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蘇青雲就選中了自己,又或是說,太上派“竭盡所能”四字要求,本來都是掩護而已,能真正拜入太上派的,唯有自己一人。


    這背後,若說無人謀劃暗中算計,楚衍絕不相信。


    他恍惚間觸到了隱約的一點真相,朦朦朧朧中窺見了那可怖巨物的身影,免不得心中一緊。


    諸多猜測尚未證實,楚衍已經有了不詳預感。他在太上派內舉步維艱,看似自由實則沒有退路,現在終於有了一個最合理的解釋。


    大能叫你活你就能活,賜予你天大造化威震四海。他若厭倦你不耐煩,輕輕一句話,亦能讓你跌落雲端,哪還用費什麽力氣。


    “你猜的對,你之前的遭遇,與我有些關係。”少年也並不避諱,他似是看穿楚衍心思般,一句話就讓他渾身生寒。


    少年以手支頤,緊密注視著楚衍每一分表情變化,態度倒是坦坦蕩蕩並不隱瞞,“我看好你,將來有一件重大之事托付於你。但為了考驗你資質心性,我也得讓你受些劫難。”


    受些責難,輕飄飄四個字,就將楚衍經曆過的困境險境一應概括,都不費什麽力氣。


    楚衍並不憤怒。他過去經曆的事情太多,這點考驗對他而言不痛不癢,甚至稱不上麻煩。


    他本來還應做戲,拋出那麽點無可奈何的憤怒,才能贏得更大的籌碼。可在如此大能麵前,你每一次心思轉變他都看在眼中,也根本隱瞞不下什麽。


    楚衍不笑也不生氣,他一字字說:“多謝師祖厚愛,您的照顧我可擔當不起。差點兩次死於非命,能活下來就算我運氣好。”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運氣好。”少年大大咧咧一揮手,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為了保全你的性命,本尊也很是費了一點力氣。”


    “你以為陳世傑如此陰狠心性,為何隻不痛不癢派來兩個練氣大圓滿修士追殺你,就沒有後手?再好比你師父恰巧出現在執事殿內,替你撐腰打氣,否則你能完完好好活著出來?”


    少年輕輕一笑,又一搖頭,“我知道你是聰明人,瞞著你全然無用還會滋生嫌隙,於是我幹脆把話攤開說。”


    大概是瞞不住了,才選擇攤牌。這種推心置腹的小把戲,糊弄糊弄白修齊還行,換成自己,可就全然無用了。


    楚衍扯出個譏諷微笑,他不抬頭看師祖,隻是自顧自盯著石桌上的花紋看。


    “我知道你不服氣,換成是我也會如此。”少年師祖繼續不緊不慢地說,“沒關係,你和我一樣,知分寸懂進退。本尊之前算計你是我不對,我也自有補償。”


    又來了,這種無趣的把戲,楚衍嗤之以鼻。同樣經曆太多,他已然能看清少年師祖心中的打算,每一步都清清楚楚印在腦海。


    適度的聰明可以,合乎楚衍此時少年心性。看得太通透利落就絕對不行,會讓人生起疑心有了警惕。


    於是楚衍抬頭,毫不遲疑地問:“什麽補償?”


    話問得不客氣,少年師祖卻高興地一拍掌,“好,我就喜歡你這份痛快利落。”


    他二話不說,在虛空中一伸手,掣出一把劍來。


    一寸寸緩緩地化形顯現,從劍柄再到劍身,冰藍光芒鋒銳耀眼咄咄逼人,不用看就知這把劍並非凡品。


    全部現形之後,這把劍還迫不及待地錚鳴一聲,如同一尾魚般晃動掙紮,被少年師祖在劍身一彈,這才安靜下來。


    “我知道你與陳世傑的邀約,也明白你的難處。陳世傑背後有整個陳家撐腰,不光修為提升快,寶貝也比你多。可是沒關係,這次有我支持你。”


    少年師祖把劍牢牢按在桌上,向楚衍一推,“這把玄器借你,雖然比不上你那把靈器,卻也功用不凡。”


    楚衍一挑眉,慢條斯理地反問:“借?”


    自己這位師祖,真是打得好算盤。不光說的話模棱兩可,就連給東西,都哆哆嗦嗦小氣吧啦,不肯下什麽本錢。


    借出一把玄器就想讓自己死心塌地賣命,太上派大能還真是太摳門,甚至比不上那萍水相逢的白衣人。


    見到楚衍這種反應,少年師祖不生氣,反倒終於一顆心安定下來。


    不怕這小輩不貪心,就怕他無欲無求生性高冷,不能收買也無法屈服,那時他才要頭疼。


    第55章


    “你若勝了陳世傑,這把劍就歸你。”少年師祖答應得痛快,並無半點不舍,“我說過要補償你,就絕不會吝嗇。”


    楚衍也沒問他輸了會怎樣,他自己就能猜個七七八八。


    若是輸了,陳世傑就能理所當然使喚他。為奴為仆也好,幹脆殺了也罷,總之自己這位師祖,絕不會出手相助。


    大能就是如此幹脆,有用就獎賞,無用就拋開,全不講什麽麵子與交情。有能為的人也大多任性,修為高就是硬道理,肆意而為都無人敢說閑話。


    楚衍不覺得心寒,他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還道了聲謝,“多謝師祖相助,我隻為了自己,都會竭盡所能。”


    尚殿主要的正是他這句話。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好,稍一提點,都能自有默契不需多言。真碰上一根筋又認死理的弟子,他才不屑說這麽多,直接仗勢壓人就是,誰又能拿他怎樣?


    等這小輩勝了陳世傑之後,他才是一枚合格有用的棋子,值得尚殿主仔細思量考慮他的用途。既然給予下了本錢,再拋棄時都得仔細考慮一番,不能那麽魯莽。


    畢竟上界修士再多,真正對他有幫助的卻寥寥無幾。不到無可奈何之時,尚殿主也不願再掐算天機步步算計,實在心累。


    眼看楚衍起身要走,尚殿主伸手點點桌上的茶,“別著急,喝了這杯茶再走。”


    石桌上有兩個青瓷茶杯,琥珀色的茶水平穩無波,一絲熱氣都沒有。尚殿主不提,楚衍就當是擺樣子的冷茶,都沒多看一眼。


    不管這茶是好是壞,有什麽用途,看來今日他非喝不可。


    楚衍也不遲疑,他一仰頭就喝幹了杯中茶水,然後渾身狠狠一哆嗦。


    茶水入口後,寒冷徹骨如同硬吞了一大塊冰,激得渾身上下都戰栗不已。寒氣行到喉嚨,卻有一絲悠遠縹緲的香氣,從舌根泛到舌尖,甘甜滋潤似花蜜又似酒漿,絲絲縷縷從喉嚨又到全身。


    寒意散盡,就是和煦又舒適的溫熱。渾身上下的經脈都得到安撫,懶洋洋又格外滿意,從虛無中也能得到滿足。


    楚衍不用神識探查,都能感覺到自身靈氣澎湃運轉,每一寸經脈都承載著雙倍的靈氣。既不擁堵也不難過,是水到渠成的暢快。


    足足一刻鍾時間,那股冷暖氣流才散盡。每個毛孔仍是張開的,神識敏銳靈氣充沛,恍惚間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楚衍閉眼回味之後,那縷香氣仍未散盡,舌尖仍有幽幽的香氣殘留,揮之不散。


    茶自然是好東西,有多稀罕楚衍也不在意。他接受了少年師祖的好意,至少能再得一個月安穩。


    至於與陳世傑一戰勝負如何,那就並非他所能掌控的事情了。


    不光楚衍這麽想,尚殿主說話時也格外幹脆,“本尊能幫你的,隻有這麽多。剩下的事情,就要看你自己心性運氣如何。”


    “你是聰明人,比你師父師姐強出百倍,本尊看好你。”


    聰明人,他倒寧願自己生來愚笨。看不懂勾心鬥角,也不知什麽風雨晦暗。


    楚衍也不多辯解什麽,他拿起那把劍,又衝尚殿主一行禮,一步踏出身影瞬間消失。


    寂靜清冷的亭中,又隻剩尚殿主一個人。他漠然無語地看著溪水流淌,手指摩挲著青瓷茶杯,緩緩砸了一口。


    他可沒有楚衍那份淡定,皺眉吐舌又打寒戰,活像個吃不得苦頭的孩童。越是為難越要繼續,他好大一會才喝完杯中的茶。


    尚殿主又翻轉杯底,挪遠了眯細眼看,直到流不出一滴茶水,這才滿意。


    “孤雪炎露,這回我可是下了大本錢。”尚殿主不甘心地小聲嘟囔,“希望楚衍就是我找的人,不,即便不是也沒什麽關係。”


    少年殿主喃喃自語好一會,唇邊忽然湧上一縷笑意。他眼睛晶亮,望向虛無縹緲的天邊,“李逸鳴,這一局是我贏了。”


    “你又不能時時警惕,終究輸給我一籌。”尚殿主伸手,把青瓷茶杯舉向天邊,“不知這次靈山大典,你會不會去?真想看看你那時的表情啊,必定不是常見的那張冰塊臉。”


    越說越痛快,尚殿主還饜足地眯起眼睛,活像一隻被慣壞的貓咪。


    遙遠又極近的竹林。圓月之下,高塔之上,白衣人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側麵被月色浸潤,弧度美好似是幻象。


    白衣人心有靈犀般注視著天邊,好一會才移開視線,優雅輕緩地搖了搖頭。


    *****


    楚衍醒時,還未睜開眼睛,就發現有人慌亂地甩開了他的手,又欲蓋彌彰地挪了挪身子。


    自從築基之後,楚衍不光神識強韌,五感也格外敏銳。


    明明指尖相觸的溫熱感覺還在,衣料細細索索的聲音也清晰可聞,偏偏那人還不認賬,裝作漫不經心地說:“你又醒了。”


    想到之前的事情,楚衍就有點想笑。他也明白魔尊別扭脾氣,若是他當真笑了出來,簡蒼就能足足三天不理他。


    越是逗弄越是有趣,楚衍還得茫然無措地睜開眼睛,輕輕答一句:“我醒了。”


    一問一答間,自有非比尋常的熟稔。


    楚衍也免不得有些恍惚。許久以前和簡蒼暗自交鋒的自己可沒想到,他們倆也會有這般平和友善的時光。


    青衣魔修緊皺的眉宇,這才緩緩鬆開,“醒了就好,本尊擔心你這麽久,你都不知道聲謝!”


    真是忽如其來的轉折,從憂心忡忡到怒氣滿滿,隻用了一眨眼的時間。


    簡蒼故作不快地別過頭去,楚衍卻瞧見他耳尖緋紅,活像一隻親昵湊過來卻故意晃著尾巴不理你的貓。


    對付魔尊大人如此口是心非的人,有話直說就能讓他手足無措。楚衍討好般湊近些,主動攏住簡蒼一根手指不放,“多謝魔尊替我擔心,我十分開心。”


    這點討好,並不能收買簡蒼。


    魔尊大人明明有了笑意,還得勉力壓製住,冷淡又不快地反問:“怎麽,你看本尊難過,自己反倒十分開心?”


    凶巴巴又冷淡的問話,還帶著點幼稚與不甘,讓楚衍的心微微一動,似被細軟羽毛掃過一般。


    真是要命,簡直太可愛了,楚衍眼睫一顫。


    雖說魔尊模樣豔麗風情萬種,可看他平時表現,必定不解風情也不懂人事。楚衍同樣無經驗,可好在他輪回多世,總比簡蒼強些。


    誰知楚衍越是苦心算計,越會被人於不經意打動,潰不成軍心思紊亂。


    好在慌亂也隻是一瞬,楚衍很快又能收斂情緒,笑眯眯地說:“魔尊擔心我,就說明你在意我,我當然十分開心。”


    “假話。”簡蒼二話不說冷哼一聲,他不為所動的模樣,真似看破紅塵別無想法。


    可他暗中勾住了楚衍伸出的手指,輕輕巧巧地一攥,若有似無的距離,就能讓他心滿意足。


    若是時光就此停駐,不會向前流淌,那該有多好。青衣魔修心中,極罕見地生起了一絲惆悵,淡淡籠在心中,卻揮之不散。


    他心思惆悵,楚衍可沒體會到半點。小少年又主動鬆開手,不由分說扳過簡蒼一張臉,仔仔細細地打量。


    “別動。”簡單兩個字,就讓簡蒼渾身僵硬,既是欣喜又有些不快。


    不想親就別撩人,這次他可不會這麽上當。楚衍以為本尊是什麽人,他養的小貓小狗小兔子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可是堂堂魔尊,名號說出來都能止住小兒夜啼。被一個剛剛築基的修士呼來喝去,老熟人見了都會笑話自己。


    雖是如此,簡蒼心中也有一絲毛茸茸的期盼,是小草破土生長的那一縷生機暖意。


    這次簡蒼沒閉眼,能清楚看到少年目光專注緊盯著他,纖細手指也落在他眉間摩挲片刻,又很快鬆開。


    不是,終究不是,楚衍有些失落地垂下手。


    他見到那白衣人時,就覺得那人眉心火焰印記分外眼熟,好似見過一般。一見簡蒼才想起來,魔尊眉間印記,與那人分外相似。


    相似是相似,也隻有顏色一致而已。不管圖案還是□□,都全然不同。


    火焰印記落在那人眉間,是疏淡出世有仙氣。放在魔尊額上,卻妖異邪魅動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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