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才拔刀有何用處?一切都已經晚了,哪怕是快比閃電的刀法,也跟不上他攻擊的速度。


    體修仍不退讓,他一拳揮出就用了七成靈氣,已然是破釜沉舟的一擊,不達目的勢不回轉。


    楚衍手腕翻轉,斜斜一刀斬下那無可抵擋的拳風,飛沙走石摧林折木的拳風,好似輕輕抖去刀刃上的水珠,動作舒展優雅毫無力道。


    這軟綿綿輕飄飄的一刀,卻有森然而霸道的氣魄,像君王又似刺客,迅捷又輕易地破開了剛猛無匹的拳風,是利刃破開絲帛的橫行而下,毫無阻礙不費力。


    快,實在是太快了,快到體修來隻能倉促變招。


    好在胸中那股煞氣尚未磨滅,體修索性手肘向後退了半步,稍稍積蓄力量後,又是接連三拳猛然轟出。


    明明是沒有聲音亦不可見的拳風,此時卻有了莫名可怖的威勢。拳風所所至之處,樹葉殘枝盡碎,砂石泥土全被卷起,又被裹挾於風中,盡數化為塵埃。


    之前地麵的那道明晰痕跡,已然開裂翻湧而出,似有一條潛伏於地下的巨龍,嘶吼著怒號著即將脫困而出。


    道道裂痕直指終點,全是那眉目含笑毫不驚慌的少年。楚衍一刀揚出尚未收回,新的攻擊就到了。


    快,又快又狠讓人心驚。


    和這壓縮凝聚勢若驚天的三拳比起來,之前一拳簡直像不痛不癢的警告,是對手碰麵前的一聲招呼。


    楚衍固然機敏非常,可體修變招的速度比他更快。


    少年前方是拳風赫赫不容躲閃,身後亦有鋒銳劍光穿林破空而來。那劍光輕靈而優雅,淺紫光芒漂亮又無害,就連斬斷樹枝之時,也是不染塵埃沒有煙火氣。


    空中密布的陰雲,卻因這道無害的劍光而停滯了刹那。


    劍光所過之處,厚重黑雲都被分開一道縫隙,竟能從中看到一線明麗清朗的天空,即便劍光分化行出好遠,那道痕跡仍未消失。


    前後進退不得,楚衍左右也被盈盈藍光照籠。


    那藍光陰險又柔順地交織成弧形,將楚衍周圍包裹得密不透風。每一片藍色光芒,都是酷寒銳利的冰晶,六角剔透美輪美奐,卻能殺滅一切生機。


    前後左右,處處皆是殺機,無法可想無路可退。


    山下幾千名修士見到這種情形,都忍不住攥緊了拳頭,甚至都差點忘了呼吸。


    他們也不知自己是應該歡呼,抑或為楚衍即將到來的命運而感到悲哀。


    明明他們之前還因楚衍一路勝得太輕易而心生不滿,可他們看見楚衍在人之門中遭遇困境而萬事不掛心的表現時,整顆心都跟著狠狠顫動一下。


    楚衍的表現和段光遠截然不同。


    同樣是遭遇困境被人羞辱,他們這些旁觀者情願自己有能為可殺伐,就像段光遠般殺出一條血路來,縱然死上前次百次亦再所不惜。


    和段光遠剛烈不肯妥協的行為比起來,楚衍忍氣吞聲漠視一切的做法,驀然間竟讓他們感同身受。


    是啊,除了少數天之驕子外,誰的修行之路都不平坦,都受盡了苦楚。


    有人運氣好能夠報複回來,就如段光遠般竭力而戰不肯妥協。大多數人卻隻得強行咽下屈辱,傷口一道道沉積在心中,逐漸被遺忘淡化。


    若是他們能有楚衍這樣的心性修為,大概也不會心魔滋生平添阻礙。諸多修士這點感同身受的微妙好感,很快又化為驚愕。


    誰都看出這處幻境不一般,一味廝殺並不能解決事端。這大概就是靈山大典所謂的心性曆練,唯有心如止水不起波瀾之人,方能順利渡劫。


    楚衍的表現實在讓他們吃驚不已,麵對各種誘惑,這少年表現淡然簡直不像個活人。


    再美麗出塵的女子都不能動搖他的心智,手握乾坤肆意殺伐的大權,也換不得楚衍駐足分毫。


    少年仿佛是匆匆的過客,即便整個世界都為他一人運轉,念頭流轉間就是萬千生命為他顫抖跪拜,他還能坦然地一擰身不回頭,離開得幹脆利落。


    不經意間,許多人都看得癡了呆了。


    再無人關注其餘修士怎麽竭力拚殺,他們不自覺間目光齊齊匯集,全都想看楚衍如何瀟灑自在地破關而出。


    靈山大典當真非同凡響,不管何人都非普通之輩。哪怕是看起來最弱的楚衍,亦有這等了不起的心性修為,竟讓他們升起一絲感慨之意。


    之前的鄙夷已然化為微妙好感,好似他們每個人都是楚衍,隻是差了那麽一點運氣與機緣。


    他們不由自主期盼楚衍破關而出,帶著希冀與期盼。看他一騎絕塵沉然若水,就仿佛是他們也跟著風光肆意了一把。


    眼看楚衍就能奪得頭籌,誰想突然之間,卻生出了這種變故。旁觀的修士們都不由一顆心捏起,心中感受十分矛盾。


    他們既盼望楚衍能夠順利反擊,狠狠扇偷襲他人的卑鄙之人一巴掌,又古古怪怪地希望,楚衍在此落敗也就可以了。


    畢竟他無根基也沒底氣,一碰上真正厲害的修士就要被打回原形。楚衍落得如此淒慘下場,倒也算情有可原。


    懷著這樣矛盾的念頭,山下幾千名修士握緊拳頭呼吸不暢,仿佛比山上的楚衍更緊張些。


    避無可避的多重攻擊,有秩序有分工,也是計劃縝密。哪怕是段光遠碰上這種棘手情形,也會狼狽不堪。


    淩厲拳風已然到了楚衍麵前,而他的刀光也同樣到了,筆直徑自地向下斬去。緋紅刀刃劃出一道筆挺又倔強的線條,不懂變招更不知後退。


    向下,再向下。不服輸不放棄,是獨自一人麵對千軍萬馬,還是不肯後退的滿腔孤勇。


    孤勇無用,看似又太過愚蠢,可還是光芒耀目太過動人。於絕境中綻放的桀驁,才讓人感慨不已。


    少年柔美眉目都似被這道絕豔光芒照亮,星辰在眼寒光在眉。他纖細手指牢牢握住了刀身,剛才那抹微笑還在唇邊。


    接連三重拳風帶來的森然威勢,被這固執又不懂變通的一刀而驟然斬斷了。


    連帶著勁風與暴虐靈氣一同斷裂,無頭無尾茫然無措。那條即將破土而出的巨龍,又被這銳利刀光不由分說斬去頭顱,血肉經脈節節寸斷。


    隆起的地麵又重新低緩下去,猙獰裂痕反倒加深了許多重,似密密麻麻的蛛網蔓延開來。


    嗚嗚聲響還在耳邊,攪得人心煩意亂無法可想。忽然之間,整個世界都沉寂了,時光都似放緩了千百倍。


    一滴水從天空降落地麵,都能用肉眼看清它徐徐下降的軌跡,執著地下降再下降,直至最後墜落在泥土中,暈濕一小片地麵。


    下雨了,天空竟在忽然間下起了雨。


    體修驀然間發現事情不對勁。


    他竭力睜大眼睛,眼睫合攏再張開的一瞬,他整個人已經倒退著向後倒了下去,接二連三撞碎了許多棵樹木,沉悶破裂的聲響這才傳來。


    那一記刀光實在太致命,讓人猝不及防間就落敗了,甚至看不清軌跡也分不出招式。


    體修掙紮了刹那,他還是頹然地坐了回去,又吐出一口血來。他胸口如遭重擊無法喘息,口鼻間盡是血腥氣。


    胸前赫然一道傷痕袒露,深紅血液不斷滲出,差點就擊碎了骨頭。體修慘然地注視著地麵,滿是後怕與驚懼。


    若非他不是體修,若不是靈山大典上不出人命,他早被這道刀光一斬兩半,都無任何僥幸。


    果然能到靈山大典決賽之人,沒有一個簡單的。哪怕是看起來最無用的楚衍,隨意一刀都有如此威勢。


    他又緩緩抬頭,看著那少年輕快敏捷地又三刀揮出,流暢利落毫不費力。


    一刀蠻橫地撕扯開包圍他的藍色光芒,第二道與近在咫尺的劍光死磕一下,第三道就已逆卷襲來反守為攻。


    楚衍動作並不快,每一刀揮出的時機卻都恰到好處,霸道蠻橫地滅殺一切。


    那樣秀氣又無害的一個人,那樣一把單薄豔麗毫無威懾力的刀,卻有如此威勢如此能為。


    靈氣一重疊一重,舊力未盡新力就來,無窮無盡如海潮似波濤。


    大概這少年每一寸經脈中,此時都運轉著他人三倍五倍的靈氣,不浪費亦不揮霍,由此才有這驚豔世人的三刀。


    到底是太上派修士,自有秘法傳承非同一般,這應該是其門派秘傳的《虹卷真訣》吧?


    他們之前隻看出楚衍築基一層修為,靈氣淺薄並無長處,因而下意識低看他一眼。


    沒想到楚衍一動起手來,就如長虹吸水湧向天邊,是猝不及防的暴虐與可怖。


    體修隱約看出了端倪,他雖然隻能頹然可憐地半躺半坐,一時半刻都無法站起來。


    好在楚衍沒有那等斬草除根的想法,也沒狠辣記仇地補上一刀,由此他才能安安穩穩坐在這裏。


    之前和體修一起埋伏襲擊的兩名修士,顯然也是猝不及防。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維持著微妙的氣氛,也許是事發突然不知如何應對。


    危機褪去之後,楚衍也沒收刀。


    他指間輕輕夾著那把刀,就像握住了無形的晚霞餘暉,那抹紅就安安靜靜凝在他手中,停止不動乖順無比,根本沒有剛才的暴虐肆自。


    少年似是真苦惱了,他遙遙對著那兩人所在的方向問話:“不知我何處惹怒幾位,竟讓你們聯手對付我。”


    “我明明很低調啊,少說話也沒嘲弄誰,難道是我天生不討人喜歡?”


    楚衍的話音越來越低,他麵上的笑意也跟著消失了,整個人仿佛被雨淋濕的小獸般惹人憐憫。


    沒人答話也無人上當,他們再也不會被楚衍的表象迷惑。


    這少年裝出一副溫軟無害的模樣,平平無奇好欺負得很,實際上卻有這樣的修為這樣一把法器,之前小看他的人都會吃虧。


    驟然偷襲還是如此結果,正麵為敵之時,他們怕會毫無懸念地落敗。


    難怪被諸多人看好的林修羽,都會坦蕩了然地直接認輸。他表麵上說是為了答謝楚衍的救命之恩,實際上居心叵測太過陰險,明擺著就是為了讓旁人輕視楚衍,狠狠坑他們一把。


    至於那霓光派弟子白修齊麽,也許真是又傻又呆。他一個築基二層修士,坦坦蕩蕩地說自己打不過楚衍,旁人看來並不奇怪,隻覺得是這兩人互相吹捧。


    接連幾件事情單看還沒什麽,至多是讓他們對楚衍放鬆警惕,倒也不會手軟。丹還有楚衍莫名其妙輪空的好運氣,這諸多巧合加在一塊,才讓他們貿然出手狠狠吃了一虧。


    心機深沉之輩,怕就是楚衍這般。他被人再鄙夷再責罵,都隻是眨眨眼一笑了之,心裏卻無比記仇。


    是了,他們早該心生警惕。都到了靈山大典決賽,怎麽可能還有這種一味好運純善無害的人物?


    體修腮幫鼓動一下,又重新恢複平靜。也正是這個無聲舉動,讓楚衍一雙眼睛看了過來。


    少年微皺的眉宇立刻鬆開,他有點尷尬,還是彬彬有禮地問:“這位道友,我能問問,為什麽你要偷襲我麽?”


    這是終於想起自己,準備狠厲折磨再報仇麽?體修絕不相信,若是誰驟然被三人偷襲,心中會一點火氣都沒有。


    楚衍越是平靜,體修反倒越發驚慌。


    他傷得不輕,經脈中一絲靈氣都沒有。麵對楚衍這麽個凶神惡煞出手狠辣的人物,跟他硬拚才算腦子壞了。


    體修勉強笑了一下,竟直接扯著嗓子喊:“我要退出比賽,我棄賽!”


    他剛才還是麵沉如水咬牙忍痛,哪怕傷得再重都不肯示弱,可現在竟不由分說直接認輸,反差之大讓人不由不驚愕。


    楚衍也被這聲猝不及防的喊叫驚得一愣,他剛一眨眼,那體修就化為一道金光飛出天外,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唯有被他撞斷的樹木裏倒歪斜,昭示著這裏曾經出現過一場大戰。


    他當真隻是問話,還再三微笑溫文爾雅,又怎會嚇到其餘人?楚衍疑惑地一眨眼,想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轉折。


    如此情形不免有些尷尬,楚衍咳嗽了一聲,仍是衝著那兩人的方向問了一句:“這位道友認輸退賽,不知其餘兩位道友是否還願意與我切磋一下?”


    唯有風聲寂靜樹葉晃動,根本無人答話。楚衍又咳嗽了一聲。


    他們倆應該不止於這麽慫吧,必定都是大門派精英,心性堅韌遠勝常人。自己這個被偷襲的人都沒生氣,他們又害怕什麽?


    楚衍又等了片刻,仍舊無人應答。他坦蕩利落地轉身就走,一步踏出後,卻本能地脊背緊繃寒毛炸起。


    危機,來自於突如其來又陰險狡詐的偷襲。


    原來不是那兩人不說話跑了,從始至終,他們的想法也從未變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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