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碧玉覺得老祖的手段有些迂腐可笑,現在她卻真心實意地佩服了,心中也長長出了口氣。


    不是徹底放鬆的喘氣,是悲戚過後還要堅強,因而堅韌因而從容。


    “看在你還有用的份上,這次我放過你。若有下次,你就和楚衍一塊死了。我奈何不了他,為難為難你總可以吧?”白衣公子笑了,笑容雖暖話音卻森寒。


    “我是公子的侍女,任憑公子打罵殺死都毫無怨言。”


    “隻是嘴上說的好聽罷了,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白衣公子笑意更濃,寒意透過眼角眉梢直達心底,緩慢殘忍地掐滅了小侍女最後一縷希望。


    她姿態更低,頭快到低進了泥土裏,“公子不必信任奴婢,公子隻信自己就好。”


    白衣公子又看她一眼,就不屑再理她。他轉頭走在最前麵,昂首闊步姿態高傲,都不屑等身後的碧玉片刻。


    猛然間,他身形一頓,“楚衍曾經幫助的那個女修,叫什麽名字?”


    “蕭素。”小侍女恭恭敬敬地答。


    “可,好,極妙。”公子拍掌讚歎,不知他為何分外高興。


    掌聲孤孤零零有點可憐,小侍女愣了片刻,還是下意識地鼓掌附和。隻是她心中小蟲在咬,一下比一下狠厲,疼得入骨疼得可憐。


    *****


    楚衍坐在地上,沒有模樣也不顧及什麽形象。他身後是一道狹窄幽寂的小門,黑漆門麵鏽蝕銅環,寒酸又不氣派。


    這扇門半開半合,有明澈光線從門內映出,是月光映水的幽深淺藍,照得少年的影子孤單抽長,伶仃可憐。


    少年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孤單,他十指相對輕輕敲擊,仿佛世間沒什麽事情,比這更有趣一般。


    他自娛自樂的那股子勁頭,比孩童專注比大人執著,誰看了都難免覺得有點好笑。


    但少年身邊還有隻背對著他的金色鸞鳥,它故意賭氣般晃了晃尾羽,都沒引得少年矚目片刻。


    手指頭有什麽好看的,那隻鸞鳥羽毛華美神氣又高傲,它黑亮眼珠總是黏在楚衍身上,還欲蓋彌彰地扭開腦袋以示不屑。


    那股熱忱又別扭的勁頭卻無法否認,隻要少年一聲呼喚一下撫摸,金色鸞鳥都會心甘情願地讓他摸頭順羽毛。


    饒是如此,楚衍還是仔細盯著他的指甲看,仿佛能從中看到萬物生滅紅塵萬丈一般。


    鸞鳥沙沙晃動著尾羽,仍不能引起這人絲毫主意,一賭氣就振動翅膀又飛走了。


    它就停在那扇門邊的青石牆上,可惜每一塊磚石都經曆千載時光,殘破不堪還掉渣,稍不注意就會弄髒了它的羽毛。


    鸞鳥嫌棄不已地挪了挪腳爪,終於勉為其難地找到一處落腳地,這次安安靜靜沒在打擾楚衍。


    少年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他眼眸低垂麵無表情。之前心中那股驚駭惱怒幾欲燃燒的情緒,終於消失不見。


    自楚衍從那腦子有病的仆從二人手中逃生之後,已經過了足足一天。遵從他召喚而來的鸞鳥,將他帶到了這扇窄門邊,楚衍就知這是先人洞府真正的入口處。


    夜幕降臨日出日落,少年就靠在牆邊低頭沉思,一動不動活像座石雕。


    哪怕楚衍盤算再多考慮再周詳,他與那白衣少年的差距就擺在那裏。一者在天一者在淵,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自己打不過他。


    智謀算計也是在雙方實力相差並不太大的情況下才有用,他是螻蟻對方是大能,再掙紮不甘都是毫無用處。


    隻要楚衍不離開這處洞府,他遲早有一天會和那人碰上。縱然這洞府中有好多金丹修士,他們齊齊出手都未必能傷得到那人分毫。


    盡管如此,楚衍也沒絕望。比這更糟糕的狀況,他都經曆過,絕處逢生也並非全無可能。


    他隻是需要再思考一會,將諸多細枝末節都理順穩妥,不出意外也不留餘地,由此成功的把握才會增大。


    晚霞赤紅夕陽西沉,光線曖昧不明,白晝與黑夜的界限也是含糊不清的。


    楚衍一半臉孔染上深濃紅光,另一半卻模糊不清。曖昧不明的天色,一如他曖昧不明的心緒。


    “你的女人,我幫你帶過來了。”


    先是重物墜地的聲響,而後是女修悲哀可憐地一聲呼痛,分外刺耳。


    白衣公子陰魂不散,又帶著他的侍女來了,離楚衍一丈遠。他清雅俊逸的臉孔是帶著笑意的,從容不迫優雅無比的笑意。


    他眼波如秋水似寒潭,格外溫柔又醉人。他剛要和楚衍說些什麽,就被魔道女修的呼痛聲打斷了,立時不快地一擰眉。


    蕭素也察覺到自己舉動太過突兀,她咬了咬唇止住眼淚,竭力維持著最後一點卑微的自尊。


    她恰好被扔到楚衍身邊,少年長卷睫毛都是清晰可見。女修從楚衍眼中看到了疑惑驚異,獨獨沒有憐惜與憤懣,清清冷冷一如月光。


    好亮的一雙眼睛,好冷淡的反應,竟全然沒有出乎蕭素意料之外。楚衍大概是奇怪,自己修為不差手腕玲瓏,為何現在會如此狼狽不堪吧?


    魔道女修苦澀地搖了搖頭,什麽都沒有說,她也什麽都不想說。


    回想起剛才的情況,蕭素差點又哆嗦一下,險些連牙齒都打顫了。


    真是瘋子殺星,她就沒見過這樣可怕又執著的人!盡管蕭素是從下界飛升而來,又在魔道中呆了好一段時間,她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地詛咒那人。


    第106章


    白衣公子出場就氣勢不凡,他帶著那名小侍女,悠悠閑閑地從小路盡頭晃了出來,全然不顧蕭素等十多人警惕的目光。


    看他修為平常並不太高,身後那名小侍女更是隻有金丹一層,簡直不堪一擊,著實令蕭素好奇他這般淡定自若的原因。


    “敢問道友……”


    沒等蕭素問完話,白衣公子輕輕抬指在她眼前一晃,是不容旁人打擾的霸氣自信。


    未免太囂張也太過火,蕭素周圍的修士登時就有了火氣。


    他們剛剛站起身,根本沒來得及說出一句話,頃刻間消無聲息地化為一攤塵土,是火焰燃燒殆盡後的餘灰,泛著點點金紅的光亮,又在瞬間熄滅。


    蕭素難以置信地眨眨眼,唯恐她看花眼或是忽生幻覺,整個人都忍不住抖了一抖。


    心中不祥的預感成了真,她扭頭去看,隻見白衣公子優雅自若地屈伸手指,指尖潔白如玉,簡直不能更好看。


    他的手指每點到一個人,那名修士就化為塵土灰燼,毫無抵抗之力。


    此時的白衣公子就是神祇就是上人,執掌殺伐意誌果決。他容不得他人反抗多嘴,也不需要他們拚命求饒。


    白衣公子隻有一個目的,快速迅捷地殺光在場所有人。對他而言隻是小事一樁,事實上也的確不費他什麽力氣。


    訝然驚愕隻在瞬間,又有五名修士倒下,似風吹麥田瞬間成浪。死去的修士也和麥苗一般,輕易簡單地倒下去,毫無意義沒有重量。


    如此殺人不眨眼更不需要借口的修士大能,自然肆意妄為想怎樣就怎樣,誰能阻止?


    再遲鈍的修士,都明白自己惹上了天大的麻煩,他們全然無力抵抗,倒不如快點逃跑。


    眾人驚慌了一瞬,轉身就跑,亂哄哄朝著四麵八方奔去,蕭素也不例外。


    沒有靈氣無法駕馭雲氣,他們隻得拚命邁開兩條腿跑,滿心滿念唯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誰也不敢說自己能逃出多遠,即便明知存活下來的希望渺茫,畢竟還有希望也有可能。


    而後蕭素聽到白衣公子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舌尖抵在牙齒上輕輕一碰,是微微惱怒覺得難纏的態度,冷淡疏離又令人莫名惶恐。


    “定。”他一字出口,即是律令即是法度。


    空氣變得粘稠不堪,他們似被裹在蜜糖中的小蟲,振翅不得動彈不能。所有人心中滿是絕望悲哀,他們已然明白自己逃不掉了。


    言出法隨,已然是化神修士才有的能為。不是白衣公子修為平平不值得警惕,而是他有意掩飾。


    蕭素同樣僵硬著身軀,她連眼珠都無法晃動一下,唯有支起耳朵聽周圍的聲響。


    寂靜,死亡般的寂靜。


    聽不到哀嚎求饒,寂靜得讓人發慌讓人瘋狂。


    蕭素又想起這白衣公子殺人時的情形了,那的確是輕鬆利落,不用發出任何聲響。


    還有多久就會輪到自己,死的時候會不會痛是不是很難熬?比得上她魔氣入體,開拓仙竅時的苦楚麽?


    真知全無希望之時,蕭素反倒分外寂靜。


    她餘光瞥見一角白色衣袍晃蕩而來,白衣公子在她身前三尺站定,眯細眼仔細打量她的麵容,“是她麽?”


    “公子,正是此女。淩雲宮弟子蕭素,曾與楚衍一起飛升上界,兩人有些交情。她無法修行上界功法,選擇墮入魔道,後又叛變師門,最後與楚衍重逢。之前在極北之地時,楚衍曾一一解答了她的疑惑,這兩人交情匪淺。”


    小侍女聲音平平靜靜,透著股從容不迫的勁頭,卻將蕭素飛升上界以來的經曆全都道出,概括為簡短一段話。


    白衣公子離近了些,他挑剔嫌棄地伸出手指,箍住了蕭素的下巴仔細打量,“姿色平平氣質一般,也不知道楚衍瞧中她哪點?”


    “碧玉同樣不知。”


    “罷了,反正是順手而為,留下她一人也沒什麽關係。沒準見到楚衍時,這女人也有些用途呢。”


    這一主一仆兩人對答,快讓蕭素羞憤欲死。


    被挑剔容貌不好看也就算了,最難堪的是,白衣公子血腥殺戮隻是順手而為,留下她的性命,也隻因為她和楚衍有所關聯。


    自從蕭素飛升上界開始,她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嫉妒愛慕的對象。她從沒有如此時一般被忽略得徹底,活像塵土汙穢,瞧一眼都覺得犯惡心。


    不甘心夾雜著惱怒,讓不能動的女修眸光閃亮。


    “哦,她還生氣了。”白衣公子一擰眉,“麻煩。”


    他鬆開了蕭素的下巴,嫌棄地在小侍女遞來的手帕上用力一抹,擦拭了好一會才停,“碧玉,現在還剩多少人?”


    “除了我等之外,隻剩四人。”


    “帶路。”白衣公子堅決果斷地命令,小侍女恭敬謹慎地查看一枚玉簡。


    薄薄一層光幕懸浮於虛空中,其上是分支開來交錯縱橫的路徑,偶然能見到兩三個紅點移動。


    他們就是被這麽找上門的,再三提防仍舊無用,蕭素心中滿是悲涼之意。


    盡管她眼珠不能動更無法說話,還是覺得自己淒哀又惶恐,她何曾遇到過這樣的倒黴事?


    楚衍之前勸她早些離開,蕭素沒當回事,反而野心勃勃想要謀求利益。


    她當時的願望極其渺小,根本不求能繼承洞府。她和這些散修結盟,隻想在洞府之內走走逛逛,隻要找到一些稀罕物件,就能抵得上好些靈石。


    誰想些微貪心,惹來了這場無妄之災。


    白衣公子離開時也沒忘了蕭素,他一彈指,虛無靈氣就托住蕭素的身體,晃晃蕩蕩帶著向前。


    磕磕絆絆是再所難免的,白衣公子殺人時,有塵埃泥土沾染蕭素的麵頰衣衫,弄得這女修滿麵塵埃狼狽無比,也沒人真正在意過。


    這主仆二人把蕭素當成了一件擺設一隻靈寵,不費心照顧也不在意她的反應。不,也許蕭素比之靈寵還不如。


    唯有快走到一處窄門前,白衣公子一伸手把蕭素丟了出去,恰巧丟在楚衍腳邊。


    蕭素雖然能動了,她也沒覺得多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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