    三人一直沉默著,沉默著,後來青峰老頭兒見到氣氛如此沉悶,便去拿了茶壺,架在了篝火上,這才稍微動搖了一下這沉悶的氛圍。


    “走了也好,最起碼秋妙和老小子,不再孤單了,還有默田,默敵默仁他們,終於可以再見到自己的爹了”。青峰老頭兒歎了口氣,率先打破了寧靜。


    小月兒與冷若雨,此時猛然抬頭,眼神裏盡是迷茫,他們再一次聽到了三個令他們一直感到疑惑的名字。


    “唉!”,青峰老頭兒見此搖了搖頭,坐到了冷若雨旁邊。


    “我跟你們說過,小師弟從那大戰開始的時候便沒了親人吧,如果不算我的話!”。


    兩個人沉默的看著他,點了點頭。


    青峰老頭兒看了兩人一眼,又繼續說道:


    “我們自小師妹走了之後,便傷心欲絕,隨後就守在了這裏,不過偶爾還是會回王府一趟的”。


    “時間悄然過去,留守在王府裏的默田他們漸漸長大了,後來覺得在王府內沒意思,就也到了這裏陪著我們”。


    “對了,他們沒有林姓,就是叫默田,默敵,默仁”,青峰老頭像是想到了什麽,忽然間說道。


    冷若雨與小月兒愣了一下,不過終是沒有開口問什麽,選擇了靜靜聆聽。


    “再後來,我的幾位故友遇到了事情,剛好師傅的忌日快到了,我和老小子商量了一下,我便暫時離開了這裏。”


    “結果我剛走,雀風之就來了,然後朱之戮也來了,不過朱之戮當時依舊不知道小師妹他們的事,他的記憶還是停留在那個被改變了的故事中”。


    “他們想要一探林家以及他們所守護的後山,當時便對峙了起來,最後不歡而散”。


    “在這之後,老小子他們察覺出要有大事發生了,於是派出了默田他們通知家族的其他人,終於家族之人齊聚藏鋒山,做好了萬全之策”。


    “果然,沒過幾個月,一個老太監帶著人便偷偷潛入了進來,雖然老小子雀風之他們有防備,但是卻低估了他們的實力,最終還是被打傷了,於是他們帶領著族人就逃進了後山”。


    “而後,唉”,青峰老頭重重的歎了口氣。


    “雀翎軍也來了,是以幫助老小子的名義,來到了林家,結果事與願違。”


    “而我那時處理了幾位老友的事,便回了宗門,看著宗門落敗的樣子,就想著收拾收拾吧,也是在這期間,我見到了林家的人,說家族有變,我們便馬不停蹄的趕了回來,誰知戰爭已經結束了,而那之後,後山除了小師弟,再也沒人能進去了”。


    青峰老頭兒沒有再說下去,沉默了下來。


    冷若雨與小月兒也沒有發問,但是心中知道,根據青峰老頭兒之前所說的話,可以推斷那三朝之人圍攻而來之前,他們已經打過一場了,而默田,默敵,默仁也是在那時死的,這樣一來,後麵的一切事就基本都對上了。


    青峰老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說道。


    “戰爭之後,老小子將殘存的林家人聚集了起來,後麵開始了重建,不過在這期間,老小子又陸陸續續收養了三個孩子,並給他們起名,林默田,林默敵,林默仁。”


    “這一養便是近五十年”。青峰老頭兒笑了笑,不過不知道這個笑究竟是什麽意思。


    “後來我們與雀風之用了一些手段,終於聯手殺了朱之戮與他貼身的近衛,新君登基,改朝換代”。


    “再後來又過了許久,小雨出現了,是被他姐姐送了過來,再後來,小月兒也來了”,


    “至於接下來的事,你們就都知道了”。


    青峰老頭兒動了動篝火,仿佛一瞬間輕鬆了許多,許多。


    而一旁的小月兒與冷若雨,終於將所有的故事串成了一條完整的線,眼中的迷茫盡數散去,隻剩下唏噓與感慨,還有一股未曾散去的悲傷。


    見到兩人這副模樣,青峰老頭兒繼續開了口,說道:


    “其實我們都是幸運的”。


    “至少,我和小師弟遇到了你們!”。青峰老頭兒輕輕地拍了拍冷若雨的肩膀,滿臉慈祥笑意,隨後又無奈的說道:


    “別苦著臉了,若是被老小子看見,他會不高興的 ”。


    “諾,這是他留給你的!”。


    青峰老頭兒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包裹,遞給了冷若雨。


    冷若雨看到包裹愣了一下,眼中又多出了一絲哀傷,他伸手接過了包裹,包裹很輕很輕。


    “這裏麵是一塊令牌,和一幅地圖”。青峰老頭兒不等冷若雨拆開包裹,便開口說了起來:


    “那令牌我不知道幹什麽的,似乎是一個宗門的信物,上麵的字是一種很古老的文字,不太認得,好像是什麽木來著”。


    “墓?”,冷若雨一個機靈,差點沒拿穩手中的包裹。


    “是樹木的木”。青峰老頭見到冷若雨的樣子,啞然一笑。


    “不過第一個字肯定不是樹”。青峰老頭兒很是篤定的說道。


    “呼!”,冷若雨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的打開了包裹。


    一枚古色古香的令牌出現在了眼前,那令牌好像是什麽樹木的枝幹做的,上麵沒有什麽花紋裝飾,隻是在中間,有著異常古樸的兩個字,字是血紅色的。


    “枯木”,剛看到這兩個字,冷若雨隨口就說了出來。


    青峰老頭兒聽到這兩個字瞬間呆愣,一臉的不可思議,而身旁的小月兒也是很好奇盯著冷若雨,他們可以確定,冷若雨從來都沒學過這種字!


    “難不成是?”,青峰老頭兒像是想到了什麽,心裏暗歎一聲,覺得八九不離十了。


    “你怎麽認得這兩個字?”,小月兒可不像青峰老頭那樣猜來猜去,直接便問了出來。


    “不知道”。冷若雨搖了搖頭,又說道。“隻是覺得很熟悉,看了一眼,便認得了。”


    “真是怪事,怪事啊!”,青峰老頭兒在旁邊驚歎道,卻並未將自己的猜測說出來,因為他覺得沒有什麽必要。


    “收好這塊令牌,說不定將來有什麽大的用處”。青峰老頭看著篝火之上的茶壺,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麽,


    地圖緩緩的被展開,錯綜複雜的線條來來回回的勾勒在絲帛之上。


    冷若雨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終究不明所以。


    “這個圖的路線好像是在繞圈”。良久良久,冷若雨才說道,


    而旁邊的小月兒卻瞥了他一眼,歪著腦袋,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指指著三根交錯的線條,


    “不是在繞圈,根據這一塊來看,應該是三條路”。


    冷若雨見此,又仔細的看了看,終於發現,三個線條的粗細是不一樣的,嘴中驚歎了一句,說道:“還是小月兒聰明”。


    冷若雨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想摸小月兒的臉頰,卻被小月兒一巴掌拍了開去,他隻得訕訕的收回了手。


    看著這一幕,青峰老頭兒笑了笑,感覺甚是有趣,便繼續說道。


    “那是迷霧之林的地圖,不過隻有一半,至於另一半,你得進去後自己去摸索。不過好在迷霧之林的外圍有一座很古怪的山”。


    “到了山那裏之後,你會遇到三種路標一樣的東西,不過至於對應的路線是哪條,就不清楚了,因為那種路標會時不時的自己改變,你得多注意一下”。


    “會改變的路標,那是什麽樣的?”冷若雨抬了抬頭,滿是疑惑的問了一句。


    “我又沒去,我可不知道,我還是聽那老小子說的”。青峰老頭兒擺了擺手,神秘一笑,接著說道:


    “如果你不注意的話,可能會出不來的,所以你若去的話,一定要仔細想好,該怎麽來分辨這些東西”。


    “去這裏作甚!”,冷若雨聽到青峰老頭兒的話,撇了撇嘴說了一句,心裏想著,在這裏挺好,傻子才出去呢。


    青峰老頭兒看到冷若雨這個樣子,就緩緩的將頭湊了過來,幽幽的說道,


    “因為那裏藏著一個秘密,一個關於……”,話音戛然而止。


    冷若雨剛有一絲興趣,想聽聽是什麽的時候。就察覺到青峰老頭兒的臉色猛然僵硬,不說話了,而他的那雙眼小心的盯著自己的身邊。


    冷若雨見此便扭頭看了一下,卻發現小月兒正一臉笑意的看著他。


    再回頭時,青峰老頭兒卻已經坐到了對麵。


    “去了就知道咯!”。青峰老頭兒擺了擺手,提著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冷若雨知道問不出什麽的,但是心中覺得自己應該不會去這個地方的,不過現在也沒什麽事,便又低頭繼續研究手中的兩個物件。


    而小月兒隻是捧著茶杯,靜靜地看著冷若雨,仿佛想要將這個長相普通的年輕人一舉一動深深的刻在腦海之中。


    不知過去了多久,似乎是過去了很長時間,青峰老頭兒慢悠悠的感歎起來,聲音緩緩飄蕩在小院之中。


    “世間凡人皆想長生,卻不知長生於何處。”


    “修煉之人皆想成仙,卻亦不知仙當何往。”


    “時也命也,命也時也。”


    “皆盡在緣中!”。


    冷若雨的思考被這感歎聲打斷,於是停止了思考,悄悄的抬起了頭,發現小月兒已經不知何時,依偎在自己身邊,雙眼輕輕閉合,進入了夢鄉。


    對麵,青峰老頭兒抬頭望天,背對著他們,背影顯得有些寂寥又落寞。


    冷若雨順著那背影抬頭向上望去,發現星辰已不知在何時漸漸隱去身形。


    遙遠的天邊露出了一縷縷微光,緩緩點亮了這漫長而又深邃的夜空。


    原來已是夜盡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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