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寒意似能透過肌膚直達骨髓,甚至能封鎖經脈封住仙竅。靈氣不能運轉,那修士和普通凡人也就沒多大區別了。


    在此等惡劣的環境下,自然唯有修為高的金丹修士,還能好端端地活著。他們也要小心謹慎些,時刻運轉著經脈中的靈氣,一寸寸將侵入的寒意逼出去,雖不大危險,卻有些麻煩。


    因而自從這艘巨輪抵達離淵開始,就很少有人出去透透氣。


    他們與其在外麵風吹雪割麵,還不如在房間內消遣一下時間。


    反正陳家出手大方得很,想飲酒就有上好美酒,想取樂自有舞女爐鼎,誰還會無趣至極地到外麵吃風?


    楚衍就是這樣一個古怪的人,他已經在屋外站了好久,麵頰上也有了三分暈紅。


    他每嗬出一口氣來,都會被瞬間凍成白霧又消失不見。睫毛上也有了一層細密冰霜,稍眨一眨都覺得沉重。


    少年似乎沒見過這樣有趣的情形,他甚至大著膽子伸出手來,去接那些分落而下的雪花。


    雪花沒把他看似纖弱的手掌直接擊穿,而是在他掌心停留片刻,就溫順地融化成水。


    空氣中除了海水的鹹腥之外,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凜然氣味,比什麽提神的香料都管用。


    少年目光再往遠處看,全是一片黑沉暗淡的海水之上。比起尋常可見的碧藍海水來,分外古怪又有趣。


    細細碎碎的冰塊漂浮在海水之上,大片大片的,起伏不定隨波逐流。


    再更遠處,是高低起伏的冰山,潔白冰晶映著天邊暗淡的光輝,看久了就覺得那些冰山會發光,幽藍古怪的光芒,似鬼火更像野獸的眼睛。


    這艘巨輪行走在其上,筆直孤挺地破開一條路來。哪怕再高聳的冰山,在這艘十丈高的大船麵前,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楚衍甚至有個古怪念頭,大概這艘船如果撞上冰山,也會全然無事地繼續航行。


    畢竟是陳家花了好大力氣造就的法器,當真如凡間船隻那樣容易損毀,根本說不過去。


    這艘船怕的也不是那些無關緊要的冰山,它自從起航過後,已經足足走了十天。這一路上也遇到過不少風險,並非全然無事。


    有海中妖獸忽然襲擊,長而粗的腕足一卷,就把七八名金丹修士吞到了肚子裏。哀嚎呼喚聲瞬間消失,那幾人死得不明不白,實在冤枉極了。


    沒人知道它如何悄無聲息地破開防禦法陣,又是怎樣毫無預兆地發動襲擊,誰也來不及想那麽多,每個人的心都跟著跳到了嗓子眼。


    再讓這妖獸暗中襲擊,怕是船上沒有幾個人能活到最後。和這天地造就的可怖生物比起來,哪怕他們是金丹修士,仍然脆弱得不堪一擊。


    陳家當然有元嬰修士壓陣,隻是他們沒有輕易出手,生怕惹來更大的麻煩。和上界其餘地方不同,在離淵之海,修士才是弱者處處受限。


    這次隻惹來一隻金丹期妖獸,其實還不算麻煩,犧牲七八個修士,也算不得多淒慘。


    但凡元嬰期修士一出手,天地異象就隨之而來,似一縷血腥氣擴散在海水中,必會惹來品階更高更難纏的妖獸。到了那時,他們整艘船的人都要陪葬。


    修士可以群毆,卻不能以大欺小。這規矩聽來迂腐又可笑,可誰叫天道分外寵愛離淵之海的妖獸呢?


    這看似公平又殘酷的天道,好像並不希望修士踏足此地。


    因而天道才對修士設下重重限製,又是酷寒天氣又是凶猛妖獸,可是全然不能阻擋修士躁動不安的野心。


    好在這次遭遇終究是有驚無險的,幾十名金丹修士齊心協力之下全都出手,才鬥敗了那隻龐大又古怪的妖獸。


    等撈到船上一看,那妖獸原來是一隻體型龐大的章魚。它早被各種法器打成了篩子,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照理說早該斷了氣。


    可那章魚還兀自晃動著觸手,惡狠狠地像要吃人。唯有用法器將其開膛破肚取出金丹後,八條張牙舞爪的腕足才徹底沉寂。


    這般古怪難纏,難怪陳家出了好多靈石,隻原來為找些替死鬼開路。


    被雇傭來的金丹修士們,由此方知他們的報酬並不是白拿的,難免一顆心也跟著狠狠一沉。


    誰說他們早有準備,也沒想到情況這般窘迫啊?


    如果早有準備還好,像那幾個倒黴鬼一樣,毫無防備之下被拽入海水中,就徹底沒了活路,活像個普通凡人。


    陳家主事人早就瞧出這些修士心中不滿,大把大把的靈石砸下去,又把報仇提高了一倍,方能穩住人心。


    自從那件事情之後,修士們更不敢到外麵透氣了。誰都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又成了哪隻妖獸的美餐。


    所以偌大一艘船上,隻有楚衍孤零零一個人。許多修士都貓在船艙裏,哪怕明知危險來臨時起不了太大作用,仍能覺得心中安穩些。


    楚衍也不理會那些或是驚異或是鄙夷的目光,他稍抬頭神識擴散得極遠,不用眨眼就能看到方圓百裏的情形,比法器都好用些。


    自從他十處仙竅開啟之後,就神識壯大分外敏銳。楚衍冒著嚴寒到外麵來,不隻為了透口氣,也是為了估算一下還有多遠的路程。


    雖然尚餘指派這件任務時,不給楚衍回轉拒絕的餘地,他倒也把該交代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楚衍。


    他說那處先人洞府層層防守嚴密得很,若非在特定時間開啟門扉,誰都無法發現其蹤跡。


    所以幾家上等門派,才沒有集合大能修士,一股腦將那洞府翻個底朝天。


    至於那洞府開啟時有什麽征兆麽,等你看到天空變色海水成渦,就明白時候到了。


    諸如此類的話語洋洋灑灑好大一篇,全是以往太上派修士的親身經曆,至少也有五成可行。


    但事情就古怪在在這裏,除了洞府開啟時的描述驚人的一致外,那些前輩進入洞府之後遭遇了何等狀況,竟,措辭各異情況不同,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好像那洞府自有靈智一般,每十二年就會變著法子考驗修士們,不把他們折騰得精疲力竭決不罷休。


    楚衍對此沒太抱有希望,他明白這次旅途分外艱險。太上派前輩們都是十不存一,可想而知的狀況驚險。


    隻是走了十天時間,楚衍都覺得有些膩煩。再雄偉壯闊的風光,也比不上踏踏實實在自己的洞府中修煉,至少安心又安全。


    繼續這樣忐忑不安睡不好覺,隻怕還沒到那處洞府之中,船上的人就先跟著瘋了。


    真到那時,可就太麻煩了。少年稍一皺眉,低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忽然間,他微皺的眉宇就鬆開了,船上的人也敏銳地發現了天邊的異象。


    總是陰沉晦暗的天空,終於不再下雪了。一抹淡淡的緋紅的色彩,綢緞般飄灑彌漫開來,瞬間浸染了整片天空。


    那縷色彩也是飄忽不定的,由緋紅轉深紅,再變淺紫變深綠。每眨一下眼睛,諸多顏色就跟著換上一換,綺麗如夢。


    就連黑漆漆的海水,也被這光芒映照得有了點生機。潔亮冰山上也躍動著各種色彩,瞬息萬變全不相同。


    等了足足十天,這個時機終於來了。楚衍那顆無處安放四處飄蕩的心,也跟著稍稍一鬆。


    躲在屋內的修士們,也受不得這等誘惑。他們甚至忘記了危險,紛紛走了出來,癡迷不已地盯著天空看,連眼睛都不眨。


    不是這些修士們沒有見識,而是反差太大令人難以置信。


    任是誰在黑漆漆又暗淡寒冷的海麵上呆了十天,除了海水就隻能看到冰山,再乍一看到如此景象,都會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楚衍和他們背向而行,少年一路走回了屋內,靜靜等待著那個時刻的來臨。


    果然,不一會楚衍就覺出一股龐大吸力,蠻橫無比地攪動著海水。他們這艘船四處橫衝直撞,也被裹挾進了漩渦之中。


    與他們一並被裹挾而來的,還有鱗片華美的魚類以及細碎的冰塊。似有一雙巨手握住了海水,直拽著他們墜入海底。


    修士的驚呼聲此起彼伏,誰都以為自己當真死定了。金丹修士到了離淵之海,無法駕馭雲氣更不能遊泳。


    一旦這艘船徹底墜入海底,他們都要活生生溺死。這種死法實在不妙,和被妖獸吃進肚子裏,也差不了太多。


    早有準備的陳家處事不驚,一層無形的屏障瞬間立起,隔絕了海水,也讓這艘搖搖欲墜的巨輪瞬間恢複平衡。


    盡管他們身處巨大旋渦之中,這艘船不急不緩地穿行在其中。它好像嫌旋渦的速度太慢,已然迫不及待地順著旋渦徑自向下,連一刻時間都不願耽擱。


    緩慢又平穩地下墜,隻有方向卻看不到前路。黑沉海水已經開始變暗,太黑又太可怕,哪怕修士們睜大眼睛竭力運轉靈氣,都不知自己身處何地。


    似有一隻比海更多的巨獸,嗷嗚一聲吞下了這艘巨輪,他們待在這妖獸肚子裏,晃晃蕩蕩全然無力。


    哪怕再心智堅定的人,在這永無止境的墜落中,都會生出一些可怕的念頭,想要證明自己還活著,還有呼吸亦能說話。


    他們竭盡所能地交談,亂哄哄又聲音嘈雜,誰也分不清自己究竟說了什麽。


    好在這墜落終於有了盡頭,一片漆黑中也能看到淺淺光芒,絲絲縷縷透水而來,最後變成好一片碧藍澄澈,像天空的倒影。


    那股莫名龐大的吸力也沒有了,這艘船終於觸了底,稍稍晃動片刻就沉穩下來。


    深海之底的景色倒是分外美麗,有珊瑚有魚類亦有粼粼波光,色彩斑斕令人目不暇接。


    那股要命的寒意也沒了,修士們快要凍僵的經脈,也跟著一條條舒展開來。已然是全無阻礙,他們又成了無所不能的金丹修士。


    散修們互相注視刹那,都是了然於心的默契。


    應該是此地有什麽非同一般的寶物,由此才值得陳家花費這樣大的代價,不計後果前來這裏吧。


    究竟是什麽寶貴至極的傳承之地,還是說,這海底也有一條靈脈。心思活泛的人,早就有了千百種念頭,他們誰都沒說話,反而沉默起來。


    “受我陳家雇傭的各位修士,請在此等待三日不要外出。三日之後,我們準時返航。”


    “參加試煉的諸位修士,還請做好準備。一刻鍾後,洞府大門就要開啟。”


    陳家主事人說了話,雖然他話音中有些威嚴與命令的意味,卻根本沒用。他的話像濺在滾油中的一滴水,激起了好一片嘈雜聲浪。


    “都是拚著性命來到這裏,憑什麽我們隻能眼巴巴看著,讓他們撈到好處?”


    “我們不服氣,誰又比誰低賤些?隻許大門派弟子與世家公子能夠前往,我們都是陪襯不成?”


    有幾名別有用心之人扯著嗓子喊,聲浪一波高過一波,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


    好一部分人跟著吵吵嚷嚷,也有人保持沉默冷眼旁觀。陳家畢竟是陳家,誰知他們在暗中謀劃著什麽東西?


    倒不如小心謹慎些,探查一下情況再做決定。再這麽鬧下去,非要鬧得那位元嬰大能出手,這些人才肯善罷甘休麽。


    “那處洞府之內處處艱險,稍有不慎就是性命全無。”


    奉勸的話又來了,修士們仍然不買賬。越是危險越是收獲豐厚,誰能有今日的成就,都不是一路順生順水修煉而來。


    既然陳家吐露了信息,就是他們害怕了準備服軟。


    有人竊喜了,更加不依不饒起來,“我們隻想到下麵看一看,生死自理絕無怨懟。”


    就算鬧事,他們也是有分寸的,時刻提防著那位元嬰大能的舉動,生怕他出手鎮壓眾人。


    既然沒有反應,那就是陳家同樣默認此事。


    不管他們有何目的,這些不要命的散修們都決定嚐試一下,沒準就能搏出一場金燦燦的前途呢?


    “既是如此,陳家就不阻攔各位,諸位去留隨意。”


    勝利來得太突然,反而讓修士們沉默了片刻。有人迫不及待地掐了個避水訣,試探著往海底走了一步。


    果然無事,不管是海水還是巨大壓力,都奈何不了他們分毫。第一個人成功了,其餘人就迫不及待跟著一擁而上。


    原本擁擠的甲板上,已經沒剩多少人。楚衍還是那樣眸光沉靜,他不緊不慢走出艙門,一打眼就發現了蕭素正和一群人湊在一起。


    魔道女修注意到楚衍的目光,她也跟著笑了笑,沒有絲毫窘迫之色。


    不愧是能攪動風雲的蕭素,這女修周圍的人也並不驚訝,顯然他們早知道海底有什麽東西。


    時間,已經足夠蕭素拉幫結夥爭取同盟了。他們有準備有人手,所以模樣才分外從容,和那些亂哄哄的散修截然不同。


    十天


    十一天楚衍沒看太久,他衝蕭素一點頭,就把目光挪了個方向。他不在意這女修有何想法,僅憑她身邊那些修士,也奈何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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