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哄一個脾氣差的小輩,句句挑他愛聽的說,和逗弄一隻毛色漂亮的靈寵,也沒多大區別。


    能得自己這等大能誇讚,這小輩想必會開心好一會,心裏也一定是喜滋滋的。


    這位長輩大能心思如何,楚衍並不知曉,他也懶得理會。


    要誇就誇要罵就罵,反正他和尚餘相看兩相厭,再搞這些虛情假意的手段,才讓人覺得厭惡。


    雖說如此,長輩主動關心,該說的話楚衍還得說。他一扯嘴唇,即便明知那人看不到,還是恭恭敬敬地答:“多謝師祖惦記我,晚輩不勝榮幸。”


    聽到這句話的少年殿主,立時眉眼帶笑。


    對嘛,這才好。和和氣氣的多棒,劍拔弩張字字針對,聽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


    尚餘這邊想得悠遊自在,他似是有意似是無意地提點那小輩一句,“你還記得,和你賭鬥過的陳世傑麽?”


    陳世傑?這三字聽來有些陌生,楚衍認認真真想了好一會,才明白尚餘說的是誰。


    鍾情李窈蘭卻被利用徹底的可憐人,也是他逼得楚衍遠走太上派除妖,最後又與他賭鬥,變相給予了他這場天大造化的人。


    仔細算起來,除了尚餘在背後的縝密安排之外,陳世傑才是楚衍修行過程中的貴人。


    拋開他們之間那點無趣的仇恨,陳世傑簡直稱得上舍己為人心懷坦蕩,光明磊落極了。


    楚衍不記得陳世傑,也不是什麽怪事。他向來不記仇,報仇過後就將過去仇怨一比勾銷,也把仇人姓名與容貌忘得一幹二淨。


    畢竟千百次輪回中,他仇人太多數都數不過來。要是一樁樁事情都記得那麽清楚,未免活得太累也不痛快。


    這樣的習慣到了上界之後,也沒多大改變。陳世傑惹怒楚衍,他早已肆意報複回來,何必耿耿於懷不能忘記?


    楚衍雖說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想起陳世傑是誰,但他應對尚餘時,還是回答得沒有絲毫疏漏之處,“晚輩自然記得陳師兄,畢竟他曾經幫助過我。”


    哦,幫助過他,這話實在說得漂亮委婉。尚餘一揚眉,就見楚衍心中彎彎繞繞的小心思,探查得一清二楚。


    怕不是陳世傑幫助過楚衍,而是那兩人仇怨太深相看兩相厭,恨不能至對方於死地。


    唯有勝利者,才能輕飄飄又毫不在意地說出這番話來。落敗者早就前途暗淡無光亮,再無資格與勝利者爭奪什麽。


    縱然窺破了楚衍的小心思,尚餘也難得厚道地沒有揭穿他,而是語氣淡淡毫不在意地說,“就在你奪得靈山大典首席之位,風光無限之時,陳世傑卻轉世重修了。”


    “他經脈寸斷無法修煉,心性又太過剛烈,走到這一步也是情有可原。”


    楚衍眼睫一顫,沒有什麽反應。他既不覺得寬慰,也不覺得如何悲痛。畢竟他與陳世傑之間的恩怨,早就一比勾銷,從此隻當是陌生人就好。


    縱然陳世傑轉世重修,與自己有那麽一星星關係,但那還不是陳世傑咎由自取?


    尚餘這番話說得莫名其妙,楚衍卻緊繃著一顆心,知道其中必有至關緊要的轉折點。


    但凡這位少年師祖要做什麽事情之前,他總會做許多看似無用的鋪墊,每一步都能精準利落直戳人心。


    楚衍索性什麽都不說了,他選擇靜靜地等待觀望,就看尚餘還能吐露出何等驚駭世俗的消息。


    “本來嘛,我也不想將這件事告訴你,讓你徒勞無益多添煩惱。一個陳世傑自然無關緊要,可他背後的陳家,就很麻煩了。不是太上陳家,而是真正的陳家。”


    “陳家勢力之大,知道內情的人都覺得可怕,就連我也不例外。而我接下來要你做的這件事情,就與陳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也實在讓我覺得頭疼啊。”


    尚餘連連咋舌歎息,態度誠懇真摯極了,絲毫不見虛偽之處。


    “我要你去離淵之底,替我找到一枚金丹,一枚已經轉世重修的大能修士的金丹。”


    短短一句話,蘊含的信息太多也太豐富。楚衍沉默片刻,反倒不知從何問起。


    先說地點,離淵之底就不是什麽隨意可去毫無危險的地方。


    離淵是一片海,那處海域位於上界最北,氣候森寒嗬氣成冰,周遭全是冰山大海,無有邊際不知盡頭。


    就算修士能夠駕馭雲光一日千裏,走上十日百日,也無法橫穿離淵。因為他們會因離淵附近靈氣紊亂,而無法辨明方向,最終迷失在那片海域之中。


    更何況,還有嚴寒罡風吹裂修士的肌膚骨骼,越往雲層高處越寒冷,甚至能讓他們經脈中的靈氣運轉不暢。


    傳言中,除非修為到了煉神境界的大能,否則誰也不能憑借一己之力,橫穿離淵之海。


    更安全些的方法,是乘坐巨輪一類的特殊法器橫穿整片海域。


    但也隻是稍微安全而已,沒有盡頭的大海之上,還有各類凶猛妖獸,野性未退危險之極。修為到極高境界的妖獸,甚至並不遜色於任何修士大能。


    神秘危險又狂暴莫測,這片海域因此得名,是分離之地傷心之地。偏偏那片海域之上,亦有各類珍稀至極的天才地寶,引得無數修士垂涎期盼,甘願冒著天大風險搏上一搏。


    因而從外界前往離淵的修士眾多,能回來的人不過寥寥無幾。他們對其餘人講出自己的經曆,多半是九死一生危險至極。


    楚衍在太上派內閱讀書籍時,自然聽說過這片奇異古怪的海域。他隻是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要親自前往此地。


    至於尚餘所說的離淵之底,楚衍一聽就知道絕不是什麽好地方。


    離淵雖然是一片海,更是一道深不見底,幾欲分割天地的海溝。究竟有多深有多可怖,沒人仔細測量過,答案也就無從得知。


    盡管自己這位師祖還沒說要楚衍做什麽,他已然覺得不妙。仔細一想過後,楚衍反倒覺得理所當然。


    自然是這樣,本來尚餘要自己幹的,正是如此危險的事情。否則他何必處處照料自己,給予楚衍天大機緣?


    九死一生也罷,毫無生機也罷,總之楚衍從一開始,也沒有其餘選擇。


    他通過了尚餘設下的層層考驗,在極短的時間裏,就成了金丹修士。楚衍修煉的速度,可謂超出同輩修士千倍百倍。


    得了好處就要替人賣命,這道理天下通用無有例外。楚衍算是知道,李窈蘭處處設局拖人下水的本事,是從何人身上學來的。


    大概自己那位師姐,在少年師祖身邊待得久了,自然學會他不少本事。雖說隻有一成,也夠她應付楚衍這等普通修士,隨意將他拿捏在掌心之中。


    過了好一會,尚餘也沒催促楚衍很快回答。他在此時顯示出恰到好處的耐心,溫溫和和並不逼迫他人,態度卻是篤定而自信。


    好在楚衍從無僥幸心理,即便他明知尚餘的要求如何危險,少年還是平平靜靜地問,“師祖的要求我知道了,但我想不明白,這件事與陳家有何關聯?”


    “這其中自然關係重大。”尚餘聲音一頓,難得顯露出一星星不好意思的跡象,“憑你現在的修為,要去離淵之底,唯有乘坐特製的堅固法器,也就是所謂天地舟。”


    “在上界,也唯有陳家財大氣粗,能煉製這等堅固至極的法器。他們每年都會組織普通修士前往離淵,從不許門派與世家插手此事。這樁利潤頗大的生意,也就被陳家壟斷了。”


    簡單地說,原來就是楚衍與陳家有仇,自己這位師祖生怕他不明不白死在路上,因而特地提醒他一句。


    事情說來格外曲折巧合,但仔細算起來,就連楚衍也不得不承認,他還真得擔起這件事的責任來。


    就算陳世傑挑釁在先被人算計,那又如何?他畢竟是陳家之人,自然身份高貴與楚衍不同。


    什麽一次賭鬥就想輕易了結恩怨,未免想得太輕鬆如意。是了,是自己太天真,才會傻呆呆上當。


    楚衍沒有沉默,他短促地冷笑一聲,就當是諷刺尚餘。


    都到了這種地步,還忍耐什麽?難道非要楚衍誇讚尚餘為人厚道,知道他即將遭遇不測,還特意通知一聲?


    若是說起來,尚餘才是那個狠狠算計了陳家的人,楚衍不過是他一粒棋子罷了。


    可誰讓陳家沒有能力向尚餘尋仇,他們就隻能拿楚衍撒氣了。


    雖說心中早有猜測,楚衍還忍不住眯細了眼睛。他明白了一切事情,難怪身為師父的蘇青雲,一直對他態度冷淡。


    恐怕自己的師父,也早知道自己活不下來,因而不費心思不花力氣,也免得現在傷心。


    好一個算計精明無誤的師祖,好一個處處冷淡毫不在意的是豐富,好一個薄情寡義的太上派。


    “不過呢,師祖我可不是那種不負責的人。我和陳家一人有些交情,他們會平安穩妥地將你送到離淵之底。至於之後的事情,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多謝師祖告知。”


    冷冷淡淡幾個字,明擺著透出不滿之意。尚餘不覺得冒犯,他越發覺得楚衍此等表現是理所當然。


    如果事情嚴重到這般地步,楚衍還能硬生生地忍下去,一切如常沒有異樣,尚餘才會警惕楚衍。


    原因無他,就是楚衍太能忍也太可怕了。


    喜怒哀樂都是人之常情,眼看自己被推入險境,誰若還能笑嘻嘻地無所畏懼,不是缺心眼就是恨到了極點。


    其實吧,就算楚衍恨自己,尚餘也不怕。


    報仇的前提,是楚衍要活著。而他絕不會給楚衍這個機會,這少年修士命定前途如何,也從來由不得他自己掌控。


    不知為何,尚餘忽然有些感慨。為楚衍,也為他自己。


    縱然他們倆相隔遙遠,少年殿主還忍不住皺眉又搖頭,“我知道你心裏不高興,換做是我,也是如此。誰不是這樣熬過來的?能活下來的就是大能,早死了算你命短,我都沒話說。”


    “師祖不必多話,我想知道,離淵之底究竟有什麽?”


    楚衍不大客氣地打斷了尚餘,他知道那人不會與他計較。畢竟他都快死到臨頭了,哪怕楚衍稍微冒犯些,尚餘也不會生氣。


    誰和一個亡命之徒多廢話,那才是真蠢,還費力不討好。


    “好,果然幹脆。”少年殿主一拍掌,倒也幹脆利落地回答了楚衍的話,“離淵之底,隻有一處洞府,也是一位合道真君的坐化之地。”


    “他修為雖是合道,能為卻非同一般,幾欲與天道同化。僅此一點,就超出尋常修士太多太多。而你師祖我,雖然也是合道真君,和那人相比,也不見得多優秀。”


    合道真君,聽到這四字,楚衍心頭一跳。


    他終於窺見了,上界修為的最頂峰,層層雲霧都已驅散,山巔原來如此窄又如此高遠,尋常人一看之下,就會心生氣餒無力攀登。


    說起來,楚衍也應該覺得榮幸不是?畢竟他當初隻是一名小小凡人,卻能讓合道真君親自出手算計,這等造化可算是至為罕見了。


    尚餘也不管楚衍有何反應,他繼續心平氣和地說:“我需要他那枚金丹,來補足自己的道。畢竟我離推演天道的境界隻差一步,誰不想修為更近一層呢?”


    “現今合道真君隻有四人,我,陳家老祖,玄奇山李真君,還有一名散修。誰若早提升一步,誰就占了天大主動。天道未定沒有方圓,人人都想修成真仙,而我,偏要以身合道。”


    果斷直白的話,毫不掩飾他的願望與期待,是火光衝天幾欲裂天的雄渾氣魄,一望之下就讓人心驚膽戰。


    楚衍沒想到,他無意間竟能聽到尚餘吐露心聲,那是超乎所有人意想之外的野心與期盼。


    稍稍驚訝過後,楚衍又是心底一沉。他已然明白,自己沒有退縮的餘地。


    從他被尚餘帶入太上派開始,所謂天命與天道就開始嘎吱運轉徑自向前,容不得後退也不許軟弱。


    “每十二年,那處洞府就開啟一次。唯有金丹修士方能進入,當然,還需要一些格外的機緣篩選。誰若有幸繼承那座洞府,修為就一步登天無人敢小覷。太上派,又或者說我選中的人,就是你。”


    是啊,真正令人驚訝的事實就是如此。我命由我不由天,隻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


    楚衍想笑,他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幹澀得可怕。並非因為尚餘層層精妙的算計,而是他神魂不定心思難明,一切都亂了壞了。


    自他聽到離淵之底四個字起,就心跳劇烈呼吸急促,想來臉色也應該是慘白的,活像一尾離了水的魚。


    雖然楚衍沒有親眼見到深淵之底,有何等奇異的景象,他整個人卻已患得患失無法解脫。


    他不願多想也不敢多想,偏偏牙齒打顫手指哆嗦,無可奈何的激動。


    “我不要那座洞府裏的各種珍稀之物,我隻要那枚金丹,天道為證道心為誓,如有反悔,神魂無存。我還是那句話,哪怕你最後離開太上派也罷,給我那枚金丹,你我之間的因果恩情,也一筆勾銷。”


    “那枚金丹對你無用,你修為層次太低,自然也無法融合此物。”尚餘繼續心平氣和地說,帶著點勸誘的意味,“這就是你我交易的全部內容,僅此而已,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可怕。”


    是啊,一點都不可怕。


    前有陳家為敵,後有各位金丹修士青年俊傑虎視眈眈。他每走一步,腳下踏著的都是鮮血都是屍骸,是真正正正地以死相殺。


    稍有一步疏忽,結果怎樣不言而喻。這種血腥可怕的事情到了尚餘口中,卻隻是輕飄飄不可怕一句話,聽來分外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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