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咻咻倚在門上,瞪了楚衍一眼還不滿意,又從鼻腔裏呼出一聲“哼”字,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生氣。


    畢竟不是一味愚笨的好人,不用楚衍親自點醒,整整三天時間過去,也該醒過味來。


    什麽人各有道不可勉強,又是大度好心地放過自己,通通都是在胡扯。這人一番胡扯就騙住自己,還讓他覺得羞愧,想想白修齊自己都覺得丟人。


    虧得這人長得好看,卻狡猾又心狠,活像一隻皮毛油光水滑的狐狸,眯著眼等蠢貨上當。


    而自己,就是那缺心眼被人糊弄的傻子。他越想輕描淡寫糊弄過去,自己越要針鋒相對,揭開他的真麵目。


    一想到這裏,白修齊就來了精神,瞪大眼睛竭力表現出威脅之意,倒一隻跳啊跳就是夠不到骨頭的短腿小狗。


    又被狠狠剜了一眼,楚衍還是麵帶微笑君子如玉。他風度端然的模樣,和下黑手殺人時截然不同。


    他不以為意,魔尊大人卻開始說風涼話:“緣,妙不可言,不知因何而起,直教人生死相許。”


    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聽了就腦仁疼。騙人遲早有一天被揭穿,這點楚衍也有準備。


    他不動聲色立在原地,似一株參天巨樹風吹不動雷劈不斷。


    反倒是一旁的管家左右為難,看看這邊又望望那邊,幹咳一聲,又不知說什麽化解這尷尬的氣氛。


    太上派與霓光派都是上等門派,高高在上非同一般。就算之前好幾名修士折在這裏,那也自有底蘊氣派,並非他一個小小蘇府管家能得罪得起。


    偏幫那一邊,都覺得不好辦。好在管家沒有為難太久,楚衍態度良好地主動介紹自己:“在下楚衍,太上派弟子。敢問這位霓光派前輩,貴姓?”


    一聽前輩,白修齊眼皮顫了顫。


    他想起楚衍第一次糊弄自己的時候,不就態度恭敬地喚了自己一聲前輩?自己當時還美滋滋的,覺得點醒了一個殺念驟起的人,讓他不至於在邪道上越走越遠。


    之後發生的事情,讓楚衍這聲前輩聽來分外諷刺,白修齊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他偏過頭去,不想說話。


    楚衍鍥而不舍,話裏有話地問:“不知我哪裏得罪前輩,前輩直言便是。太上派與霓光派世代交好,不可因你我二人生出嫌隙。”


    一旦扯到門派友好這樁大事,白修齊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他:“白修齊,霓光派。”


    態度不可謂不敷衍,聽得管家稍稍後退幾步。


    就算近來漲了見識,他也沒經曆過這般難纏的事情。這兩人看來就不對付,要是真打起來,自己凡身肉體脆弱得很,還是離遠些好。


    最理智的選擇,應該是轉身就跑不顧及太多。可少爺久病不起,他就代表著蘇府的臉麵。不論如何,都不能讓仙師們覺得自己慢待他們。


    仿佛沒聽出白修齊話中的不願意,楚衍拱手行禮,“白道友是吧,幸會幸會。”


    白修齊越看楚衍溫文爾雅的模樣,越生氣。他現在算是見識到,什麽是虛偽,人前人後兩張臉,就是楚衍這般。


    “碰到你,我可不高興。”白修齊抿著唇,娃娃臉有些冷肅之意,“你我各憑本事,誰先捉到那隻妖怪酬勞就歸誰,別事後反悔。”


    話說到這,管家不得不苦口婆心勸了一句:“兩位仙師,切不可小看那妖物。雖說蘇府上下並無一人性命傷亡,那妖物卻對修士分外狠辣。”


    “之前少爺請了幾位散修捉妖,聲勢浩大搞出好些動靜。可一入夜,那幾位散修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是你們找了騙子沒本事,我可不一樣。”白修齊挺挺胸,很有些驕傲,“放心,我自有分寸,保證不讓那妖物繼續危害凡間。”


    話沒說完,就喜滋滋地驕傲,真是天真到可愛。楚衍冷眼旁觀,覺得白修齊遲早會吃虧。


    霓光派修士都如此語氣篤定,管家幹咳一聲,都不知說些什麽。


    他本來還想告訴白修齊,不是沒有大門派修士接管此事,好比太上派來了兩人,一樣下落不明。


    可見到白修齊這種篤定自信的模樣,繼續潑冷水不就是打仙師的臉麽?凡人與修士畢竟不同,斟酌小心些總沒錯。


    不等管家說完,白修齊已經關上了門,明擺著不願跟楚衍再敷衍下去。


    楚衍不以為意,對管家笑笑轉身就走。他沒走幾步,那扇門又吱呀一聲開了。


    “你的東西,自己收好,我沒動。”兩隻儲物袋扔在地上,碰地一聲。


    白修齊還是不願看楚衍,想了想惡狠狠威脅道:“即便你遭遇危險,我也不會幫你。”


    “嗯。”楚衍答得痛快。


    這句話答得實在泄氣,白修齊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幹瞪眼愣了片刻,又急衝衝補一句:“絕對不會,你好自為之。”


    楚衍淡淡一笑,看穿他真正心思,“多謝白道友關心,我自會小心謹慎。”


    真正不懷好意的人,哪會別別扭扭提醒自己?白修齊心眼不錯,被自己騙了仍怕他有危險。


    隻此一點,這位霓光派修士就是可交之人。楚衍眯細眼睛對他笑笑,白修齊怔了一會縮回屋裏,看樣子不準備再出來。


    短短一刻,就被人當麵三次摔門。明明自己在凡間愛慕者眾多,各種明示暗示討好,可到了上界就開始處處吃癟。


    楚衍仔細反省,在神識中輕輕歎息一聲。這聲歎息,就被簡蒼誤會了。


    青衣魔修語氣高傲地表態:“本尊最討厭他人口是心非。有什麽話不能直接說出來,偏要你自己猜,一點都不坦誠。”


    若論傲嬌,魔尊大人和白修齊可不是一個段位。


    簡蒼的傲嬌,是高山仰止如在雲端,讓人分不清真情實感。白修齊至多算是門前那汪小池塘,一望即透的清淺。


    不管怎樣,魔尊大人還要順毛哄哄。每日一順毛,能讓妖獸和主人更親近。


    楚衍想了想,真心實意地讚歎:“我最欣賞魔尊大人有一說一,從不遮遮掩掩。”


    “那是,本尊就是如此痛快。”簡蒼順口應承,不知他沒聽出楚衍話中有話,還是根本不在乎。


    辭別管家回到客房,布置得處處清雅又舒適。


    簡蒼從一縷青煙化為實體,瞧上一張美人榻,滿意地臥在上麵活像隻貓。


    雖說楚衍一路風塵仆仆,他也不著急休息。


    當時他為了盡快脫身,把那兩隻儲物袋扔了出去,現在想想還有些心疼。好在世間自有緣分,兜兜轉轉繞了一圈,又回到自己手中。


    一縷神識鑽入儲物袋中,五道禁製粗橫野蠻橫亙在袋口,一看就很麻煩。


    比起割昏曉來,三五道禁製根本不算什麽,楚衍輕而易舉就將其煉化。如此處理第二隻儲物袋,也沒花多長時間。


    楚衍坐在桌邊,捏住一角,兩隻儲物袋傾倒而出,嘩啦一聲目不暇接。


    好一堆靈石,熠熠生光無比可愛,數量不少。還有符籙藥瓶與幾枚玉簡,就連凡人用的銀兩也有。


    他沒時間一一細看,就眉開眼笑地清點靈石。簡蒼瞧他那副沒出息的樣子,不以為意地搖搖頭。


    這算什麽,小小一堆靈石就能讓小呆子樂顛顛,實在太好收買。


    “不用數,三百四十一塊靈石。”簡蒼打了個哈欠,“還有二十瓶聚氣丹,兩瓶造化丹,七張各類符籙,十三枚玉簡。”


    “之前本尊忘了提,你也該學會修士的手段。一塊塊數靈石太慢,神識一掃,穩妥又不出錯。”


    魔尊說得在理,想來修士對敵也是用神識搜索,方圓數丈盡在掌握。


    楚衍立即神識外放,比起肉眼來,整個世界仿佛清晰了千百倍。


    神識所及之處,片刻就將桌上那堆東西清點徹底,根本不費神。更遠些,窗外的風聲鳥語樹葉顫抖,仆人的低語與他們的心跳,全都清晰可聞。


    感覺太過奇妙,似全知全能。再更遠些,忽然有了莫大阻力,如在海底壓力沉重,無法向前半寸。


    簡蒼指點楚衍:“練氣修士,至多能外放神識一丈,築基修士翻三倍。大能修士,雖不出戶亦能知曉天下事,靠得就是神識強橫。他們一道神識掃來,未必特意針對你,你都會昏厥過去。”


    凡間所謂的仙人手段,及不上大能萬一,楚衍深知此點。


    他想了想,捧著玉簡向簡蒼身邊湊近,“還請魔尊幫我看看,這些玉簡中可有什麽絕世真傳,亦或是那位先人洞府的路線圖?”


    小呆子話本看多了,難免心生幻想。簡蒼懶得打擊他,揚揚下巴示意楚衍再湊近些。


    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起玉簡湊到眉心,就隨手扔到一邊,“常玉功,劣等築基功法,比你現在修行的虹卷真訣差的太多。”


    玉簡落地的聲音分外清脆,楚衍看得眼皮顫動,生怕簡蒼摔碎了。


    “金石體,中等築基功法,一樣無用。修行之後肉身堅固法寶極難傷,你現在是煉神,與煉體功法路數不合,事倍功半。”


    簡蒼挑挑揀揀好一會,總之十幾枚玉簡都是不值一提的貨色。至於什麽先人洞府路線圖,想都別想。


    難得紆尊降貴替他人看看寶貝,還無一件能入眼。


    魔尊不高興,就開始打擊楚衍:“殺人越貨得到靈石還屬正常,其餘珍貴之物,這種散修怎麽可能隨身攜帶?”


    “我看你是話本看多了,整天想著自己是什麽氣運之子,出門撿仙器跳個崖都有先人傳承。”


    這句話實在精準,戳中楚衍心中微妙的幻想。他有些泄氣,垂頭喪氣坐著就是一聲不吭。


    想了想,簡蒼又覺得於心不忍。


    他鼓勵道:“本尊修為尚在之時,也有幾處藏寶之地,還設了一些刁鑽陣法考驗來人。若無我帶領,誰也別想拿到寶貝。你現在修為太低,等你築基之後,本尊就帶你出門尋寶。”


    聽到這話,小呆子立刻抬頭,清亮眼中有了光芒。真是好哄,一句話就能讓他歡欣雀躍起來,和小寵物也沒什麽區別。


    楚衍高興是真心高興,也難免犯嘀咕。


    想也知道,以簡蒼這種惡劣性格,設下的陣法機關必定難纏。若有誰曆經艱險通過重重考驗,什麽都得不到,怕是哭都哭不出來。


    也沒過多久,楚衍神識探知到周圍奴仆被驚動的聲音,喧鬧起來好不麻煩。


    他剛想出門問問發生何事,管家就急匆匆敲門,“楚仙師,午膳已經備好。”


    楚衍欣然應下。畢竟不是築基,不能辟穀也不能餐風飲露。


    這幾天在荒郊野外無人煙,楚衍受夠了自己糟糕的廚藝,能換個口味打打牙祭,很不錯。


    他剛出門,就和白修齊撞到一塊。


    小少年尷尬地紅了臉,自顧自解釋:“我已能夠辟穀,隻是凡間靈氣稀少,無法萃取,可不是我貪戀凡間美味。”


    不解釋還好,越解釋越刻意,白修齊自己都有些絕望。


    楚衍定定望他一刻。就在白修齊以為,這人會毫不留情將他揭穿時,他就笑了,“我也有此等想法,白道友與我一路而行可好?”


    白修齊點了點頭,終於不臉紅了。雖說這人心黑手狠,倒也不是那麽討厭,至少察言觀色的本領就很好。


    兩位仙師決定入席,自有清秀侍女引著他們一路到了地方。


    不看不知道,白修齊差點嚇了一跳。


    整個蘇府的仆人侍女進進出出,既忙碌又謹慎,唯恐搞砸了什麽事情。


    更有一股莫名神識擴散外放,霸道又肆意,彰顯著自己獨到的存在感。


    築基修士,錯不了。


    難怪這些下仆戰戰兢兢,原來是為了不怠慢這位築基修士。還好他沒有自作多情,覺得蘇府上下搞出這麽大的架勢,全是為了自己。


    白修齊什麽都好,就連脾氣都是一頂一的謙遜。即便和這般盛大排場比起來,迎接他的過程簡短又敷衍,他也不生氣。


    倒是這位太上派楚道友,不聲不響隻會背後下黑手,保不齊就對滿府凡人生了怨氣。


    縱然之前楚衍看不慣他的行為,冷言冷語毫不客氣,白修齊也不能看他錯上加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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