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表現,倒是比蘇青雲強求楚衍三年築基時強出一些,仍然分外不討喜。


    簡蒼冷眼旁觀,又見楚衍躬身行禮一彎到底,“徒兒自會遵照師父吩咐。”


    直到灰衣修士踏著雲光飄出好遠之後,楚衍的腰才直了起來,禮節完美沒有絲毫出格。


    他整個人就如一株翠竹,逆境時能夠彎腰極低,順境時也沒有強仰著頭太桀驁。有這等知情識趣的秉性在,簡蒼就敢說楚衍能夠成就元嬰,將來肯定比他那心魔叢生的師父優秀。


    “本尊早說過,你師父對你圖謀不軌。”簡蒼還有些憤懣不快,“你先前不信,現在總信了吧。”


    就算被簡蒼擠兌,少年也沒有生氣,他眉眼彎彎笑得暢快,“的確信了。”


    “大概是我與蘇青雲那位心上人有些相似之處,他左看右看都覺得我礙眼,幹脆置之不理。這是何必呢,越是逃避越是心魔叢生。”


    說完話後,楚衍還似模似樣搖了搖頭,很有那麽幾分悲天憫人的意味。


    簡蒼沒上當,他繃著臉冷冰冰扔下一句:“少來糊弄本尊。”


    不等片刻,簡蒼就自己笑了。


    他不僅笑蘇青雲心中隱秘被自己徒弟看個正著,更笑楚衍偽裝掩飾的水平太高。


    誰都以為這小少年人畜無害,殊不知楚衍比妖獸更難纏,一嗅到氣味就緊跟著不放,非要找到源頭才甘心。


    眼見蘇青雲走了,楚衍還是站在原地,言語間也不那麽剛,:“敢問魔尊大人,我還回去的那把玄器,價值幾何?”


    “上品玄器,遠勝於陳世傑那把無形之劍,至少也值幾十萬塊靈石。”簡蒼一抬眉,問得直截了當,“怎麽,你後悔了?”


    “不後悔,隻是有點心疼。”楚衍仔細一想,還是覺得自己虧了,“明知送來的是好東西,我還不能留,誰都會有點惆悵吧?”


    也許是楚衍在下界仔細慣了,他恨不能把每塊靈石都掰成兩半花。固然早明白放手的緣由,楚衍還是不大自在。


    “收了那東西,你就得死心塌地替你那位師祖做事。區區幾十萬塊靈石,就能換得你喜滋滋賣命,本尊可不答應。現在看似並無壞處,將來難免後悔。當然,你若別無想法甘願被你師祖使喚,就當我白費口舌。”


    青衣魔修頓了頓,明顯在等待楚衍的反應。


    “都是生來自由的人,誰會因為一件玄器就乖乖認命?”楚衍搖搖頭,“我那位師祖,未免太小看我。”


    如此就好,終究自己還是沒看錯人。


    簡蒼之前看似風輕雲淡,實則早已繃緊了神經。他害怕楚衍不知好歹,又是苦口婆心地勸,“明知你那師祖把你當棋子使喚,你也應當果決一些。你與他之間牽連越深,將來就越是難以了斷因果。”


    “不過一件玄器罷了,你在靈山大典上奪個好名次,自然有無數人巴結你。到了那時,整個太上派都會高看你一眼,玄器靈石還不是唾手可得?”


    聽到這裏,楚衍都不由笑了。


    簡蒼看似風輕雲淡不大計較,實則心眼小得很又護短。


    李窈蘭算計過楚衍,簡蒼就耿耿於懷從未忘記。活像記仇的妖獸,被人嗬斥一句都銘記在心,隻等有機會報複回來。


    雖是睚眥必報,倒也十分可愛。有這麽個人關心自己,楚衍也覺得自己不那麽孤獨。


    天地之大太過浩渺,仙路漫長不見盡頭。自己並非孤身一人,想想還是覺得心裏暖融融的。


    少年抬頭望向天空,還是日光明麗萬裏無雲。不管將來前途如何是否艱險,他都覺得無所畏懼。


    *****


    一眨眼就是三日之後,到了楚衍和太上派其餘弟子一同前往靈山大典的日子。


    他掐準時間到了天極殿前,發現剩下那三人一個不差,全都等著自己。


    李窈蘭水藍衣裙如萬裏碧波,當日有過一麵之緣的女修一身櫻紅如枝頭花朵正豔。兩名女修氣質各異,一人冰冷如雪,一者嬌豔柔美,相映成趣越發奪目耀眼。


    另外的玄衣男子離那兩名女修稍遠些,他自顧自背過頭看天邊雲霞。即便知道楚衍來了,也沒回頭。


    明明時辰剛好,可這三人全比自己來得早,楚衍也不大好意思。


    “來得太慢。”硬而冷的一句話,從李窈蘭口中發出。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楚衍一下,眉宇越發皺緊了,“楚師弟好大架子,竟要我們三個都等你一人。哪怕是金丹修士,也沒這等威風氣派。”


    明擺著是找茬挑刺的話,聽得穆靜雅大為詫異。她真有些意外,也從未見過李窈蘭這般失態的模樣。


    以往那女修總是風輕雲淡毫無感情,好似天塌了都難以讓她多瞧一眼。


    誰知短短幾日間,李窈蘭竟對楚衍百般挑剔,橫看豎看就是瞧不順眼,穆靜雅都有些尷尬。


    若能有個人勸勸李窈蘭就好了,靈山大典舉辦這十幾日,他們三人低頭不見抬頭見,何必鬧得這般難堪?


    穆靜雅環顧一周,發現季開陽直愣愣看著天邊雲霞,明擺著不願參合到這些世俗之事中,出塵淡然的模樣分外惹人記恨。


    反倒是楚衍被懟了這麽一句,濃黑睫羽眨了眨,澄澈眼眸也有了一層水光,似是憂傷又似手足無措。


    看在那小少年乖巧溫潤的模樣很得她喜歡,就算明知是李窈蘭師門內的事情,穆靜雅也得管一管。


    她先是微不可查地扯扯李窈蘭衣帶,然後和藹輕柔地說:“我們也沒等多久,不一會,你就來了。”


    誰知李窈蘭根本不領情,她字字說得清晰無比,“足有一炷香時間,你才遲遲趕到。可見你的確不重視靈山大典,甚至都沒駕馭雲霞,一路慢吞吞跑到山頂。”


    楚衍揚揚眉,這話實在是為難人。他當日對決陳世傑時,駕馭雲霞之法也沒練得多純熟,不過能勉強維持片刻罷了。


    畢竟他隻是普通修士,又非衝霄劍宗一脈築基就能禦使劍光,楚衍生怕一時不差從天空直接掉到地上,自然不會冒險。


    他與其和李窈蘭爭辯,還不如暫且屏氣凝神,看看這女修究竟為何找茬。


    真是枉費之前楚衍高看她一眼,李窈蘭表現實在讓他失望。


    一個還算聰慧的女修,竟因為莫名原因火氣刁難他。若是李窈蘭做得不大顯眼也就罷了,楚衍還能稱讚她一句心思縝密。


    這麽明晃晃不管不顧地找茬,手段全不巧妙,真讓他覺得無趣。


    至於李窈蘭為何翻臉的原因,那就更值得仔細琢磨了。


    究竟是因為陳世傑落敗,李窈蘭心生不快,還是另有其他緣由,楚衍總得打探清楚才能心安。


    於是小少年垂著頭聲音輕細,幹脆利落地認錯了,“師姐教訓的是,下次我必定早早就到,不讓幾位等候。”


    “沒關係沒關係。”穆靜雅連忙搖頭,準備打圓場糊弄過去,“楚師弟畢竟剛剛築基,也不能太強求……”


    李窈蘭根本不領情,她冷聲冷氣地答:“他既然順利擠下陳世傑,代表整個太上派參加靈山大典,我自然不能放低要求。若是讓沒有本事的人混進靈山大典,平白無故丟了太上派的臉,誰能擔得起責任?”


    聽到這裏,楚衍恨不能替李窈蘭鼓鼓掌。他就說,自己看中的人,必定有過人之處。


    李窈蘭的解釋實在巧妙。不光將她之前唐突之處洗刷得一幹二淨,還將宗門這頂天大帽子扣到楚衍頭上,也容不得他有半點僥幸。


    如此才對,這般熟悉的方法手段,並不像耿直不懂掩飾的蘇青雲能教出來的,反倒更像那位楚衍都捉摸不透的少年師祖。


    楚衍雖不生氣,也不太愉快。


    他仔細琢磨一會,還是決定按照自己此時少年心性,直接了當懟李窈蘭一句:“我能勝過陳世傑,靠得全是自己修為精湛,也許還有那麽兩分運氣。不知師姐對我有何成見,還請直言便是。”


    聽了這話,李窈蘭唇邊笑意越發冰冷,“噢,全靠你自己?這說法倒是新鮮,你都不覺得昧良心?”


    第61章


    真正的美人,冰雪為肌玉為骨,神情每一次變化都讓人癡迷不已。


    而李窈蘭恰是如此,她越是表情嘲弄,越發神態冷肅神態動人。她就如一把寒冰鑄就的利刃,日光一照就熠熠生輝,鋒銳冷豔動人心魄。


    藍衣女修狹長眼角微揚,每個字眼雖是從舌尖吐出,卻冷淡如雪粒冰珠,“若沒有師祖賜下的那件玄器,就憑你,也能勝過陳世傑?”


    眼見楚衍不答話,李窈蘭更加不快。她離近了些,麵孔離楚衍太近,瞬間呼吸可聞,“你我之間的恩怨,我本來也不在乎。你若想在靈山大典上偷懶劃水,我就不能坐視不管。”


    這句話,李窈蘭是壓低聲音透過神識傳送而來的。每個字音都如在冰中淬過,讓人聽了心底一寒。


    原來李窈蘭他看不順眼的原因,就是如此麽?


    隻是她瞧不慣楚衍鬆懈態度,先板起臉批評兩句殺殺他的風頭,再稍加安撫,一來二去就能樹起威風。


    之前李窈蘭就這樣拿捏過楚衍一次,他替那女修擋下陳世傑這個麻煩人物。區區二百塊靈石,李窈蘭就當是兩廂情願的交易。


    照常理說,就是如此套路。楚衍感覺到,事情並非簡單。如藤蔓般敏銳的神識延伸向外,捕捉到了某些深藏於李窈蘭心底的秘密,越攥越緊絕不放鬆。


    不過區區一個太上派,還真是有趣啊。


    各種心思詭譎的人,為了紛繁眾多的目的奔波努力,還滿心滿念以為自己深沉縝密,任是誰也看不透。


    楚衍想笑,麵上還是神情平淡。他的話,同樣是通過神識傳音送到李窈蘭耳邊,“師姐的借口實在光明正大,照理說我自該服從,就如同上次般被你乖乖算計。”


    “但是李師姐,我厭倦了。”少年忽然一笑,眸中跳動著戲謔,“你之所以對我百般挑剔,隻因為師祖吧。”


    兩句話,讓李窈蘭渾身一涼。她覺得似被一隻暗藏於林間的野獸盯住了,猙獰的紅瞳就落在她脊背上,遍體生寒手足僵硬。


    藍衣女修咬緊了嘴唇,不吭聲也不發話。她竭力保持平靜,仿佛就能全然無事地蒙混過去,可一切都隻是僥幸罷了。


    “你說我昧著良心,這倒也沒什麽。如此義憤填庸的表現,也和你過去一樣。但隨後你提到師祖兩字時,你的聲音卻故意壓低一分。變化看似稀疏平常,卻早已泄露你的內心。”


    李窈蘭喉頭發緊,身體僵硬得可怕。


    模樣秀美溫和的少年不放過她,楚衍稍稍一頓之後,每個字眼還是清晰地傳入李窈蘭神識之中,容不得半點僥幸。


    “誰能想得到,師姐你竟對師祖起了不該有的綺念,求而不得分外折磨,難怪會為難我這個無關緊要的小弟子。”


    此時才是關鍵時刻,李窈蘭鼻觀眼眼觀心,冷肅麵容沒有絲毫變化,“一派胡言,別以為你自己卑劣,就覺得其他人都和你一樣。”


    楚衍不生氣,他反而笑了笑,“嗯,的確是我多想了。可師姐是否知道,你每次說謊時,都會不自覺地眼珠向右晃動一瞬,再欲蓋彌彰地轉回來。”


    “這等習慣與生俱來,雖然師姐是築基修士,仍未修煉到波瀾不驚的地步,也不用覺得奇怪。”


    假話謊話,李窈蘭在心中惡狠狠地想。全是楚衍在糊弄自己,她根本不信怯懦又無用的小師弟,竟能將她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


    似是為了打消李窈蘭的懷疑,致命的話音又來了,每個字眼都冷而銳利,“上次師姐糊弄我對付陳世傑時如此,這回還是如此,沒有半點長進。師姐啊,你根本沒有說謊的天賦。”


    這回李窈蘭才猛地一驚,不是害怕而是驚異。


    她才發覺現在的楚衍,和當初會害羞還會臉紅的小師弟截然不同。他一抬眉就是鋒芒錚錚,逼迫得她呼吸急促喘不過氣來。


    驚異過後,又是羞憤欲死。


    李窈蘭原以為,她自己才是把控全局之人。可楚衍早將一切看在眼中,偏偏還一言不發,看笑話般任由她拙劣表演。


    潔白耳垂上染了微紅,李窈蘭緊繃著麵孔捏緊手指,生怕再露怯讓楚衍看出端倪。


    “既然師姐不反駁,那就是默認我的說法。”少年笑盈盈抬頭,眸光中全是玩味之意,“李師姐雖然修為高,接人待物的本事卻不大純熟,你都不會說謊話。”


    誰要聽他的嘲弄?李窈蘭一抬眉,咬著牙一字字道:“不要太過得寸進尺。”


    “如果師姐不找茬,我也樂得裝糊塗。”楚衍還似模似樣地歎口氣,“你看,鬧到這麽難看的地步,我也覺得很為難啊。”


    誰給他難堪了,明明是楚衍自找的!李窈蘭想將千百句刻薄話語,一股腦全都丟到楚衍身上。


    恰在此時,少年驟然遠離了她。楚衍低垂著眼睛,麵上還有些赧然,“師姐教訓的是,我心悅誠服。我必在靈山大典上竭盡所能,絕不給太上派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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