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三叩首,蕭素心中仍是忐忑不安。


    其實她最怕黑衣女修徑自駕著雲霞離開,任憑自己磕破腦袋,也不願停留片刻。那種慘然失敗的滋味,似穿腸而過的毒/藥,溫柔又決絕地捏碎她的心。


    她都不敢抬頭看,生怕停歇片刻,就會被大能認為不誠懇。


    好在蕭素的運氣不算差,她瞥見一截如雲衣袍停在眼前。雖是深黑,仍有華美暗紋不斷變換,流水般晃動不息。


    “不必再叩首,抬起頭來。”


    冷漠又動聽的聲音,落在蕭素耳中,不亞於雷霆炸裂。她心中是滿心滿意的歡喜,期待與願望像不斷升騰的煙花,光芒璀璨。


    蕭素緩緩抬起頭,望著黑衣女修的眼神欣喜又不安:“前輩……”


    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深邃如夜空又明澈如溪水。蕭素從中看不出情緒,也望不見自己的倒影。


    “你自行開通仙竅,修行了功法。”


    黑衣女修一句話就揭了蕭素的底,沒有惋惜也沒有惱怒,“下界修士破界飛升後,靈氣洗髓修為全無,就為你們重頭開始。”


    “上界功法與下界全然不同。你既已修煉功法就是根基已定,無法修煉我玄奇山築基功法,所以無緣。”


    原來當時蘇青雲含糊不明的話,就是這個意思。蕭素隻以為,蘇青雲隨便找個借口搪塞自己,誰知竟有這等隱情。


    蕭素身形一晃,嘴唇白得沒有血色。她怔怔望著五彩雲霞騰空而起,滿心都是苦澀與憤恨。


    既怪她自作聰明,誤解太上派要求。又恨蘇青雲故意玩弄手段,把收徒要求說得遮遮掩掩。還恨楚衍奪了自己機緣,偏偏裝出一副虛偽的良善模樣。


    一步錯,步步錯。原本平坦的仙途,平白多出了阻礙與不平。


    蕭素恨得心頭戳刀眼裏淌血,她恨不能用指甲一塊塊摳下那師徒倆的血肉,再生吃而下。


    偏偏自己是弱者,蘇青雲一根指頭就能碾碎她。再多的恨意與不甘,都得咬牙吞下一聲不吭。


    白衣女修頹然地跪在清透山水之中,狼狽又可憐。她之前那股錚錚鋒芒,已然消失不見,整個人像一捧燒透的碳,沉暗灰敗毫無熱度。


    還有人瞧不慣蕭素,非要親自踩上一腳。


    “若不是為了你,我也犯不著親自來試煉之地一趟。”蘇青雲語氣平和如水,透著滿滿的暖意,“想來那位夏真君,也是如此。徒兒,你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不要讓為師失望啊。”


    他在譏笑在嘲諷,這高高在上的化神修士,用輕飄飄一句話就徹底擊碎了蕭素的驕傲。


    她什麽也不是,隻是一個不起眼的下界修士罷了。沒有了楚衍,蕭素甚至無緣得見那位大能一麵。


    被輕賤被羞辱被嘲弄,這些蕭素都能忍。誰叫她出身下界,誰叫她沒有那般好運,碰上一個好師父?


    世間本就是如此不公,她早就看透,也不該有期待。白衣女修的頭越來越低,一雙原本灰暗的眼睛卻重新亮了起來。


    蘇青雲根本不看蕭素,徑自拉住楚衍一隻手,點了點頭告辭:“那就不打擾了,幾位有緣再見。”


    那師徒二人何時離開的,蕭素不知道。


    她沒有抬頭,而是繼續木然地跪在水中。就連範長閣收林修羽為徒一事,也沒有驚動她。


    淩煙閣的三人極有默契地忽略了蕭素,即便林修羽也沒有望她一眼,真與之前的殷勤討好格外不同。


    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蕭素反倒心平氣和。


    再差不過是從頭開始,就連蒼梧山也不想收自己為徒。那就和成百上千的上界修士一般,爭奪一個入門機會。


    從血海屍山中殺出一條生路,就是她最擅長的事情麽?蕭素想通了,不用人勸也不用人攙,自己就重新站了起來。


    白衣女修理了理濕透的頭發,又向那三人一禮告辭,仍是高潔端然的美人風度。


    別人輕賤她沒關係,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不能瞧不起自己。有朝一日,未必沒有逆轉之時。


    楚衍隨著蘇青雲悶頭行走。他們倆已經走了整整一刻,不遠處就是那座虛幻到不真實的雲中城。


    這一路平淡到乏味,誰也沒有說話。


    沒有想象中的騰雲駕霧,也沒有駕馭劍光升天入地,和楚衍想象中的仙人氣派完全不一樣。


    應當是師父照顧自己是凡身肉體,受不得冷風入體,才會這樣慢吞吞地走。楚衍自顧自地想,覺得他猜得大概八、九不離十。


    “那個叫蕭素的小輩,有些了不起。”簡蒼沒頭沒尾說了一句,“意誌堅定又能下得了狠心,沒準活得比你都久。”


    既然魔尊大人主動開口,不附和一下多傷麵子。楚衍善解人意地應了一聲:“哦。”


    被敷衍了事一字應付的簡蒼,感覺並不愉快。他不耐煩道:“別裝傻,蕭素對你起了殺意,你定是看出來了。難道你就不想知道,蕭素去向如何,又有什麽打算?”


    輕聲的誘惑的話語,像小蛇吐出紅信嘶嘶作響。楚衍想了一會,問:“魔尊大人肯告訴我麽?”


    “你冷落本尊足足一刻,現在本尊不想說了。”


    “不說就不說吧。”楚衍從善如流,“蕭素根基已定,想入蒼梧派都有些困難。我猜她會找個安全之地修煉一段時間,再同一群上界修士爭搶入門機會。”


    簡蒼在神識中撇了撇嘴,越發不想答話。


    明明書呆子沒有修為在身,無法探查到事情真相,竟也猜了個七七八八,實在讓他不快。


    “魔尊大人默不作聲,大概是我猜對了。”楚衍笑了笑,“其實猜錯也沒什麽關係,我也不怕蕭素。日後她不為難我,相見之時,我也樂得和她打個招呼。”


    “要是蕭素想殺我嘛,誰生誰死還不一定。”


    最後這句話才有些微鋒芒,也顯露了他的本性。


    簡蒼並未忘記在星霜台的那一幕,緋紅刀刃扯開了細線凝成的江流,一往無前銳不可當。


    終究不是平庸人物,否則也不會讓太上派與玄奇山出手搶奪。楚衍來曆如何,就連簡蒼也看不出來。


    沒關係,當初與楚衍立下誓約,簡蒼從未後悔。


    就讓他看看,給楚衍合適的機緣指點,這書呆子能成長什麽地步。最好能吧整個世界攪得天崩地裂,自己才好報仇雪恨。


    有他相助,即便楚衍九竅六通資質普通,也能成就大能。


    但簡蒼沒想到,楚衍被蘇青雲帶回太上派後,就受到了冷遇。


    書呆子還來不及欣賞太上派的景色,手裏就被蘇青雲塞來一個袋子。


    蘇青雲根本不給楚衍說話的機會,自顧自安排道:“儲物袋,裏麵有你的身份腰牌,還有五十塊靈石與入門功法《虹卷真訣》,由練氣至築基,一應俱全。”


    “為師要去複命,之後還要處理門派事物。有什麽疑問,去找李窈蘭,就是你師姐,就在那處洞府。”他向遠方隨意一點,也不管楚衍看沒看清,“等你築基後,才是我的正式弟子。三年未築基,我就把你逐出門去。”


    這話說得令人寒心,與之前蘇青雲承諾的“善待”二字,全不相同。


    之前還有練虛大能搶著收他為徒,眨眼間就成了師父都不理的小可憐。落差之大,讓簡蒼十分不愉快。


    什麽眼光,居然敢嫌棄楚衍的資質?自己選中的人,哪能容得別人這般輕視鄙薄?


    可楚衍不在乎。他乖巧地點了點頭,不等他回答,蘇青雲又急衝衝踏上雲霄離去,看都不看楚衍第二眼。


    雖說楚衍並不傷心,他還是有些沮喪:“我猜,師父大概不喜歡我。”


    少年的聲音輕輕軟軟的,捏著儲物袋的手指也有些發白,像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狗。


    何止不喜歡,就是嫌棄好麽?簡蒼咬了咬牙,把這句不大體貼的話咽了回去。


    “沒關係,大門派多半如此。蘇青雲既已收你為徒,等你築基之後,就會重視你。”簡蒼好心好意地勸,他可從沒對別人這般體貼過。


    “畢竟我資質平平,能拜入太上派必有內情,這我明白。”楚衍眸光閃爍,“其實玄奇山也並無不可,我總覺得蘇青雲更有趣些。”


    有趣,哪裏有趣?難道蘇青雲對楚衍這般冷遇,讓他覺得十分有趣麽?


    簡蒼覺得,楚衍的腦子一定壞了。


    第18章


    唯我獨尊的魔尊大人,向來有什麽說什麽毫不掩飾,“本尊覺得你腦子壞了,你的師父如此冷落你,你居然還覺得他不錯。”


    “是有趣,不是不錯。”楚衍刻意強調,“我就喜歡這種琢磨不透的人,有偽裝也有掩飾。”


    “一點點揭開他的偽裝,瞧見他心中潰敗傷痛,就是天大的趣味。人生煩惱太多,總要自己找些樂趣嘛。”


    玩味的不客氣的話,根本不像評價自己的師父。更像手握利刃掌生死之人,饒有興致地欣賞弱者戰戰兢兢的表情,既是戲弄又帶著居高臨下的自矜。


    他果然沒看錯人,簡蒼暗中點頭。


    楚衍不知青衣魔修的複雜心思,自顧自道:“就好比那位偽裝成冰山美人的蕭素,她姿色一般,還比不上七公主。可那種扭捏自憐又自作聰明的模樣,讓我覺得她分外有趣。”


    也不知被當做參照標準的七公主可憐,還是被楚衍看穿擊敗不算完,現在亦要被點評一番的蕭素更可悲。


    楚衍笑容淡淡,既是譏誚也有玩味,又冷又豔。像月光下素白花朵驟然綻放,馥鬱花香漫天漫野,顏色素淨也遮不住風華絕代。


    青衣魔修眯了眯眼睛,竟微微一怔。


    以往他也覺得楚衍好看,卻不知他能好看到這般地步,越是收斂越是驚豔,刹那間足以惑人心神。


    難得好相貌又是伶俐心思,難怪在凡間楚衍不聲不響,都能勾得那麽多人對他如癡如醉。


    簡蒼沉默片刻,話說得不留情麵,“本尊還是那句話,你修魔比修仙合適。太上派功法講求心神寧靜少起雜念,與你秉性不合。”


    “修魔修仙,都是殊途同歸。太上派與玄奇山對我必有算計,這我也清楚。仙道如此,魔道也是如此,並無區別。”楚衍攤了攤手,一副懶得計較隨波逐流的模樣,


    “我隻是一個普通凡人,資質不出奇出身也平凡。隨便選個門派當庇護之所罷了,太上派來得最早,我不想換了。”


    “沒腦子。”簡蒼話音低沉,“哪天你被太上派賣了,都死得不明不白。”


    “橫豎不過一條命,又有什麽值得他們圖謀的?我這人脾氣很好,從不記仇。”楚衍笑得光棍,“有朝一日若我能隨心所欲,隻想找個洞府修煉幾百上千年,誰也不見一句話都不說。”


    “那是真仙大能才能過的逍遙日子,你都沒有築基,隨便誰都能伸手碾死你。”


    又不是蒼蠅蟲子,殺人總不至於這般隨便吧?楚衍皺了皺眉,小小聲道:“我從不惹是生非,還能有誰看我不順眼?”


    沒有力量之前,就暫且低調行事。


    就好比剛剛飛升上界的時候,自己不就成功瞞過所有人麽?誰都以為他是個怯懦凡人,根本不放在眼中。太上派修士本就高傲,想來也差不了多少。


    楚衍越想越合理,自己都點了點頭。


    這呆子以為自己不惹是生非,麻煩就不會找到他身上?天真!簡蒼在神識中,輕蔑地撇了撇嘴。


    蘇青雲打發楚衍時,說自己要複命,還要處理門派事務,真不是一句空話。


    他甚至沒回洞府,駕馭雲霞停在一座小山腳下,鄭重其事地理理衣冠。


    太上派占地遼闊,風景秀美。每一座山峰都靈氣充沛,或崢嶸或綺麗,不一而同氣勢非凡。


    唯有這座小山,低低矮矮毫不起眼。它夾在太上派眾多山峰之間,有一種羞怯害羞的氣派。


    不光山峰不起眼,就連山頂上也隻有一處院落,一間房子。


    白牆青瓦,屋外種了一片稀稀疏疏竹林。不太清雅倒有些寒酸,凡間稍微有錢些的土財主住所都比這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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